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鹤张府的大门像变戏法一样碎成木屑满天以后,浓重的尘雾里传出震耳欲聋的呼喊声,大义门的徒众神兵天降,眨眼就冲到近前来。
鹤张府的护卫们惊慌失措,终于是意识到鹤张府几十年来的所作所为还是招来了神罚,那还顾得上包围圈里奄奄一息的花和尚,此时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全都吓破了胆,抱头鼠窜。胆大些的还留有理智,抄着家伙步步而退。那胆子小些的,早已经弃兵卸甲,撒腿往登云阁的方向逃窜。
此时唯一的希望就只剩下登云阁的一众江湖高手了。
大好情势当前,怎能不乘胜追击。
“兄弟们一鼓作气,胜利就在眼前了!”
白山朝身后大喊,手下人得了令,朝着护卫们逃走的方向追去。
花和尚此时已经被搀扶到一旁,白山取出金疮药来,简单的给他包扎了伤口。
“和尚!这门,怎么回事?”白山问。
“你领来那人,他只用了一剑,就把门斩了个稀碎破烂!”花和尚还在刚才的梦中飘荡,木然的回答。
“这都是赵子期一人所为?”白山大惊失色。
花和尚点点头。
“他人呢?”
花和尚抬起手臂,手指颤抖着指向不远处的房顶。他所指的位置,一道黑影迅速的前行,而目的地正是登云阁。
白山看着与夜色融为一体的赵子牛,先是长出一口气,继而微笑起来。
“你在此地慢慢修养,我敢像你保证,天亮之前这沂城县里,便再也不会有那欺人霸市的鹤张府存在了!”
白山拍拍花和尚的肩膀,眼中满是激动之色。
为了这一天,他白山已经等待了十几年了。从当年踌躇满志的少年,到今天依旧碌碌无为的中年人。他付出了太多太多,可现在看来,一切都是值得的。他白山蛰伏了十几年终于能有一番作为了。
作为一个男人,他向往做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业。可作为一个读书人,他更希望黎民百姓生活在公道的盛世之中。
而在今日,这两个愿望都已近在咫尺,他怎能不高兴,怎能不激动呢?
白山别了花和尚,也一步上了房檐,紧跟上赵子牛的脚步。
熊万志和马德回也陆续而来,问清楚了缘由,一样满怀着激动,朝那登云阁而去。
此地只剩下花和尚一人了,他独望无光的星空,竟不受控制的泪流起来。可这不是悲伤的泪,他只是高兴。满怀期待的盼望明天的到来。
那时,这沂城县该是怎样繁华的场景……
吴千羊手握着剑,脚踩在青石板铺成的小路上,他的脸煞白,青紫的唇紧闭着。就在刚才,他目睹了此生最无法忘怀的场景,一个大活人就在自己眼前被硬生生削去了脑袋,而那冒着鲜血的腔子就倒在自己身下。
他当时就朝着尸体吐了个七荤八素,今天吃的所有东西,又顺着来时的路全都倾泻在了那摊血水之中。那可是活生生的一个人,可不像圈里的牛羊,脚下的蝼蚁,说杀就杀。他可像自己一样,可他就那么没了声息,任谁不害怕?尤其是想到那颗头颅,还依旧带着迷茫,瞪大着眼。
想到这里,吴千羊手里的木剑都要握不稳当了,那股子恶寒又朝他袭来,他又想吐了。可肚里空空如也,嘴中能尝到的也唯有胃中酸水的苦涩而已。
前方,那人突然停下脚步,回头来看他,那双眸子里没有半分情感。
这人,正是那夺人头颅的凶手,一身漆黑的衣裳,颈后两把刀,一把狭长,一把宽厚。
他明明只是个比他大不了几岁的少年,是个活生生的人,但对经历过刚才骇人一幕的吴千羊来说。能拥有那双眸子的根本不像是个人,反倒像山野里的狼,只知杀生却没有半分情感的独狼。
所以吴千羊有些怕他,就像害怕那山野中凶恶的狼一样。但又不得不跟他出来,因为比起饿狼来,那屋子里人首分离的尸体要更吓人一点。
可去哪呢?那背刀的少年也没说,只是要自己跟紧他。过了相似的花园,又看见了相似的房屋。吴千羊越看越觉得熟悉,这不正是来时所走的路吗?他想提醒前面的少年,可眼前又现出那两道冷森森的寒光。这刚到唇边的话又立马咽回了肚里。
少年一言不发,所有的心思都专注到前方的路上,要不是出门前他丢下那句冷冰冰的话,吴千羊就有理由相信这少年是个哑巴了。
莫名其妙的,吴千羊又思念起赵子牛来,以前只觉得他话多,惹的人心烦。可在这黑夜里,俩人漫无目的前行,话也没有一句,除了遥远的地方传来的喊声便只有自己的脚步能带来片刻的慰藉了。
脚下的确是他从小尾山来时走过的路,也是“玉手贺云”走时的路,也因为他引开了那群护卫,,他们才得以走过眼前这片外院。
如今,院子还是像之前一样,空荡荡的,一个人影没有。
不知……那贺云究竟怎么样了?
吴千羊在心里思忖,单凭人之力要应付那半院子的对手,光是想想就觉得不可能。不会死了吧?吴千羊又想起被少年杀死的那人来,打了个哆嗦,使劲摇头。
就在此时,远处传来震耳欲聋的鸣响。少年早就停下了脚步,眼直勾勾的望着声音传来的位置。他看到了一道金光,一闪而过。他也清楚,声音传来的地点正是鹤张府的前门。
少年停驻片刻,继续前进。倒是吴千羊疑惑至极,可矮小的身子再怎么垫脚,看到的也都不过是黑漆漆的房屋和天空罢了。虽然困惑,可好歹不去想那具尸体了。心中安稳了些,也就跟上了少年的步伐。
过了外院和石子路,向两处蔓延的长廊出现在眼前,小尾山也在脚边,灯火如旧,好似鹤张府内仅剩的室外桃园一般。就算鹤张府一夜间消失了个干净,恐怕小尾山依旧安宁。
少年没进长廊,反倒是踏上了去小尾山上的石阶。石阶算不上陡峭,可爬起来也说不上轻松,好在这山不高,凭吴千羊的脚力,一炷香时间也能到达山顶。石阶通往的位置,正是小尾山上的楼阁。
自打鹤张府强占了这小尾山之后,便在四周筑起长廊和院墙,又在山顶建了几栋奢华的楼阁。逢年过节之际,鹤张府的主人就带着全家到那楼阁里住下,宴请宾客,饮酒赏枫,逍遥自得。可现在既非节日,枫叶也没烧上色彩,那楼阁里依旧亮着灯火。远远看去,美轮美奂。
按理说,贺云应该就是朝这小尾山来的,可吴千羊都到半山腰了,依旧一个人影没见到,四周除了枫树以外空空荡荡。倒是在那枫林中模糊的看到个睡着的人,吴千羊也只能这么安慰自己。
一炷香以后,俩半大的孩子就到了楼阁边上。
这的确是一个休养生息的好地方,吴千羊站在山顶,庞大的鹤张府尽收眼底,就连头顶的天空也触手可及。他还看到了一栋比这山还要高一个个头的高楼,四个角都挂着灯笼,隔着纸窗也能看见其内正明的亮光。
那楼,可比云叶山庄的望月楼气派多了。
还有脚下这鹤张府,就算站在小尾山上往下看,依然不能一眼看尽。到处是房屋和灯火,这是多大的产业!有自己的一间茅屋吴千羊就已经觉得很满足了,可眼前这庞大到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地方竟然都是一个人的,就是一次只住一间,每天都不带重样的,怕是三五年也不一定轮的完。
吴千羊琢磨着呢,少年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跟上自己。俩人紧贴着墙角前进,到楼梯下的阴影中时停下脚步来。
前方的门中一位女子端着菜肴和酒出了门来,光顾手中的酒菜了,压根就没注意到楼梯下的人,踩着楼梯上了二楼。
等脚步声远了,少年像一只灵动的老鼠窜出来,悄悄的走进了女人出来的房间。吴千羊还没弄清楚状况呢,少年提着一只烧鸡和酒壶又出来了,左端右瞧,认准了一个地方。朝吴千羊挥手,俩人上了对面的楼梯,找了一间没点灯的房走了进去。
酒放在地上,烧鸡递给吴千羊,少年手把在刀柄上四处打探了一下,确定无人以后,这才回来拿起酒壶,引吴千羊到了阳台。
一屁股坐下,扯了两根鸡腿下来,一根叼在嘴里,另一根递给了吴千羊。这夜才过半,吴千羊却经历了不少事情,此时已是又累又饿,也顾不上怕了,接过鸡腿来就啃。他才啃了一半,少年早把骨头扔到脚下的枫林中去了。端起酒壶来,猛灌了一口,可立马就吐出了一半来,脸呛得通红,咳嗽不止。
吴千羊瞅他滑稽的模样,竟笑出声来。少年硬着喉咙将酒饮下,也第一次露出笑容来。
那笑很冷,很僵硬。可吴千羊多少觉得他亲切了些,也不再把他比作无情的狼。
少年不服输的又灌了一口,皱紧了脸,说不出什么滋味。紧接着,少年把酒壶递到了吴千羊面前。
吴千羊踌躇半刻,还是接过了酒壶来,也学着少年举高了酒壶,把酒倒满嘴巴。
可他比少年还不如,满嘴的酒全吐在了地板上,不停伸着舌头。
俩孩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默契的笑了。
茫茫夜色下,俩孩子对林饮酒。
一人有剑,一人有刀。
此惬意之境,生有几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