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
怀鹤街打更的老汉刚出了门来,梆子瞬间就脱了手,面也惨白,撒腿就往回跑。此时此刻,怀鹤街已经成了人间炼狱,杀喊声震天。怀鹤街虽然宽广,可如今几百号人围在其中,已然将街堵了个水泄不通。
街里有大义门占据着,街口处全是鹤剑帮的人。起初两拨人还只是试探性的攻击,可到后来死伤了弟兄,再加上积累已久的世俗恩怨,很快他们就撕破了脸皮,杀红了眼。本来还能分辨两拨人,可打着打着阵型就乱了。混乱中也早顾不上是敌是友,全都用上了毕生所学,想杀出一条血路来。
可到头来他们也没想过——现在到底是因何而战。
“大哥,怎么办?”马德回看着后方混乱的局面,焦急的问。
熊万志面沉似水,左右思量,道:“只能等和尚他们把门打开了,在此之前我们不但要守住这里,还得保存实力。秀才!你守在这里,等门开以后带着这十几号人先杀进去。老马,你跟我去前面,一定要在门开之前守住这里。”
白山沉吟一声,面色也沉重:“大哥可千万要小心,我们最终的目的是推平了这鹤张府,可不是给鹤剑帮做添头的!”
熊万志点点头,拾起脚边那万钧重的大砍刀,大喊着要弟兄们让开了一条道,直接杀到了街口的战场中。马德回手握着鹿角刺,也随熊万志杀了出去。
白山收回神来,望向院内的登云阁,思绪万千。
再说这鹤张府里,赵子牛一队人马兵分三路。叫沫儿的女人去了登云阁打探消息,赵子牛和花和尚赶往正门处准备开门。至于贺云,他负责引开外院搜查的敌人。不得不说,玉手贺云轻功当真是了得,一招“蜻蜓点水步”使的是出神入化,一会儿在檐上,一会儿又回到地上,把身后追杀的护卫耍的是团团转。再加上他那神秘莫测的暗器,稍不留神就会被击中脑袋,稀里糊涂的就丢掉了性命。说是出神入化也一点都不是赞誉。
贺云像是遛狗的兔子一般,把所有人引到了小尾山的枫树林中。这林中不像外面一般到处是灯火,漆黑一片不说,脚下的路也坎坷。这队人出来的匆忙,打灯提火的也少,且很快就散了队伍,各自为营。等缓过神来时,四下里哪还有刺客的踪影?
玉手贺云在枝头,轻蔑的一笑,脚点树梢一个轻弹就没了影子,只留下还被蒙在鼓里的一众护院。
嗖!
一道寒光横穿明月,直奔从枫树林中现出身影来的贺云。
那是一根羽箭,正好命中贺云的肩,半空中的人就好似惊弓下的鸟儿一般,垂直落向地面。
长廊之上,一肥胖男子放下弓弦,抄起后背的大板斧,狞笑着朝鸟落之地而去。
登云阁外,守卫森严,正门处几十号人物皆提着兵刃,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而另外三个角,又有两队人马来回巡逻,不给任何人可乘之隙。此地别说是人,就算是个蚊子也休想进门一步。
暗处,有一黑影,肩宽体壮,可是个女人。
女人不知道在此地埋伏了有多久,一动不动,像是石化了一般。如此漫长时间的蛰伏,护卫巡逻的轨迹早在心中背了个滚瓜烂熟。
现在,正是间隙出现的时刻。
别看女人不怎么苗条,可身形和速度根本不是常人能想的到的,就在间隙出现的一瞬间,她如飞鸟一般从黑暗中掠出,一掌拍在门扇的缝隙处,力道不多也不少。两扇窗就像迎上了一阵风一般,吱呀的闪出空来。女人手撑窗沿,进了屋内,背靠墙,手上扬,轻轻关上了窗。
也就在窗闭合之际,巡逻的队伍也就出现了,只闻脚步,却未听到异常。
女人出了口气,可房内的灯烛却照出一个人影来,是个侍女,手端着茶盘,满目惊恐。
女人手抵在唇边,示意对方不要出声,自己却一步步朝她靠近。侍女也反应过来,刚要呼喊,女人却如闪电般奔出,手成刀,砍在侍女的颈部。侍女立马闭了眼睛,瘫倒在地。女人双手并住,恰好接住茶盘,小心的放在了地上。
推开门来,走廊里空荡荡的,尽头处传来人言之音。女人背靠墙壁,小心朝廊外移去。
一切好像很平静,没有任何异常。
女人越靠越近,就快到出口的时候,突然闪出了身子来。就在她之前脑后的位置,门窗碎裂,探出一只如刀锋利的爪来。
女人眼中依旧平静,背后却渗出冷汗,撒腿便逃,朝着相反的方向。
鹤张府内院里,楼房紧密,道路错综复杂。
赵子牛和花和尚,再加上和尚怀里的吴千羊,他们有惊无险的穿过了外院,却险些迷失在这内院的胡同里。
拐过一个胡同,就撞上一个花园,绕过一个花园就碰上一座假山,再过假山,面前又出现几条胡同。也不知是刚刚起步的原点,还是一处新的地点。总而言之,这鹤张府活像个迷宫。
“这地方也忒大了点吧!”躲过搜查的护卫,花和尚擦了擦汗,恼火道:“这沂城县里多少人连个带顶的棚都没有,这鹤张府里竟然有这么多空房子,怕是给那些乞丐每人一间都还要富余出一半来。当真是可恨!”
不过抱怨归抱怨,花和尚还是定下了心神来,趁着无人的空档现出身影,四处观望,终于是锁定了正门的位置。当下便朝阴影处的赵子牛二人挥手。自己在前开路,赵子牛护着吴千羊跟在他身后,三人又是躲藏又是赶路,半个时辰的时间过去,路也才走了不到一半。
吴千羊木讷着脸,机械般的跟在花和尚身后。直到现在心中还疑惑着呢?他始终搞不清楚现在这诡异行为的意义。是为了打开那大门?打开门的意义又何在呢?要只是到这鹤张府来的话,不如一齐走那偏门,这不正好?
他知道此行的目的是为了匡扶正义,可没想到竟然这么复杂,复杂到他已经差不多要忘记这个单纯的目的了。
再者就是他的师父,那个手拿着酒壶的赵子牛很明显跟疑神疑鬼的花和尚格格不入。那和尚心急如焚,只要有一点风吹草动就紧张的不得了。再看看他师父,一步比一步慢,一步比一步缓,他像是来散步的,而不是来扰这鹤张府安宁的。
想着想着,吴千羊打起哈欠来,事到如今,他只觉得无聊。既不像赵子牛一般懒散,也不像花和尚一般烦躁,只觉得困与无聊。
又是一座不大不小的花园,吴千羊已经记不起这是第几次看到类似的建筑了。心中只觉得这地方大,大到离谱,相信住在这里的人光是找茅厕,就得在路上浪费个一炷香的时间吧!
突然,吴千羊打了个寒颤,紧紧抓住了赵子牛的衣角。
就在花园的深处,吴千羊看到了一双眼睛,转瞬即逝,与之一同消失的还有两道明晃晃的银光。吴千羊困意全无,只觉得冷。
“怎么了?”赵子牛低下头问。
吴千羊摇摇头,又擦擦眼睛,再朝刚才的地方看去,黑漆漆的什么都没有。大概是困了出现了幻觉,吴千羊这么安慰自己。眼下,他只希望能快点打开那门,早早的回去休息。
嗖嗖嗖!
风被撕裂的声音骤起,紧接着火光大亮,来自头顶,来自远方,三人隐藏的暗处被一点点剥夺,被迫现出了身形来。
再看屋顶,几十个火把在四方,火光照耀出护卫们冷峻的脸,还有他们手中冒着烟火的弓箭。
“不好,快躲开!”花和尚抽出腰间的长刀,大惊道。
漫天燃着红火的箭雨铺天盖地的往地面落。
花和尚刀抵在面前,步步后退,终于是闪到巷子里,躲开了第一波突如其来的箭雨。
赵子牛目光也锐利起来,一把揽住吴千羊,两步冲到屋檐下,再看刚才的立足之地,早就变成了火海一片。
“发现刺客了!”
火燃烧之际,头顶上传来喊声,或许几分钟后,此地便会被包围。
赵子牛一把推开门,四下打量了一番,把吴千羊推进门内。
“你乖乖等着,不要乱跑,累了就躲起来睡上一觉,等会我来找你。”
赵子牛说完就关上了门,紧接着吴千羊就听到头顶房瓦碎裂的声音和人的惨叫声,两者掺和在一起,好不渗人。
吴千羊借着外面的火光,在书架旁找了个缝隙钻了进去,手中却握着那柄木剑,眼睛也不敢眨,就这么死盯着一侧的门窗。
花和尚躲到了巷子里,本以为躲过一劫,可没成想头顶却落下好几个油壶来。他险之又险的躲开,可却被溅了一身的油。
头顶又出现火光,现出一张残忍的脸来。
“大胆的刺客,今天就让你尝尝被火烧的滋味!”
花和尚心如死灰,拼了命的想往前逃,可脚底全是湿滑的油,任他怎么用力,都不能离开这摊油地。
忽然,一道剑光平斩而过。
头顶拿着火把的人眼睛瞪得跟核桃一般大,手捂着脖颈,花和尚看到鲜血染红的他的手,如泉涌一般往地下流。
花和尚抓准时机,连爬带窜的逃出了油区。房顶的敌人生命也到了尽头,手带着火把垂直落向油地里,胡同眨眼便被火光吞噬。
慢慢的,呼喊声小了些,吴千羊可以断定他们都走远了,可始终不见赵子牛来。他眼巴巴的望了半天,也累了,可不敢睡。在这么一个危险的地方,就算是给他来一床羽毛填成的被席相信他也合不上这双眼睛。
可等待总是枯燥又可怕。
吴千羊抱着木剑,一边安慰自己,一面在手心写赵子牛教给他的那字。
写了有几百遍?恐怕几千遍都有了,可赵子牛始终没出现,那字从头到尾也没显过影。吴千羊像是魔怔了一般,还是不停写着。
嘎吱!
门,突然被撞开了。
火光照进屋里来,吴千羊抱紧了剑,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被推开的门,全身不停发抖。
一双手现出来,火光下,那黑色的衣袖晃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