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一诗与安媛出住院楼时,正看见夏池笙倚着那颗大榆树抽烟。袁一诗与夏池笙目光对视,安媛拉着袁一诗站在原地。那个人呢?他怎么还在这里?没有出院吗?
“安媛”夏池笙站在树下,他想开口叫住安媛,可心里无论多大声就是卡在嗓子里发不出声音,身体好像机械化的只是在重复抽烟的动作。
安媛朝着他走过去了,他想开口,想拉住她,但他好像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他看着安媛走到眼前,又擦身而过。
安媛在他背后蹲下,那里没有树的遮挡,一片阳光。一盆仙人球就放在那里,沐浴着阳光,在地上落下一小块黑影。伸出食指,轻点刺尖,感受着指腹的痛感。“仙人球该浇水了,浇一点就好。”似是在和仙人球说话,又好像在自言自语,亦或是在和夏池笙说话。
“啊”夏池笙懒洋洋的应了声,他没反应过来安媛的意思,要浇水了吗?好像是吧。他很想让病床上那个人听见安媛的声音,可是他听不见。
“它的主人呢?”夏池笙站在安媛身后,背对着她,眯着眼看吐出的烟圈。他没有听出来安媛话里有什么特别的异常,只是感觉好像有一点轻轻的颤抖。很久没抽烟了,在病房里不能抽烟,在外边林遇更是不喜欢烟味。
“奥,还没死。”夏池笙有种咬舌的欲望,他在说什么?想抓头发发泄,身体依然僵硬做不出动作。
“嗯,还得活着,仙人球长得还不错。”安媛声音好像永远都是清冷的,若不是夏池笙看过林遇的画一定会觉得安媛是个面瘫。安媛摸了摸几根刺,起身拍了拍衣服,抬起头望了望天,转身后去。
夏池笙没有看她,更没发现她眼眶的通红,依旧眯着眼抽烟。一支抽完,站好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转身弯腰去拿起仙人球。仙人球最下边的一根刺上挂着晶莹的水珠,在阳光下折射出光芒,花盆土里有几滴水印,不是有水吗?
夏池笙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什么,站好扭头看去,人早就走了。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还得活着?是这盆花还是他?
夏池笙手指有些颤抖,小心翼翼的护着花盆,乞求着那滴水珠不要下去。每一步都踏的小心翼翼,刺针上的水珠摇摇欲坠,上边几根刺上还带着湿润。
老林,你看到没有?她还是在意你的,你又怎么能就这样死了呢?她还在等你。
夏池笙抱着花盆,电梯里的人错愕的看着这个傻缺,仙人球用不着这么小心翼翼吧?抱着花盆不就好了?这么抱着不扎吗?但他不觉得做错了,小心翼翼捧着花盆,医生的话还在耳畔,
“手术结束了,病人能不能醒就看运气了吧。我们只能说我们尽力了。”
思及此,夏池笙站在病房外靠着门框驻立良久才转身推门而入。林父站在窗前接电话,夏池笙的眼眸暗了几分。
他没有资格评论什么,永远都是这样,不是吗?哪怕儿子重病,他们也有他们的工作要忙。只因为,他们是人民警察。
轻轻把花盆放在床头柜上,阳光洒下,像极了安媛那张手机壁纸。但又有不同,多了一颗水珠,只是这颗水珠也随着震动落入泥土。
“小池,我们……”林父是个温润儒雅的人,但却有一股不同于常人的硬气。
夏池笙自然知道那股硬气是怎么回事,那是一个人民警察身负的责任与重担,“放心吧,姑爷爷,姑奶奶,你们去吧。爸妈,你们要是有事也去吧,小叔这有我。”
“……好,拜托了!”
诺大的病房陷入宁静,冰冷的仪器发出的滴滴声格外刺耳。
又是这样,从小到大,两人的父母都极少在身边陪伴着。家长会,毕业典礼,誓师大会,高考志愿填表,他们要么就是干脆不管,要么就是中途爽约。现如今,如果,如果真的是那60%的可能呢?会回来送最后一程吗?
夏池笙背着阳光而坐,床上氧气罩遮着的那张脸格外苍白,“好兄弟,挺过来。”
扭头看着那盆仙人球,抿了抿唇,不语。
予安小区
安媛静静戴着耳机坐在沙发上码子,手指在键盘上飞快的跳跃着,发出“噼啪噼啪”的声响。袁一诗坐在一旁盘着腿,一手刷着手机一手往嘴里塞着零食。
“叮咚”
“我去!”袁一诗对这位新室友充满好奇,袁一诗跳下沙发穿好拖鞋跑过去。
事实上安媛也并不想动,与人打交道什么的最麻烦了。
“你好,你是?”袁一诗看着眼前的男人,三十岁左右的样子,头发很长有些自然卷,眼袋很重,下巴上密密麻麻凌乱的胡子。戴着一顶黑色鸭舌帽,浑身衣服很脏还有些破旧。
“赵昇。”
沙哑的男声,安媛虽然早知道租客是个男的但还是摘下耳机起身走了过去。
“你好!原来是你啊!”袁一诗客气的与人打着招呼。
“这是你妹妹?”赵昇看见了旁边的安媛,安媛正仔细打量着自己,讪讪摸了摸脑袋,“小妹妹很可爱呢!”
“呃,”不是,她不是我妹妹。
“是。”安媛语气依旧清冷,打断袁一诗想解释的话,瞥了眼赵昇转身朝里走去。许是穿着打扮太过邋遢,对于这个赵昇,安媛有一种打心底的厌恶,根本不想过多解释。
她不是嫌弃人穿的邋遢,因为她第一天来时也好不到哪去。只是这个人给人的感觉,很不好。
安媛生性比同龄人敏感很多,交友也是凭第一印象,有时候不是以貌取人,而是直觉。安媛的直觉一直很准,她不知道为什么,直觉不想接触这个赵昇。
“你妹妹很有趣,有个性。”赵昇望着安媛的背影,眼神闪过一丝光芒。
“呃,不好意思,她就这样,她……”
“姐姐,还不进来吗?”安媛站在茶几旁,几乎咬牙切齿的喊出“姐姐”二字。
“哦”
袁一诗应了声,才带着赵昇朝里走去。安媛脱了鞋把腿盘在沙发上,腿上放着笔记本,耳机只戴了一只。不长的头发垂下遮住了脸,好像浑身上下都写着:生人勿近!
袁一诗领着赵昇开始介绍屋里的格局,各个方面的布置。一楼介绍完,自然而然的介绍二楼。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走在台阶上,不知怎的,袁一诗总觉得赵昇的目光太过炽热,好像一匹饿狼。
安媛码了两行字,写了删,删了写。等袁一诗带着赵昇上了楼她也干脆写不下去了,扯下耳机干脆赤着脚跟了上去。刚踏上一阶台阶就听见了袁一诗的尖叫,“啊!你干什么啊!”
隐隐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
“我告诉你,你别过来啊!”
“你别过来!”
安媛第一次觉得小洋房的台阶是这么高,一手扶着楼梯扶手一手下意识的攥紧。
袁一诗紧贴着床头柜,赵昇反锁了房门转身看过来,那张脸变得扭曲,大喊了一声,“小妹妹!不要过来啊!哥哥帮姐姐抓老鼠!”
袁一诗听见赵昇的话,她知道赵昇是在和安媛说话,她只能拼命的摇头,呢喃着“别过来,不要过来!”她听见“砰砰”的声音,安媛许是在砸门。又像是在踹门,过了许久,门外声音好像停了。
袁一诗被赵昇抓住了肩膀按在床上,那张脸被放大,笑得扭曲。
本以为安媛已经走了,没有噪音了,“砰”又是一声巨响,重物落地的声音。
“歘——”一声玻璃落地的声音,
赵昇抬起头,看见安媛正站在阳台推拉门外,低着头发丝凌乱,双手握成了拳垂在两边。右手还在向下滴着血,她把玻璃门垂了个洞!但那又如何,赵昇不相信这个小女生会把整个玻璃门垂烂,就算进来了一个女娃娃又能做什么呢?嗤笑一声不再理会安媛,低头看着袁一诗,袁一诗不再那么惧怕他了,她满脑子都是安媛怎么进来的。
那边是安媛她自己的房间,她要进来的话是从阳台跳过来的?但是两个房间的阳台间隔少说一米吧?从阳台护栏到下面地面少说四米,她就那样跳进来的?
太危险了,也很不可思议。
“哗啦”又是玻璃落地的声音,
“哗啦”声音越来越响。
“艹!!你特么急着自己送上来是不是?”赵昇刚脱口骂出。抬起头就看见安媛站在不远处低着头,头发很乱,低着头看不见脸,眼镜好像掉了一块镜片。针织衫的右手肘处已经划烂,向下蔓延着血迹,手上紧紧握着一块玻璃片,手背血肉模糊,右腿膝盖上也是一块血渍,向下蔓延,赤着脚每个留下带血的脚印。背后玻璃门被锤烂,碎了一地玻璃。
“放开她”
“行!自己要送上门来,胸还更大。”赵昇邪笑着,他的脑子里还是进门时那个娃娃脸。
刚说完他就后悔了,安媛微微抬头正俯看着他,仿佛在蔑视一只虫子。还是那张娃娃脸,但他不敢直视那双眼睛,说不出的恐惧。
“放手。”没有丝毫温度,但好像冰霜。
袁一诗向后仰起头,她认识那双眼睛,那双安媛上次抽烟神志不清时的眼神。趁着赵昇走神,狠狠推开他,她看见安媛手里的玻璃片在阳光下折射出血红色的光芒,那是她手里的血。
“媛媛”袁一诗呢喃着,她怕,怕赵昇,怕自己受伤又怕安媛因为自己受伤。
“你先出去”许是感觉到袁一诗的恐惧,安媛强行让自己的声音有点情绪,不会那么冷。袁一诗还站在原地,安媛只得又重复了一遍,“出去。”没有感情,没有温度。
赵昇率先反应了过来,先袁一诗一步逃了出去。安媛眼里的怒意加深了几分,低下了头,“把门锁好。”跟着出去了。
袁一诗留在空荡荡的卧室,僵硬的把门反锁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报警。
赵昇在安媛前面下的楼梯,安媛看了他一眼,瞥了眼旁边过道的栏杆。
有些事情也许你不会记得了,但你浑身上下每一处肌肉,每一处关节都帮你记着,正如现在的安媛。
赵昇还没下楼,就听见“砰”的一声,他看见安媛从楼上摔了下来。是的,那个落地的姿势不是跳下来的,是从栏杆那里翻身摔下来的。很迅速的又从地上爬起来,眼镜直接碎在地上,依然低着头,头发更乱了。
他终于知道安媛的眼神为什么那么可怕了,她是个不要命的!赵昇抬头向后看了一眼,咽了口口水,妈的,这么高就直接摔下去拦他。这简直是个疯子!从她跳进阳台的时候,就是一个疯子!
赵昇转身想逃,已经晚了。安媛从后抓住他的衣领,赵昇比他高一个半头又比他高了两阶台阶。反手把赵昇从楼梯上摔了下去,赵昇趴在地上。扭头看见安媛正低头看着他,她好像一直低着头,现在他再一次清清楚楚的看见她的眼睛。没有了眼镜的遮掩,那双噬血眼睛仿佛来自地狱,不要命的疯子!
赵昇有些后悔进来,他动弹不得,他惧怕那双眼睛,那双眼睛让人恐惧又有种说不出的情绪让人莫名压抑难受。那是绝望,一个人不想活了,对一切都失去了希望的绝望,可惜,赵昇知道时已经晚了。后背被那只带血的脚踩着,安媛弯腰俯视着他,右手还握着玻璃片。
她松开手丢下玻璃片,她想抓紧他的头发使劲往地上磕,一下,又一下。脑海里的画面不断重复闪现,事实上她也这么做了。
赵昇感觉到头皮的轻松,以为已经结束了。他刚扭头就看见安媛弯腰捡起了玻璃片,左腿屈膝蹲了下去。好像下一秒,那个玻璃片就会抵着他的喉咙。安媛似乎看出来他在想什么,嗤笑一声端详着手里的玻璃片,似乎是在欣赏上面的血渍。
“对呀,我就是杀人了怎么了?是我杀了他呢,哈哈”好像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跟赵昇说话。
赵昇感觉后背冰凉,是自己的汗吗?还是她脚上的血?
转而,玻璃片抵上了他的喉咙,“要不?一起去死吧?哈哈”
“是,我是杀了人,我还放了火呢!”
“怎么?一起去死吧?”
赵昇听的头皮发麻,这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