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子仪也和大家一样尽情欢宴,喝到了中途,他感觉已有些醉意,便悄悄出来透透气。来到屋外,满耳听到的都是屋内的喝酒欢笑的声音,于是钟子仪顺着屋外的一条小路慢慢往前走,他想到这附近去转一转,走了一会儿,他走到一个墙角的转弯处,正欲拐弯,忽然听到有人在墙角的另一头说话,他脚下一顿,只听一人说道:“这次我们能够胜利,全亏了高宣制造的大车船。”钟子仪听这说话的声音应该是黄佐,正欲走过去,忽听到另一人说道:“是啊,是全亏了大车船,可是这大车船也有弊病,并不是每次都能够百战百胜的。”
钟子仪刚刚想走过去,一听这话,不觉一怔,又停住了脚步,他听这说话的声音应该是杨钦。只听到周伦的声音说道:“杨帅的意思是······”只听杨钦冷冷说道:“这大车船虽然在水面开阔处能够自由行驶,撞沉比它小的船只,可是如果把它放在河道港汊里,或者是放在水浅的地方,却是半分力气也使不出来,到那时岂不是成了无用之物?”
黄佐笑道:“杨帅多虑了,大车船怎么会在水浅的河道港汊里行驶呢?洞庭湖有的是水面开阔之处。”杨钦又道:“可是如果敌人把洞庭湖的水都泄放到了别处,只剩下很浅的湖水,那我们该怎么办呢?”黄佐道:“这······”
这时又听周伦说道:“杨帅所言极是。如果洞庭湖的水不深了,这大车船确实就一点用处都没有了。”只听杨钦又道:“还不止这些呢。如果对方将很多腐木烂草投入湖中,这大车船全靠轮桨划动,一旦船底的轮桨被许多腐木烂草填充,轮桨就根本划动不起来了,到时候这大车船还是一个大废物。”钟子仪听到这里,不禁有些冷汗涔涔,心里想不到大车船竟然有这么多缺点。这时黄佐和周伦也在沉默着。
过了一会儿,还是周伦开口说道:“杨帅考虑得很周到,不仅看见了大车船的优点,也深知它的缺点。”黄佐道:“我们能赢官军,就是依靠大车船。如果哪一天大车船无用了,那我们岂不是肯定要打败仗?到时候我们该怎么办?”
杨钦道:“我们现在还没有离开洞庭湖,在洞庭湖上我们只有依靠大车船才能取胜,要是到了陆地呢,我们又有什么杀手锏能够与源源不断的官军对抗?其实我们的实力根本不能够与整个宋廷抗衡。”
周伦道:“如果宋廷只派像王躞那样的脓包来,再来十个也不足为惧,他们根本不会想到刚才杨帅想到的那一层,至于离开洞庭湖嘛,我看大圣天王在短期内是不会有此打算的。”杨钦道:“你怎么说起这样的话来了?其实我们大家心里都很清楚,在这儿与朝廷抗拒毕竟不是长久之计,万一哪一天宋廷派了个能干的人来了,又能够把我们这里的情况摸个熟透,我们这儿就难说了。”最后几句话说得极轻,怕是被人听见。
只听杨钦又道:“我是与你们俩交好才这样说的。其实说句老实话,官军杀我父老乡亲,仇深似海,我是怎么都不愿跟他们做成一路的。可是俗话说得好:‘识时务者为俊杰。’万一义军打了败仗,我们都只有死路一条,到时候就是有多少仇恨也报不得了,还不如痛痛快快地与官军合作,也能给自己和家人留一条活路。”
周伦道:“杨帅对我们把心里话都说出来了,可见是把我们当成了自己人。我也不瞒杨帅,这招安的事我也想过不止一回,若是有一天朝廷派人来招安,开出的条件对我们有利,我们就痛痛快快降了朝廷,不仅自己能够留一条活路,而且也能让底下的兄弟们不要再打仗,说不定还能够谋个出路,这岂不是两全其美的好事?只可惜虽然朝廷来了几次招安的人,都要我们无条件投降,而且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嘴脸,一看便知毫无诚信。”
黄佐道:“讲到这招安,着实让人气闷,不过依我看,咱大圣天王和夏诚他们比咱们的态度坚决,恐怕是轻易不肯投降的。”杨钦道:“是啊,一讲到钟老爷,讲到朝廷,咱大圣天王就发誓要报得此仇,这仇恨的种子在他心里埋得太深了,是不容易去除的。”
黄佐道:“一方面朝廷招安对我们没诚意,一方面咱大圣天王又不想投降,看来这招安的路一时是走不通的了。”周伦道:“黄统制不必失望,大圣天王不想招安其实并不是非常重要,现在最关键的是朝廷要能够开出对我们有利的条件,这事情就有眉目了。你想,若是朝廷许大家都有官做,到时候动心的人自然就多了,事情就好办了。黄佐道:“周统管讲得一点也不错。”
三人还在屋后的僻静之处小声地说着,钟子仪听到这里不想再听,便慢慢退了回来,顺着另一条小路往另一个方向走去,皱着眉头,心中思考着,脑中萦绕着的都是刚才的对话。他没有想到杨钦、周伦和黄佐三人表面上对大圣天王恭敬服从,其实心里面早就打起了小算盘,为自己想好了退路了。自己应不应该把刚才听到的对话告诉杨幺呢?
钟子仪想了很久,决定不把刚才的事情说出来。他想:“杨钦他们其实说的是有道理的,我们光靠大车船来打仗,其实是不长远的。万一哪一天大车船失去了作用,义军只有失败一条路,站在一个中立的角度来讲,他们现在未雨绸缪,为自己想好了退路,确实为明智之举。”又想:“如果朝廷来招安的条件确实很好,这二十多万义军就可以不用再打仗了,喜欢回家种田的可以去种田,想在战场上立军功的也可以为自己谋一条官场的路子,岂不是皆大欢喜?说句老实话,光凭这二十多万义军,想和朝廷抗衡,确实是太难了。只是·······”
他一想到杨幺讲起父亲时候神情非常激动的样子,便觉得以杨幺的性格,一定是要和官军抵抗到底的,他是很难去接受招安的,到时候也不知道会怎么样。那么自己的想法呢?一想到父母兄弟一家全死在官军手中,钟子仪就觉得心中有着太多太多的仇恨,以致于差点就推翻了自己刚才还比较赞同杨钦等人的想法,他心道:“不管这起义军中有多少人抱着招安的思想,自己就是亡命天涯,也不会投降官军的,这血海深仇就算今生报不了,自己也不能将这一身豪气收起,向宋官军奴颜婢膝,卖身求荣。”可是又想到:“说起对官军的仇恨,哪一个家中没有父母妻女、兄弟姐妹被官军杀害?杨钦他们能够忍下这刻骨的仇恨,无非是想为自己留一条活路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