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公,恩公呦!我找的你好苦呀!”
赵子牛可还在气头上呢,那叫泓青的老道数落了他一番便没了影踪,心中还在琢磨他临走时所说的话。可这人不由分说就扑倒在自己脚下,也在说着一些莫名其妙的话。打量了一番说话的青年,无论心中怎么搜索,都不认得那张脸,确定对方是个素未相识的陌生人。
赵子牛只觉头痛。
青年环视周围的环境,初次见面便出了这种洋相面子也有些挂不住了,火急火燎的直起身子,抓住赵子牛的胳膊不放。
“你是?”
赵子牛眉头拧的跟麻绳一般,搞不懂这人的来意。
“恩公,你不认得我了?我是何凡呀!去年五月七,剪秋湖边我俩喝过酒!”
费了好大劲,赵子牛才摆脱青年的手,望着佛像又思量了一阵。
确有其事,去年五月初,他的确经过这临口,也去过那剪秋湖赏过景。途经一酒楼,闻到了酒香,虽身无分文,可还是进了楼,要了酒。喝的兴起之时,他看到了一个愁眉哭脸的青年。只觉得心中不痛快,便去找那青年。
最后,还是对方付的酒钱呢!
可当日请自己吃酒的那青年就是面前这位?记不清了,他只记得对方乱成一团的脸,记得那酒的香气,却忘了模样。
“有些印象了,可恩公又从何说起呢?”
“瞧您这记性。我那天有心事,去公羊馆喝酒,您就找上来了。问我因何愁眉苦脸的,我也就把前因后果跟您说了。要不是因为您,我现在还没胆子跟怜儿认识呢!”
说起叫怜儿的姑娘,何凡这大男人脸上竟像抹了胭脂一般,泛起红晕来。
赵子牛脑子还是一塌糊涂,挠着后脑。心想:我赵子牛,还当过红娘?
心中虽然全无印象,可嘴上却不能这么讲,他借梯下楼,问道:“你俩可有结果了?”
“多亏了您,今年二月初四,我和怜儿已经私定终身了。”何凡脸如桃花绽,如此幸事,怎能不开心呢!
“祝贺!祝贺!等哪天喝喜酒的时候,你记得叫我!”
赵子牛应和着,想抽身离开,哪知何凡又逮住他的衣袖,说什么也不要他走。
“我费了这么大功夫才找到您,哪能这么就让您走了。我还没谢您呢!今天说什么您也得跟我回去,先去我家里应付一晚。瞧您这身打扮,估计出远门了吧!去我家,我替你洗洗风尘。等明个我跟怜儿说说,您说个好地方,我俩再一块谢您。”
叫何凡的青年话可不少,像是憋了大半年一样,跟赵子牛那个亲昵,不知道的还以为俩人是兄弟呢!
“不用了吧!怪麻烦的。”
赵子牛面露难色。何凡刚才所提的事情他已经忘了大半,根本不清楚那帮他的是不是自己。那谢当然也不敢接受。
“麻烦什么!您跟我走就是了,我常跟我娘说起你。那天我娘还说了,要我一定要找到你,好好感谢你这个大媒人。见到你,他们说不定有多开心呢!”
到头来,赵子牛还是没扭过这个热情的青年,随他下了山。
“您最近去哪了?”
“去北边出了趟远门。”
“真羡慕您。我都二十一了,也就在青京待过几年。该看的也看够了,那么大的京城,想起来就觉得无趣。我也一直想闯荡江湖来着,可我爹看的紧。次次搪塞我,再这么下去,我估计还没到江湖里呢,人就老了。唉!”
何凡天真烂漫,话可真不少。纵是赵子牛这样的口舌,都只有听他说的份。
走街串巷,何凡就领他来到家门前。
何府。
如此华丽的牌匾和宽大的巷子,估计这何凡的家世不简单,能当得起“府”的,不是官绅,便是达贵。
刚进门,府里的仆从就急匆匆的到了面前。
“少爷,您又哪去了?老爷到处找您呢!”
“爹找我,又出什么事了?”
“这我哪说得清呀,看情形是好不了,他在书房等您呢,您还是快点去瞧瞧吧!”
何凡临走前,把赵子牛托付给了那仆从,自己小跑着进了屋。
赵子牛躺在浴盆里,终是放下了疲惫。最近一月发生的事好似一个梦,一个让人想要快点逃离的噩梦。他杀死了薛有为,也帮大义门推翻了祸乱近半个世纪的鹤张府。至于鹤剑门,却不知何时全都惨死在了怀鹤街外。他还了沂城县一个公道,就像多年以前张怀鹤还世人公道一样。
他好不容易做了一件公道事,却丢了自己的徒弟。他在沂城县逗留了半月,发动了大义门的所有徒众,可始终没找见吴千羊的人。仿若往事重现,当年他也像现在一般找不到张怀鹤的影踪。可再见时,天人两隔。
他虽是巅峰云雾中的至强者,可还是害怕,怕那吴千羊也像张怀鹤一般。
他自责,无力。哪还像当日那个潇洒的剑仙。
图恩寺里,泓青对他恶言相向,他却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来。那话虽毒,却不假,深深刺痛了他的心。他只知逍遥,也只顾忌自己的感受,所以,他才会如此孤独。
都怨他自己。
“我不会重蹈覆辙的!”
微不可闻的誓言,像是说于风听。
门外有人呼喊,如杜鹃的啼叫。赵子牛于恍惚中回过神,擦干身子换了衣服。
“道!道!道!”
院墙上,站着一位蓬头垢面的男人,腿脚虚浮,左右摇晃,手指着落日,头望着青天,嘴上说着不着边的话语。
“二老爷,您快下来吧!那里危险!”
院墙下几位仆从心急火燎,伸长了手臂,生怕男人摔下来,嘴上也好言相劝。
“您快下来吧!待会大老爷要是来了,您又要被骂了。”
男人却不听,像是魔怔了一般,唱念起来。
“天道,人道,自在道!鬼道,妖道,畜生道!道道可危?道道可为?哈哈哈哈!”
疯子!
赵子牛看到男人的第一眼就觉得他不简单。可又看了一眼,只觉他是疯了。为道痴癫,疯了魔了。
茫茫道海之下,这种人无数。
道在世千万年,可没人能说出“道”之所在,也无人能讲出“道”之所形。有的,只是疯癫了的人性。
不足为奇。
这种人,被称之为道奴。
赵子牛权当看笑话了,脚下的仆从们手忙脚乱,院墙上的人又胡搅蛮缠。对本家人来说,这可能是个灾难,可对外人来讲,这就是最滑稽的笑话了。
“开口道,闭口道,胡言乱语是道,语重心长是道,道在何方?”
音未落,院墙之上却没了影。
“你可知道,道是何物?在何方?”
赵子牛笑起来,又改变了看法,这男人确实不一般。
因为一个眨眼的时间,他就到了自己面前。
“你为道所困惑?”
“道道道,道道道!你可知道?”
“略有耳闻。”
“那你说给这世道听听!说给这些愚人听听!”
“如你所讲。开口道,闭口道,走是道,停也是道!傻是道,精明是道。我曾听人讲过,深以为然。”
——我耗岁月千年,我寻道千万里,我问道在何处?不偏不倚,道在身后。
“你且回头看!”
赵子牛一语出,男人面带光彩,又一闪身去了身后,那是盛放木柴的草房。男人趴在木柴堆里,嘴上“道”说个不停,手中柴也掷个不休。等草房空了,依旧无有道的影踪。
那些仆从瞪了赵子牛一眼,只觉得他是来捣乱的,齐刷刷的守候在草屋外,把木柴挨个捡起,只等男人消停。
“鼎隅,鼎隅!”
“大老爷,在这呢!”
仆从回应着呼喊声,赵子牛循声看去,又一个男人急匆匆的来了。麻布的短衫,黑长的须发。
这位男人穿着朴素,却有不朴素的气质。如潜渊的蛟龙,纵不见其形,可气冲天,势如虹,云雾难掩。
“你怎么又祸乱起这柴垛来了。我刚才怎么跟你讲的?跟我回去!”
疯癫的男人碰上了克星,嘟囔着嘴,一脸委屈。可不敢造次,老老实实出来,被拉着往回走。
“你是?”麻布衣男人问赵子牛。
“何凡的朋友,暂住在此。”
对方听闻,也不多做寒暄,掉头就走。
“这何府,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恩公!恩公!”赵子牛纳闷的功夫,就听到了何凡的呼喊声。
此时,已经躲避不及。
“恩公!这么一看,你精神了不少呀!”
“嘶……你能不能不要开口闭口的叫我恩公,听着怪别扭的。”
“那我该怎么称呼您!”
“我姓赵。”
“赵……赵恩公?”
“嘶……”
“您是不是牙痛。”
“没有!”
“府上有大夫,您千万别跟我客气。”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
“那就好,我母亲说想见您,说要亲自感谢您。您先随我去见她,酒菜马上就得,等会儿我俩不醉不归!”
赵子牛哭丧着个脸,牙本来不痛,这会儿可就难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