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莺死死扯住那人,叫道:“将阮还我!”
那人恶狠狠的威胁道:“再不松手,要你命。”
付莺一副悍不畏死的架势,道:“你不还我,我先跟你拼了这条命!”
那人完了任务只想尽快脱身,要不是军师点名要这个女人和这把阮,自己非杀了她不可,而此时是杀不得又动不得,进退两难。早知道迷药就再吹多些,也不至她此时醒了跟自己如此纠缠。
付莺被那人又拖出去几步,只是不松手,那人背着阮,蹲下身来,对着付莺狠捶了几拳,打得付莺满面是血,大声呼救,可偏此时众人都在呼喊救火,没人听见。
付莺抓住那人裤脚,又攀上那人腰带,指甲折断了几只,有一只直接掀翻出来,挂在指头上,不住的滴着血。
那人一脚将付莺踢倒,按他的想法虽然人不能杀,打晕了带走也是一样,这女人抓着自己着实让自己心烦,趁此时狠打一顿出了气再说。
付莺遍体鳞伤,却只是不晕,即便被踢倒在地也死抓着这人不放。那人只顾殴打付莺,并没注意周上早已绕到自己身后,双手抱着一块大石头,一瘸一拐的靠近过来。周上举起石头刚要砸落,那人正巧起身,自己将头“砰”的碰在了石头上,登时撞了个血花四溅,那人转过身来,满脸是血的样子仿佛地狱恶鬼一般,抬起一手指着周上,连说了几个“你”,之后应声而倒。
周上扔下石头一探鼻息,已经没了气,再去看付莺。付莺此时已经虚弱不堪,见那人倒下,心中一松懈,整个人便晕了过去。
周上轻轻拍拍付莺,见无动静,以为是死了,一叹鼻息尚在,再看她一身是伤,连指甲都翻折了大半,心里不禁生出一丝怜悯,将那细作身上背的阮解下来,自己抱着看了片刻,瞧着付莺道:“就为了这个,命都不要了?你到底图个什么?唉!不懂,不懂!”说罢将御夜阮轻轻放在付莺身旁,然后拖着那细作的尸身,往营寨内去,路上遇见出来打水的众人,言道:“放火之人已被我杀伤在此。你们翻翻他身上,看还有什么密信之类没有。”交代完后,又去找付莺,他本想将付莺背回来,可自己残腿使力艰难,付莺又晕着,自身使不上力气,身体沉重,试了几次三番只是不行。
周上再一次跌坐下来之时,灰心丧气的看着自己那条伤腿,自问道:“你就真的不行了么?”
付莺经过这一番折腾,渐渐醒转过来,醒过来第一件事先去摸阮,见阮还在,心下放心,这才开始环视四周,朦朦胧胧见眼前垂头丧气坐着一人,再睁眼看时,确是周上,想起刚才是他救了自己,付莺轻轻道了声谢,咳了两声。
周上摆摆手,依旧盯着自己的残腿发愣。
付莺坐起身来,抱紧御夜阮,本欲起身回营,走出几步,偷眼见周上依旧在地上坐着,一副失魂落魄模样,付莺不禁想起之前在融烟城内,他自称陈相公时意气风发的模样,与此时相较,简直天上地下。
付莺住了脚步,扶好御夜阮,拨弄几下,调了调弦,轻拨慢揉的弹起来,那曲子有些哀有些狂,有些说不清道不明,伴着营寨内的火光,如同火星,燎进到每个人的心里。
一曲终了,周上在后问道:“这曲子没听你弹过!”
付莺道:“这样的曲子哪能在画舫中弹得。”
周上立起身来,挺挺脊背,虽站不稳,还是强撑着站直,虽走不快,还是硬扛着慢慢走到付莺身边,道:“走!去看看营里还有细作没有。”
火势扑灭,周上挨个看看灰头土脸的残兵,都是熟悉的脸,可能真只溜进来这一个细作,周上看众人皆一脸疲惫,遂安排众人聚在一顶帐中休息。自己则去营门口守着,以防再有细作混进营,顺便等着赵将军他们袭营回来。
天色大亮,周上左盼右盼,总是不见赵将军等人影子,心下难免惶急起来,心道:“袭营成与不成这时间也总该有人回来才是。莫不是出事了?”
周上担心不过,拖着残腿便朝着敌营方向走。走不几步听后面有人喊道:“你哪里去?”
周上回头看时,却是付莺。周上道:“我去迎迎赵将军,看看怎的还不回来!”
付莺道:“你腿有不便,还是我去吧!”
周上心里一沉,此时他只怕人因这腿伤而看轻了他,付莺此言正戳了痛处,遂板起脸来倔强道:“不用!”迈步本想快走,谁知越急越是错处多,刚一迈步,一脚踏上一块光溜溜的鹅卵石,他这一步本带了几分气恼,蹋的重,此时一硌遂错了脚踝,哎呦一声,忙抓住身旁一棵小树才没跌倒。
付莺赶过来要扶,周上挥手止道:“别过来,不用你管!”那伤腿错了骨位,扯动旧伤,一时间渗出不少血来,顺着裤脚滴滴答答落在地上。
付莺道:“我也不想管你。但这营中,如今只你一人官阶高,可主事,能保我在此等陈桃哥回来。所以,你不能有事。”
周上听见陈桃二字心中烦躁:“陈桃,陈桃,又是陈桃。我周上哪里就不如他了?”看着付莺过来搀扶,下手一挥,将付莺狠狠撞在了树上。撞的付莺背上一疼,这女人却咬住了牙齿,哼都没哼一声。
周上按住她道:“你是不知疼么?怎的不哭?怎的不叫?”
周上望着付莺的眼睛,那双眼很黑,很深,不带丝毫情绪,跟周上对视着,片刻看得周上心内生怯,手上渐渐软了下来。
那双眼,周上一辈子也忘不了,本以为今后再不会见到这样的眼睛,没想到今天,在这平安王府门前,又看见了这样一双眼。
倔强,不屈,难以征服的一双眼。
周上恍惚间喃喃道:“付莺!对不起!”
佟晏道:“什么?”
周上回过神来,道:“没什么,没什么。既然王府见留在下,在下尚有家眷在城中不求院安顿,还望管事差人带来为是。”
不求院是这国都中安顿孤寡无依人之地,聚居皆是困苦,就在城北荒山脚下一里巷之中。
佟晏问清家眷只一妇人,连忙派人驾小车去请。
来人进到不求院所在里巷,那里巷甚是肮脏,遍地烂菜脏水,聚着无数蝇蛾,车轮行在地面上,只觉车轮行动甚是粘腻,不时发出些“咕叽”“刷啦”之声。
不求院中住着的落魄人闻听见车响,都将门开了出来瞧热闹,这地界连体面的人都少见,更别说马车了。
王府家丁将马栓了,就边上人打听道:“大哥,跟您打听一下,有一户新来的姓周的,可在这院里住么?”
被打听的汉子见问,想掂兑些好处,还没想好怎么开口,旁边一大娘道:“是住这,他家男人出去了,家里如今只有小媳妇在呢,这位小相公这时来串门怕是不合适,不如晚些再来。”
家丁闻听,当即道:“大娘,那可使不得,我就是来接小娘子去王府的。”
一听是王府来人,众人可乱了心思了,有想攀的,有想躲的,一时间叽叽喳喳闹闹哄哄,分分猜测起那姓周的什么本事,竟让王府的人来这破落地接人。
还是那大娘心善,对家丁道:“哎呦!那是好事啊!这小两口啊,虽说都有些残疾,但瞧着那硬铮铮的架子,就不像泥潭里陷住的人。果然老身没看走眼,那你跟我来吧!赶紧接去,别叫王爷等着!”
家丁应着声跟大娘往院子里走,一直走到最深一重院子,大娘在西边一小房门口立住,拍门道:“周家娘子,在么?”
门里问了一声道:“是秦大娘么?等等,我这就给您开门!”不一会门被打开,秦大娘笑逐颜开的道:“老身给小娘子贺喜!你家周郎有出息,得了王爷的赏识,这不,派人来咱这院子接你来了。”
家丁跟在秦大娘身后,朝门内一看,只见门里站着一个俏生生的小媳妇,衣着虽然脏破,却难掩一身美人骨,家丁再仔细打眼观瞧,一看这小媳妇脸上,却吓了一跳,这小媳妇唇有七分红似火,肤含十分白赛霜,鼻有精雕玉琢之巧,耳显巧夺天工之精,少一分则拙,添一分则过,整张脸是正正好好,尽显人间殊色,只可惜一点,两只眼处却是空空荡荡没有眼珠,只两个黑窟窿,趁在这张脸上,倒有二分使人怕,剩下八分令人惜。
那家丁不由得叹了一声,那小媳妇眼看不见,耳朵倒灵,听见叹息,一双窟窿眼越过秦大娘朝家丁处看来。
秦大娘见小媳妇朝家丁方向看,忙道:“周家娘子别多心,这位是王府派来接你的。”
家丁上前道:“给娘子道喜。您都要带些什么物事过去,我帮您收拾着!”
小媳妇当在门前道:“周......下让你来的!”
家丁道:“是王府管事让我过来的!周家嫂子,天色已是不早,咱们还是收拾收拾抓紧动身,晚了恐人疑我办事不利。”
小媳妇摇头道:“不妥不妥,我又不识你家王爷是谁,管事是谁。若是周下真入了王府做了门客,你让他亲来接我,我才去呢!”
家丁扯着秦大娘软磨硬泡劝了半天,小媳妇只是不答应,一定要周下来才肯去。家丁还待再说,小媳妇已经摸摸索索将门关起,再不答言。
家丁也来了脾气,对秦大娘道:“大娘您可说说,有这样的人没,送上门的富贵还要人求着收。”
秦大娘解劝道:“可不是那么个事,她一个妇道人家,也不能来个人说接,就给接了走不是。谨慎些总也不错的。”
家丁叹道:“大娘,您光说她不错,可您想想,我是个办事的,派来接人没接回去,我可怎么交代呢!”
秦大娘劝着家丁朝外走,道:“这事原也怨不得你,你只顾照实去说,周郎自然有帮衬,管不能教你受惩。”
付莺在屋内听见二人说着话走远,摸索着转到炉灶前,想着早上还有剩的些白粥,和一块干饽饽,便将干饽饽敲碎扔进白粥里,就和着当午饭来吃。吃了两口,觉得嘴中味道不对,粥里似是落了不少灰土渣进来,付莺将嘴里的粥呕到地上,却听见那口粥像是砸在了什么绵软的东西上,发出几声闷闷的噗噗声,黑暗中一种无形的压力自面前传来。
付莺擦着嘴角的残粥问道:“谁?”
无人应答......
王府家丁驾车回到王府,就去回禀佟晏,佟晏引荐周下去了宫中,尚未回转。
王府那些之前与周下有过节的门丁扯着那接人的家丁道:“嘿,让我们瞧瞧那小子家的人。”
家丁道:“甭提了,没接来!你们是不知道他家那小娘子有多倔强。”
“倔强?就是打得少!长什么模样?他那瘸子娶的婆娘,估计也不能是什么好模样。”
“那你可错了,那小子的娘子可真是天上有,世间无的天姿国色。你要讨到那样的娘子,也得养的倔强,哪舍得动一指头。”
“瘸子倒有艳福。嘁!诶,诶,按你说那小娘子那样美貌,却嫁个瘸子,就能心甘情愿的守着妇道,不生半点其它心思?”
众人闻言都猥琐的跟着嘿嘿笑,眼瞧着家丁等着答言,无非想知道这样的小娘子要是入了府,他们可有机会结交结交。
家丁轻蔑的看了看他们道:“都死了这心吧!那小娘子虽貌美,可却是个瞎子,看都看不见你们,还能生什么心思。”
众人失望的叹息一番,继而有人道:“瞎子配瘸子,还真是天生一对儿了!”
说这话时,恰赶上无妄抱着白儿出门来寻佟晏。贯藏冬找到了卦灵,急着要离府去寻另外半块。无妄说至少该跟佟晏告个辞为是,遂出门来寻。贯藏冬早从后门走了,叮嘱无妄告了辞后去“无风楼”茶馆来找自己。
无妄听见门口这些人背后竟如此下流的乱弹舌头,败坏人家妇人名声,心下厌烦,白儿趴在无妄怀里道:“口舌之快惹口舌是非,早晚有报应。”白儿略略吹了口气,那气化作一只只小飞虫,奔着这些正哈哈大笑得人口中飞去,不一会那几人便都嚷肚痛,一个个捂住肚子,窜着跳着往茅房就跑。
无妄看看白儿,白儿道:“小惩大诫,小惩大诫。”
无妄道:“轻了!”
无妄见只那家丁被那些门丁央求,留在当地替他们顶差,便问那家丁道:“可知道佟晏佟管家在何处?”
家丁道:“前时府上来了个自荐的,佟管家陪着去宫里见王爷了。”
无妄点头道:“原来如此。那没办法了。麻烦您见着佟管家后替我传个话,就说贯藏冬道长与师侄无妄拜辞。”
说完转身就奔“无风楼”走,白儿突然钻出来回头盯着那家丁道:“那人身上有味!”
无妄疑惑道:“什么味?”
“卦灵味!”
无妄道:“-_-||我怎么没感觉,准是你闻错了!”
白儿也含糊,那味道隐隐约约的并不十分明显,此时再吸吸鼻子,又什么味道都没有了。白儿只当是自己误食了卦灵,太过兴奋,一时闻错也未可知,遂埋头钻在无妄怀中,阖上双眼假寐养神。
无妄进了无风楼,别看城里乱成一团,这茶楼却丝毫没受影响,喝茶的,听书听曲的,提笼架鸟赏虫的,哪个也没缺了,一楼人坐的满满当当比平日里人还多了去。
茶房过来招呼道:“道爷您来啦!”
无妄道:“生意不错啊!如今这城里乱成一团,你这里倒河清海晏歌舞升平的比往常还热闹。”
茶房道:“还不是爷们捧。道爷您可要知晓,那急着窜出城的都是百姓,这国都里有头有脸的人物,”伸指指指天继续道:“稳着讨好还来不及,哪能往城外赶呢!该干嘛干嘛,不影响,不影响。”
无妄点点头道:“你这里刚可来了位道爷喝茶的么?”
茶房想想道:“道爷......那倒不曾见。”
正巧旁边有一桌喊茶房添茶,无妄挥手叫茶房去了,自己站在茶馆当中四下观瞧,确实不见贯藏冬踪影,无妄抬眼看看这茶馆里面通往二楼的一溜台阶,心说,这贯藏冬莫不是上二楼雅座去了。
无妄走到台阶边,刚要往楼上去,茶房过来拦住道:“道爷,道爷,不是小的,这二楼啊,得有先约,才能给您安排,且如今二楼也都坐满了。您要喝茶,我给您在一楼找个坐处,您喜欢临窗还是临台?临台那边,一会啊,还有书可听,我们这新来个先生,说战国书,说的可好。”
无妄摇摇手道:“我不坐,我找人。您这之前真没来一位道爷么?个子挺高,挺瘦,衣着样貌不十分干净,有些脏乱的。”
茶房听着无妄叙述,猛一拍脑门道:“你别说,今儿还真来这么一位,敢情是位道爷,我还当是乞丐呢!”
无妄一听心说八成是贯藏冬,随即道:“是,他人呢!”
茶房有些不好意思道:“您说他那副样子,在这坐着不老合适的,我家掌柜的心好,让我给端了碗茶,并几块点心给安排在屋檐底下吃去了。”茶房说着一指侧边门旁窗处,露着的半拉发髻道:“那不,在那呢!”
无妄三步两步走过去,快到门边时,门旁坐着的两桌茶客却不知怎的吵了起来,一时间满茶馆的人都往这边瞧。
原来这两桌人是两伙玩鸟的富家子弟。
一伙人玩的是画眉,一伙人玩的是百灵。从前为争一块清净的遛鸟地起过挺大的争执,仗着两伙家族势利相当,才将事压了下去。可这两伙子弟彼此可都没心服,今天偶然在无风楼遇见,还挨着坐了两桌,你一言我一语的便互相叫起板来。
这个说,画眉不如百灵。那个说百灵不如画眉。这边说,你不如我。那边说,呸,你哪里就比我强。
茶房过来解劝道:“周家小爷,蔡家小爷,莫吵莫吵,让外人瞧笑话。”
蔡家小爷道:“你这茶房怎的不先叫我?”
茶房一拍嘴巴道:“小的该死,小的该死!”
周家小爷道:“怎么先叫了我就该死?”
茶房无言,左右皆为难,这两位爷哪个自己也得罪不得,劝话一时不知该如何再往下说。
正没奈何之际,只听窗外懒洋洋的传进一句话来道:“你说你好,他说他好,究竟谁好,比比不就知道!叽叽喳喳乱吵乱叫,这人哪,活得还不如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