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阳镇西面有一座山，山高千丈，连绵千里，如长龙盘卧，名曰：盘龙山。
山下有一个叫长平的小村，背靠大山，面朝溪水，风景宜人，气候温润。村子不大，只有几十户人家，不过就是这么个小小的村子，却同时拥有三位学宫弟子。
村西的马初一，村东的马不西，以及村北的聂英。
今天是学宫放学的日子，三人约好一同回乡。村长早早地就在村口领着众人等着，不仅准备了宴席，还给三人预备了三样礼物。
村口人头攒动，大家都伸长了脖子，两眼发直地望着那条道路拐角处。忽然拐角处出现一个人影，大家立即欢呼雀跃，拼命向他招手。
村长笑容满脸，强作镇定道：“咳咳，大家不要急，先看看是哪一位回来了？可千万别搞错，一定要按照昨晚排练的来。”
一个老人道：“我看这身形有点像马不西那小子，去，把那匹骏马给牵来，他骑上一定很威风。”
“放屁，那明明是马初一，去把宝剑拿来，记得仔细擦拭干净，别留下你们的脏爪子。”另一个老人道。
村长眯着眼看了看道：“我看都不像，个子这么高，又这么修长，不会是那丫头女扮男装吧。”
一个村民点头道：“我看像，那丫头最爱男子装扮了，小时候就很少穿女子的衣服。”
村长道：“既然这样，快去把那株天生草拿来，这可是滋补大物，最适合她们女子了。”
众人纷纷忙碌起来，一旁的几个小子更是拿起了锣鼓，准备敲打。人人激动万分，盼星星盼月亮，终于把人给盼望回来了。
上阳学宫，大秦的一流武学宫，从创办之初，就开始招收天下武学人才。凡是从上阳学宫走出的人，无论去了哪里，都能获得一份不错的差事。因此人人打破脑袋，都要往里面闯。
但每年招收人数有限，其中还含有大量的关系户，而且像那些大家族子弟，就算没有关系进去，但依然可以凭借家族的武学典藏，和花重金求师，习得一两样不错的武功，也能进入学宫。因此留给一般人的名额，其实并不算多。
像长坪村往十多年，哪怕投入极大，师父也请了，武学书籍也找了，但依然一个也没送上去，直到两年前，那一场考核。
原本一点希望都不报的长坪村，突然接到上阳宫三张招收文书。
记得那个夜里，村长拿着文书，看了一遍又一遍，在确定终于不是有人伪造拿自己寻开心后。村长竟是大半夜里，从东跑到西，又从西跑到北，挨家挨户地去传好消息。
那天夜里，长坪村所有人都欢呼起来，兴奋地根本睡不着觉。村长还带领大家一起赶往西面的盘龙山脚下，向龙神还愿。
接下来的一个月里，那座龙神庙，香蜡不断，白烟袅袅。
三位上阳学宫弟子，三位啊。很少有人知道这对长平村意味着，只有长平村人自己知道。
西面是盘龙山，地势复杂，交通不便，因此很少有人去往那里。但在十多年前，那里却突然冒出一支强盗，烧杀抢夺，无恶不作。
村长多次向镇上的衙门上报情况，但衙门很少理会，理由是人手不足，都派出去了。
其实是镇上有个豪门，出了一个上阳学宫的弟子，衙门为了巴结他，便把那些官兵都给派到了他们府上。
没有强援和后台，长平村只有挨打被抢的份。这么多年来，整个村子不知发生了多少惨事，牺牲了多少人。
直到两年前，那三位上了学宫。迫于学宫的压力，衙门不得不派兵剿匪，仅仅花了一个月，便把那些盗匪打退几十里，赶进了盘龙山。
长平村因此过上了两年风调雨顺、人丁兴旺的好日子。
这也是为何，村长对三位上阳学宫弟子如此重视的原因，他们就是长平村的保护神，就是门面、招牌。
日头逐渐偏西，许多人都已经开始汗流浃背，但少有人抱怨，依旧高高兴兴看着那个人，盼望她能走快一点，好让激动驱散这该死的酷暑。
她越来越近，轮廓也越来越清晰。
一些小孩都开始激动叫了出来，“英子姐，走快点，走快点啊。”
她停了下来，左右看了一眼，然后挠了挠头，继续缓慢走着。
“唉，急死人，我们跑过去看看。”几个小孩耐不住性子，率先跑了过去。村长也不阻拦，知道小孩可没大人沉得住气，先跑过去看看也不无不可。
只是不多时，他们又看见那几个小孩垂头丧气地走了回来。村长忙问道：“你们怎么了？”
一个小孩道：“那根本不是英子姐，是那个家伙。”
“那个家伙？”
“哪个？”
“就是村南没用的那个啊，只上了个二流学府的那个。”
村长眯起眼，向道路那人看去，这时他走近了，才勉强看清了面貌。脸上的笑容收敛了几分，但还是很客气地打招呼道：“李旷回来了啊。？”
李旷高高瘦瘦的，看到村长后，快步走来，喊道：“村长爷爷，你们在这干嘛？”
村长有些尴尬，但立即笑道：“当然是迎接你们这些在外的学子啊，就你一个人回来吗？”
李旷点头道：“我们村好像去那个学府的就我一个。”
“哦，是吗？对了，你是在哪个学府来者？”村长问道。
“长苏。”
“哦，对了对了，长苏，是在江东那边吧？”村长笑道，满口的烟熏牙泛着黑黄，“我年轻时还去那边做个差事呢，那真是一个好地方。”
李旷笑了笑，又问道：“他们回来没？”
“这不是正在等嘛，你要是没事，可以和我们一起等。”村长转身向一旁的一个小孩说道：“阿磊，给他拿个锣。”又对李旷说道：“你以前不是喜欢敲锣吗？这次等他们回来，让你敲个够。”
李旷站在原地，呆了半晌，许久之后才说道：“村长爷爷，不好意思，我有些不舒服，先回去了。”
“不舒服？你怎么了？要不要请医生给你……”
“村长，他们三个回来了。”忽然一个小孩喊道。
村长立即走开，留下李旷一个人。
道路尽头奔来三匹快马，不多时就到了众人眼前。村长连忙上去，为他们牵马，高兴笑道：“总算等你们回来了，还没吃饭吧？走，到我家先把饭吃了。”转身对其余人说道：“还磨蹭什么，帮忙拿东西，锣鼓敲起来啊，礼物呢？哎呀，你们别挤，全乱套了……”
乌压压的一片，纷纷向那三人靠拢，打招呼的打招呼，送东西的送东西，好不热闹。
李旷站在不远的地方，怔怔出神。他向中间那女子看了一眼，随后默不作声地转入小巷，留下一个孤独落寞的背影。
“二流学府终究比不上一流学宫么？”李旷自嘲了一声，“也是，别人毕竟是天之骄子啊，我这么废，怎么和别人比。”
他快步回到屋里，却发现一个人也没有，“不会他们也去了吧？”事实如此，全村的人都去了，根本没谁注意到他，甚至都没人过来喊他一同到村长家里吃饭，虽然即使是喊了，他也不会去。
咕咕咕……
李旷的肚子突然饿了起来，这也难怪，从江东走回这个小镇，需要三天多时间。期间吃的喝的，全凭运气，有时候甚至一天都吃不上一顿饭。
他放下行李，推门进入厨房，发现厨房什么都没有，整个屋子空荡荡的，哪里像一个家。
这时，门口走来一个男子，看了李旷一眼，笑道：“饿了吧？出去吃点东西？”
“练叔，你也回来了？”李旷起身，准备给他倒茶，却发现家里什么也没有。
练叔一把勾过他的肩膀，“走啦，我俩就没必要搞这些假客气。”
二人出了屋，一路向南行去，李旷忽然问道：“这条路不是去阳山的吗？”
练叔笑道：“是啊，有什么问题？”
“没有。”李旷跟在后面，但心情如这天气一般，开始变得沉重。
二人走了一会儿，始终没有说话，完全不像是从小玩到大的朋友。路过一片林子，天空开始滴雨，练叔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李旷也只好继续跟着。
等上了阳山山顶之后，练叔忽然开口道：“觉得怎么样？”
李旷不懂他在问什么，“什么怎么样？”
“心情啊?”练叔说的随意，“一届出去的学员，两年后村里的待遇差别竟这么大，是不是没想到？”
李旷不得不承认，他却是没想到，更没想到的是，听说那些人要回来，整个村子的人都去迎接，而自己回来，却很少有人知道，甚至说连自己是在哪座学府就学，村里人都不怎么知道，“他们上阳学宫的弟子自然与我们不同，毕竟那是一流学宫。”
练叔笑问道：“那你的呢？难道很差？”
“也不算，但终究与上阳学宫不是一个级别。”李旷所在的长苏学府是一个二流武学院，不算太好，也不算太差，只是与上阳学宫比起来，就有些“不足挂齿”了。
“可比我以前的学院要好很多是不是？那你看我现在怎样？”练叔问道。
“你很好啊，武功又高，声名又广，全村的人都很敬佩你。”练叔也算是长平村的知名人物，当年那场剿匪行动，他就参与其中，并且斩获十几个盗匪的人头。
“那你可知道，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并不如你，只是这些年，我才有些改变。”练叔道。
“你那么聪明的一个人，想学什么做什么都比较简单，想改变那不是朝夕的事吗？”李旷随口道。
练叔摇头道：“你错了，我查过你以前在小学时的成绩，哪怕你那时不怎么认真，成绩依然比我当初要好，甚至说你和那三人比，也差不了多少。只是你……玩心太大了。”
李旷起初还有些得意，听到最后却是丧气道：“没办法，我就是这么一个人。”
“你真的就是这么一个人？那你为何会在上阳学宫考验前的三个月里，那么疯狂的训练呢？你那时想的是什么？”
李旷默不作声，那时候他的确拼了命地训练，别人学到黄昏，他就学到深夜，别人到了深夜，他就要看黎明，反正不会比谁的努力少一点。只是最后事与愿违，上阳学宫没有要他。
练叔继续道：“那时候的你阳光积极，和现在完全判若两人。”
李旷听着心里难受，但无可辩驳。
练叔继续道：“你那时比谁差了？”
谁都没有！
那时候二马一聂并驾齐驱，遥遥领先，紧跟在后的就是他。虽然落后了一些，但看进步的趋势，谁都知道，李旷可能赶上另外三人。
可是事情终究没发展到那一步，他终究没与另外三人上同一个学宫。
就因为这，从此李郎是路人！
练叔笑道：“那时候你和她有个约定吧，只要你们一起上了上阳学宫，她就答应和你在一起，是不是？”
李旷点点头，当初就是因为这份约定，他才开始拼命训练，一举从排名几百的战五渣，一跃至学院前几的佼佼者。
其中艰辛，只怕只有他自己知道。
“只是可惜了，你们终究没有在一起，她去了更好的上阳学宫，会遇到更好更多的优秀人才。”练叔道，“至于你，长苏学院的日子不好过吧？”
李旷听着心里很不舒服，直接停了下来，“你到底想说什么？”
练叔也停下脚步，“我想说，你甘心吗？”
“甘心能怎样？不甘心又能怎样？”李旷心中莫明有股怒火，“难道我还能回到过去改变这一切吗？”
练叔道：“你们为什么总是想着回到过去改变，而不好好考虑改变现在呢？虽然现在你与她差距很大，可那又如何，难道你看到有人走在你的前面，你就不走了吗？”
“她还未到终点，还在这条路上，只不过走得远了些，难道没有追上可能？”练叔表情严肃，正色道：“李旷，你不比谁差啊，你为什么要放弃自己呢？”
李旷蹲在地上，表情痛苦，“我觉得没意思，做什么都没意思？”
练叔道：“难道这世间就再无你在乎的东西？你当年的豪言壮语呢？”
李旷回首过去，记得那时他们一群小伙伴站在田野上，一边撒尿一边喊着自己的梦想。
而他当时喊出的却是：“保护苍生，成为天下最强。”
这个梦想自然引来一群嘲讽讥笑，但只有练叔知道，那个时候李旷真的这么想，并且真的可能做到。因为那时的他，眼神从充满野心。
“都是小时候不懂事罢了。”
练叔摇头道：“那不是不懂事，那才是真的你，从不言败，从不认输，从不看轻自己。”
李旷说道：“可我现在已经这样了啊，以后也会就这样吧。”
练叔道：“所以你打算放弃自己，辜负自己，也辜负别人？”
“那我还能怎样？我明明已经拼了命，已经做了所有我能做的，可那又怎样？她还不是走了。”李旷大叫起来，“是，我的确辜负自己，可那又如何，其他人的想法与我又有多大关系。”
“但你今天毕竟难受了是不是？”练叔当时就站在人群里，李旷的落寞背影和孤独的眼神，他都看在眼里，“被人冷落轻视的感觉不好受吧。”
李旷不愿听他再讲，直接大声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