春宵一刻过后,虬髯大汉端起桌上的茶壶,喝去了大半。回头看了一眼床上的少女,咂咂嘴,将银票放在茶碗下,离开了房间。
“好兴致!”
门口处抱着雁翎刀的蓝衣卫早已等待多时,眉角挑了大汉一眼,不知是嫉妒还是揶揄。
“你这人好生奇怪,怎么喜欢偷听的!”
门口有衣服,虬髯大汉一件件穿起,虽不合身,倒也凑活。
“你也有脸说我?”蓝衣卫苦笑起来,“你平白扰了人家的宴席,抢了人家的女人,还要了人家的钱?这天底下还有比你更霸道的人?”
“话不能这么讲。这都是他自愿送给我的,怎么能算抢呢!”
年轻人像是听了个天大的笑话,竟蹲下身子来,抽搐的笑个不停。
“很好笑吗?”
“我只是觉得你这人活的倒是潇洒。”
“潇洒?凡事都是有代价的……”
下楼前,虬髯大汉嘟囔了一句谁都不曾听清的话。
大花门里大义门。
酒喝饱了也就撤了,赵子牛在大厅里喝着艳茶,陪他一起的是玉手贺云。
“赵剑士从虞城县来,是要往何处去呀?”
“陪孩子去青京瞧瞧,都说那都城繁华。这一辈子短暂,总得去看看。”
“可不错。早些年我干走镖的行当时曾去过那儿?那地何其大,高阁何其多,女人也是,水灵灵的。说句酸话,真就像是在梦里一样。当时我就在想,要这辈子能住在那里该有多好啊!”贺云仰望房梁,眼中又浮现青京繁荣的场景,久久难忘。
“那怎么不找个营生留在那?”
“不怕地狱修罗,只怕青国三才卫呀!我是灰溜溜的逃回来的。”
“因为那三才卫?”
贺云全身打了个哆嗦,没再说话,怔怔望着厅外。
厅外吴千羊手握着木剑,正和花和尚对阵。
木剑在手,学着赵子牛,一剑刺向空文和尚。剑尖离对方一指之距的时候,花和尚突然出手,浑圆的胳膊一转,手如利爪,一把抓住吴千羊的手,使他动弹不得。
另一只手由下往上,眨眼间剑脱了手,到了花和尚手里,举到了吴千羊无法触及到的半空。吴千羊几次跳起,都无法触到剑柄分毫。
“哈哈!你这个子还差点,这剑法也是,既无章法,又无速度,就这么生硬的刺上来,恐怕对方不是傻瓜的话,你是永远无法碰人分毫的。”
没成想吴千羊竟倔强的抱住花和尚的大腿,像爬树一般,攀到花和尚的肩。
“别别别,我怕痒。”
花和尚不受控制的笑着,投了降,把吴千羊拎回地上,又把剑还给了他。
吴千羊紧抓住剑,眼瞪得像头牛,死盯着花和尚不放。
“吆喝!还挺倔。娃子!今天你要是能打中我一下,我就给你买一串糖墩儿。若是打中我两下,那就两串,上不封顶怎么样?”
吴千羊没说话,倒是花和尚身后的人不屑的吐了口唾沫,正是门口那个不像女人的女人。
“沫儿,你啥意思?”
“没啥意思。”
“不对,你肯定有意思。”
“我有啥意思?”
花和尚像是吞了死苍蝇一般,话要是这么说下去肯定没完了,他也干脆掐断了话茬,朝对方挤了个鬼脸。
“只要你打中他一下,我让他跪下来管你叫爷爷!”
吴千羊回头看了她一眼,只觉得那把切肉刀晃得刺眼。
“呵!好!别说叫爷爷,就是叫祖宗也行。”
对于这个叫沫儿的女人,花和尚恨得牙痒痒,可又无能为力,因为他不是对手。
“这是您的孩子?”大厅里贺云问。
“徒弟!”
“挺有耐性的。”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那手执木剑的孩子压根不是学剑的材料。
吴千羊动了,剑在身下,飞速前进。
花和尚却叹了口气,“没记性!”
话音落,吴千羊已到近前来,空文和尚还是像以往一样出手,这次抓的是他的肩。可那孩子仿佛知晓了他出手的动作似的,上半身竟快速向后倾斜,导致和尚抓了个空。
“嗯?”花和尚眼中有了些许异彩。
吴千羊停下脚,可前进的势却不停,从花和尚胯下穿过。
其背后全无防备。
至少吴千羊是这么认为,谁曾想花和尚如此肥硕的身子竟然如此灵活,一个瞬间就转过了身来。手也如出洞的兔子,目标直指吴千羊握剑的手。
落败,已是定势。
旁人也都叹了口气,尤其是对面的女人,更是不住的摇头。
大厅中的赵子牛却笑起来,端起了茶往唇边送。
还未等对方来缴械,吴千羊手里的剑竟自己飞了出去,旋转着,直指花和尚迎面来的手。
剑的刃蹭到花和尚满是纹身的手臂,无力的落下。
花和尚看着脚下的木剑,傻了眼。叫沫儿的女人和贺云都笑了起来。
这是花招,可确确实实碰到了和尚。
“和尚,恭喜呀!喜得亲爷爷一位。”
没等花和尚缓过神来,吴千羊率先叹了口气,真诚的道:“我输了!”
花和尚眉头皱的更深了,脸也哭丧起来,大声道:“什么你输了!是我输了!”
花和尚拾起剑来,剑柄朝外,递到了吴千羊面前。
“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空文的祖宗了。”
吴千羊不停摇头,接过剑来就逃,来面正撞上一人,正是白山白秀才,秀才身后是难掩笑容的熊万志。
笑声戛然而止,所有人都站起身来,严肃的脸上满是期待。
“万事俱备,只等那黑夜到来!”
鹤剑帮在城东,独占繁华的新城街,整条街上的买卖,有一说一,皆在鹤剑帮的管辖之下。说是管辖,其实早在二十年前这儿就已经成了鹤剑帮自家的买卖。原因无他,皆在于鹤剑帮的立派帮主有一个好儿子。
薛雾山,七岁学剑,天资绝顶,远近闻名。二十五岁时开始接管鹤剑帮,从内向外,整合改革。不仅完善了整个鹤剑帮的制度,还利用鹤剑帮的名声与威慑,或强买,或是强占。不出三年,整个新城街已成了鹤剑帮的囊中之物。可天妒英才,薛雾山而立之年闭关三月,竟走火入魔,死在了卧榻之前。
天悲人叹。
“滚你妈的蛋,一个死人你跟我这扯半天!”虬髯大汉当街大骂起来。
年轻的蓝衣卫委屈道:“你问的嘛!你问了,我就说了。”
“滚蛋!”虬髯大汉白了他一眼,“我是问这鹤剑帮现在的帮主。”
“薛怀鹤,一个二十岁出头的青蛋子。”
“薛怀鹤?他们就赖上了张大剑仙是不是?”
“有便宜不赚可是王八蛋。”
“嘶……”虬髯大汉吸了一口凉气,想说些反驳的话,可脑中一片苍白,只能下意识的的骂道:“可真是一家子王八蛋。那个叫什么薛有为的,武功怎么样?”
“十七岁横空出世,二十岁方圆千里内再无敌手,二十二岁开宗立派,没人摸得清他的底。”
“什么来头?”
“当年张剑仙要去马王府,薛有为正是为张剑仙带路的那个背剑少年。传说张剑仙怒斩马王府后,曾带他走过,不过三年后他又回来了。”
“张大剑仙的徒弟?你又跟老子扯淡了,张剑仙只有一个徒弟,你不会不清楚他是谁吧?”
“传说中最快一剑的赵子牛!”
“那你还敢跟我扯。”
“就算不是张剑仙的徒弟,可他确实是跟张剑仙走的,很多人可以证明。就算没认成师父,恐怕以张剑仙的气概,教他两招总不过分吧!”
“那我倒想领教领教了。”
街口处,一个农妇蓬头垢面,大声叫住来往的人,在其脚边,一位同样衣着褴褛的少女跪在那里,头插着干枯的稻草,双眼空洞、无神。
“来往的大老爷看看吧,只要五十文,这妮子就归你了。看看吧,五十嫌多,四十文也行。才十三,还是个雏儿呢!你这贱妮子,给我抬起头来。”
少女却不动,农妇气急了眼,一脚踢在她的腹上。少女呜咽一声,跪趴在地上,依旧无声无言,甚至没有一滴眼泪流出。
——她不像是个人,反倒像个无神无魂的傀儡。
虬髯大汉到了街角,目睹了一切,掉头走到少女面前,蹲了下来。
“大爷看看吧!才十三岁,还是黄花大闺女呢!别看她现在这个鬼模样,洗干净了可不比我逊色。”
年轻人看她满嘴的龅牙,不由笑起来。
虬髯大汉却不理,伸出宽大的手掌,抓住少女的下颌,左看看右瞧瞧。
“会说话吗?”
虬髯大汉问少女,少女眼睛依旧涣散着,不言不语。
“不但会说话,还会唱歌呢?”农妇弯下腰来,手抵在少女的腰上,用力的拧,“还不快给这位老爷唱首歌听听。”
虬髯大汉抓住农妇的手,用力一攥,农妇吃痛,急忙收回,眼中却还带着笑意。
“大爷好气力,您要吗,只要三十个铜子儿。”
“我要了!”大汉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来,甩给那农妇。手抓住少女后背的衣服,提拎起来,放到了背上,头也不回的往前走。
农妇手抓住银票,瞪大了眼,似是愣在了原地。人来人往的行人,可都看到了那张货真价实的银票。
倒是年轻的蓝衣卫,单手抱着雁翎刀,另一只手使劲抓住鬓角的头发,眉头刚舒展开却又皱了起来。
他搞不懂这个男人,怎么做事都不过脑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