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
何凡从梦中醒来,神清气爽。
推开门窗,温暖的太阳照进屋里,四周崭新明亮。直视不那么刺眼的太阳,何凡面带着微笑,一身轻松。
美好的一天,就从太阳升起开始。
他照例去找赵子牛,可敲了半天门,才发现对方不在。问了问路过的仆从,才知道赵子牛一早就出门去了,并未表明去处。
差人端来了早饭,美美的吃了一顿,粥喝到一半,手停在半空,又沉浸在昨夜的梦中。
不那么真实,自己却亲身经历。
李震上门之时,父亲便给自己带了信,父子俩一唱一和演了那场滑稽的戏。现在想来昨夜的举动不免可笑,脸也泛红,可效果拔群。本来日夜担忧之事,就因为那场戏,因为齐王的到来,迎刃而解。
也正因为结果来的突然,他才感觉不真实。
李震灰头土脸的走了,本来想以诡计来治自己的罪,偷鸡不成反蚀把米,不但未能达成心计,反倒搭上了自己的儿子。
他可怜起李春阳那群纨绔子弟来,含着金汤匙出生,锦衣玉食的生活过惯了。突然被派去北寒之地看守长城,抵抗北蛮。生死只能由天决定。
当然,他们在临口坏事做绝,这责罚对他们来说是自作自受。
昨天王爷在谢府一直待到午夜,这才恋恋不舍的离去。齐王周卓对他大加赞赏,说他不畏强权,年少有为。临走时要他今天去城东的白马营报道,择日就职。
想到这里,何凡傻笑起来,胡乱的把粥喝完,去跟母亲和父亲请了安,太阳炽热起来的时候,他出门去白马营报道了。
今天可是个好日子,天空蔚蓝,万里无云。就连街道和市集仿佛也被这好天气感染了,镀上一层淡淡的金纱。
路边卖豆腐的妇人,头望着天空,心想着孩子与丈夫,满怀希望。头戴斗笠的老翁坐在摊前,满身暮气,却不放弃生活,静等识货之人来买自己编织的簸箕和篮子。酒肆的伙计趴在柜台上,眯缝着眼,嘴画一道弧线,似是在思念哪家的姑娘。旁边青楼的女子,忙了一夜,总算是得了闲,端坐在窗边,俯视来往的行人。内心在期盼,在等待,到底哪位善良人会来将自己赎身。
这条路何凡来回走过已不下千百遍,可今日一见,别样精彩。
都说云端的美景才最美丽,云端的人生才是真正的生活。可世间又有多少人能腾云驾雾,去往九霄的仙境呢?
谁又能说紧贴着黄土的生活不是真实呢?
人来,人又往。祸去福又来。人生就是不听在朴素的悲喜中不听循环轮回。而佛与道,则是超脱出圈子,一步步泯灭感情,最后成那不喜不悲的大菩萨。
何凡曾对归吾大师的超脱论深信不疑,可如今,他有了自己的感受。
做个俗人,不也挺好?
步伐逐渐欢快,走着走着,他好像又变成了儿时那个无忧无虑的少年。且等雨来,且听风吟,我自当想我的事,寻我自己的快活。
经此一事,何凡改变了许多。被束缚的野马终于挣脱了枷锁,重新回归了自由的草原。
野马跑啊跑,过了街,穿了巷子,一路往东而去。东边齐王府,王府再往南便是白马营的驻扎之地。
野马说明了来意,门口的值班的卫兵早收到了消息,哪敢怠慢,放行请何凡进门。
这地方虽说是白马营的驻地,其实就是一所比较宽敞的大院罢了,马场和演武场占去了大半空间,北边的角上,是官兵们生活居住的地方,报道的地方也正是在那儿。
问了几位路过的人,搞清楚了位置,在门口说明了来意,得到许可后撩帘进去。
“何凡兄,别来无恙啊!”
刚进屋,便传来爽朗的笑声。何凡觉得熟悉,抬头一看,大惊失色,书桌旁那位衣冠楚楚的男人不是别人,正是齐王的长子——周势高。
何凡急忙抱拳行礼,恭敬的问候,“世子!”
世子和蔼近人,轻轻挥手,“在这白马营里不必如此拘谨,你我年纪相仿,不如叫我一声大哥,这样才显得亲昵。”
众所周知,何凡是个爽朗的人,可不懂官场上的弯弯道道,对方既然讲了,他立即改口,“周大哥!”
“好!你呀,还真跟他们不一样!”周势高很高兴,头一次遇见这样直率之人,话也多了起来,“昨天晚上,父王回府就去找我,把事情的前因后果都跟我讲了。对你大加赞赏呢!临走时他特地嘱咐我,要我多关照你。这不,我一早就在这等你来了。”
“王爷谬赞了。昨夜给王爷添了那么大的麻烦,还没上门赔罪呢!”
何凡感动之至。
“赔罪?何罪只有啊!李震徇私枉法,一心想找你的麻烦。其实也不怪他,李将军就是这样一个人,脾气暴躁,容不得自己受半点委屈。可他就没想过别人家孩子所受的委屈,李春阳那一伙纨绔子弟,在临口的风评已经坏到不能再坏了。这一切呀!都是他自找的。”周势高凑近了脸,小声道:“城楼那事我在现场,你是没瞧见李将军的脸,都绿了。之前我还寻思,你打了罗家的小子,罗侍郎还专门去找过何伯父,你总该收敛点。为此我还跟父王打了个赌呢!没想到呀没想到,你还真是出乎我的预料!”
“何大哥……我!”何凡脸有些发白。
“怕什么?做得好,父王正为这事发愁呢,你说一个个的公子哥,整天人事不做一点,仗着家里那点名声坐在功劳簿上吃老本,什么时候是个头。这不,正赶上你送来春风。也算是了却了父王一桩心愿,这下,他们总该知道收敛了。”
“请世子降罪!”白山跪地,面色沉重。他和赵子牛自以为做的天衣无缝,没想到却走漏了风声。
“起来!”周势高哭笑不得,“都说了没事了!父王已经为你担保了,他们不敢拿这件事大做文章的,你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吧!”
“谢周大哥!”
茶来了,俩人面对面坐下,谈起正事来。
“会武功吗?”
“早年在青京跟人学过一点,但是不精,三脚猫的功夫而已。”
“你可真是谦虚,能把李春阳那伙人提拎到剪秋湖里,光凭三脚猫的功夫可做不到。”周势高道,“正好,二队缺个人,你先去熟悉一下章程和规矩,等过几个月,三队就归你管。能做到吗?”
“我一定会竭尽全力,不辱使命。”
“行了,别打官腔了。下月初一上任,你去后面领了制服就回去歇着吧!把家里的事都解决了,在这好好干!听说你有心上人了?”
“是!”
“那就趁这个时间抓紧把婚结了,别忘了请我去喝喜酒!”
周世子说完,就忙活起自己的事来了。何凡跟人去领了甲胄和身份牌,离开了白马营。刚才的事,也算有惊无险,好在世子是个明白人,不然可就难说了。
一想到要在世子手下做事,何凡又快乐起来,哼着小调去了谢府。
谢老和谢存山都不在家,只有两个女人家在院子里做针线刺绣一类的手艺活。多日不见,洪氏安静了许多,见到何凡急忙施礼。
“嫂嫂不必多礼,您忙您的,我有事找怜儿!”
洪氏看了谢舞怜一眼,心知肚明,更不敢就留了,“那我就给你们这对年轻人腾个位子,更好乏了,去屋里睡会儿!”
洪氏走后,一对佳人看着彼此,都笑起来。
“你手上拿的什么呀?”
“官服!白马营的!”何凡何等自豪,把事情的前因后果一一说给了谢舞怜听。谢舞怜听完,更开心了,抢过衣服来就看。
“凡哥,多亏王爷青睐,你可一定要好好报答呀!”
何凡点点头,“王爷的恩德,我此生都不会忘记的。你看我现在也算是有了个正经事做了,今天来呢,是想跟你说一件大事的,咱俩的!”
谢舞怜脸羞的通红,可加装不知,“咱俩?什么事呀!”
“你……”何凡也有些难以启齿,阻止了半天的言语,这才开口:“花无叶衬不美,鸟无劲风不飞,我呢……没有你也总觉得不是生活。怎么说呢……”
何凡抓着头发,卡了壳。
谢舞怜抓住何凡的手,不停的点头。
“那就……说定了?”
两人相互拥抱,苦心经营的果树也终于结出了果实,这难道不是幸事一件嘛?
你一言我一语,路过的蜜蜂都要羡慕这份甜蜜。他们说了好些话,对未来的展望,对此刻的心情,以及总也没有知足的爱意。
恩爱之际,谢老正好回来。尴尬的咳嗽一声,俩人急忙分了手。
“抱着吧!又不是什么外人!”谢老调笑,“你来的正好,刚才我找人看了一下,本月二十就是良辰吉日,你回去问问你老子,来得及吗?”
一句话出,何凡撒腿就走,都来不及告别,他心情迫切,想要告诉父亲这天大的好事。
走时,日已西斜,街上依旧残留着晌午的热闹和太阳的温暖。早时街披金纱,晚归之时,金变红,更有一番滋味。
何凡脚步匆匆,拐街过巷,又回到早出时路过的街上。
那一众老面孔又出现在眼前。
卖豆腐的女人车上只剩下半块豆腐,白嫩如玉,还依旧冒着点点热气。老翁摊前少了一个竹楼,估计已经换成了手里的酒。酒肆的伙计这会儿可忙碌起来了,搬起一坛坛酒来,从东到西。一旁的老板年紧盯着他,可不敢再想早晨时一样偷懒了。
酒肆门口,有一位卖糖葫芦的中年人,面有胡须,身着布衣。可他的手,却像妇人车上的豆腐一般——白嫩如玉。
其眼中,竟有娇媚。
何凡抱着刚买的酒出了酒肆,街东便是自己的家门。
平日的黄昏,这街上早该人满为患了,不知今日为何少有人影呢?
家门方向,两个带着斗笠的人瞧不出模样,并着肩,一言不发,朝何凡走来。
双方越来越近,夕阳却越来越远。
黑暗,就要来临。
擦肩的一瞬间。
砰!
何凡手里的酒坛碎裂,酒撒了满身,瓷片碎了满地。手心满是鲜血。
拳头沾满血与酒,在空中带起一道彩虹。
彩虹顷刻消散,拳也停滞在半空。
何凡低下头,看着腹部突然长出的刀刃,满是不解。
其身后,卖豆腐的妇人手握着刀柄,面无表情。
鲜血顺着刀刃滴落,与脚下的酒混成一团,那东西瞧着竟比夕阳还要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