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家公子道:“谁跟外面乱嚼舌头呢?”说着就使人去外面逮人,蔡家公子使人拦住道:“说的是个理儿,姓周的,比比敢么你?”
周家公子道:“有什么不敢,你说怎么比?”
蔡家公子道:“比鸟自然是比叫,谁家的鸟有了脏口,算谁输!”
周家公子应了,两拨人结了茶钱,另寻地界比试去了。
无妄抱着白儿从侧门出来对坐在檐下吃茶点的贯藏冬道:“两家吵闹,你不说解劝,反倒戳火,是个出家人该做的事么?”
贯藏冬裹裹衣裳,往墙板上一靠,晒着太阳道:“你瞧着那两伙人,哪个像是听劝的?与其让他们在这里吵闹,倒不如让他们自己另找地方用他们自己的方式解决去。给此间换个清净。”
无妄道:“王府那边已经告过了辞,接下来咱们怎么办?”
贯藏冬道:“睡觉!”
“睡觉?”
贯藏冬再懒得理他,身子一歪卧在地上就睡了起来。
无妄坐在旁边,捡起一块茶点来吃了两口,放在一边道:“比微熏的手艺可差的远了。”见贯藏冬果真睡着,叫他也不应,一时觉自己甚是无聊,不知该做些什么,想到刚那两伙人,去寻地比拼鸟鸣,心想不如跟过去看看热闹。
两伙人吵吵闹闹的走的不算快,无妄没找出多远便瞧见他们往城北方向去,那边有一小片荒山,山下人烟稀少,十分幽静,倒很适合遛鸟。
一行人来到荒山下一片竹林内,周家公子和蔡家公子先让从人门比拼,一时间林中群鸟齐鸣,高唱低吟之声不绝,各家鸟皆有长处,婉转啁啾,叫声可人。画眉清脆高亢,百灵雅致沉稳。
连无妄这不懂鸟之人,也被这叫声所感染,不禁连声赞叹起来。
白儿窝在无妄怀中道:“这鸟本该在林中自由飞翔鸣叫,如今却都在笼中飞不得飞,叫不由心。你猜他们叫的是什么?”
无妄摇头道,不知。
白儿道:“那个笼里的百灵说:“放我出去!”
那个笼中的画眉说:“我想回家!”
“那边那两个倒是在为了自己的主人吵架呢!”
“你瞧那一笼。”
无妄顺着白儿所指望去,只见那笼中有一只画眉,一双眉毛如雪堆砌,叫声惑醉人心。
无妄道:“是只好鸟!”
白儿嗤笑一声道:“好鸟?你猜它说什么?”
无妄茫然摇头。
白儿道:“她在哭,在诅咒,因为她在这片林中被捕捉之时,她的孩子尚在巢中待哺......”
无妄听完白儿这番话,顿时觉得这些叫声没那么美妙了,因为每一个看似美妙的叫声背后,可能都蕴藏着一段悲伤。
无妄心头有些厌烦,转过身朝着林外就走,这时听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悲鸣,伴着周家公子的谩骂:“我好吃好喝的供着你,你却以脏口报我,损我颜面,这样的鸟儿要你何用!”
白儿道:“走吧!别回头看!”
无妄心里知道,那鸟只怕是不活了。
心下叹声可怜,抱着白儿顺着原路折返回去,找到贯藏冬。
正巧碰上贯藏冬睡醒了觉,在街边一面摊上吃面。
无妄道:“睡醒就吃!吃完打算干嘛去?”
贯藏冬吸溜两口汤,吧嗒吧嗒嘴,拿筷子掇起碗底剩下的肉渣填进嘴里道:“睡午觉!”
“还睡?”
贯藏冬吃饱喝足又窝到无风楼的屋檐下头,不过这回随着日头转了个方向,好让太阳能照见自己。
无妄跟着过来坐下道:“还单挑人家无风楼门口睡?”
贯藏冬道:“这儿暖和!”
无妄轻轻呸了一声道:“就是不要脸。”
无妄跟着坐了片刻,忽然打从二楼啪嗒一声掉下个东西来,正掉在无妄眼前,无妄拾起来一看,是一根支窗用的杆子,只听楼上有人高声道歉道:“没砸着吧?”
无妄站起身来,仰着头摇了摇,再看掉杆子这人,一副书生打扮,面如三月桃花,眼似悬空明月,文文弱弱恰风吹细柳,清清爽爽似山涧清流。
这人抱歉的瞧着无妄。无风楼茶房听见动静跑出来,从无妄手中接过杆子,仰头对楼上道:“杨公子,我这就给您送上去。”
杨公子点点头,对无妄道:“惊扰了小道长,小生心内惶恐,不如道长上来略坐片刻,容小生奉茶赔礼。”
无妄刚要推辞,贯藏冬一骨碌坐起身来,扯住无妄手就往楼上走,边走边道:“如此我们就打扰了!”
茶房见是杨公子请了二人,也就不阻拦,容二人跟在自己身后上了二楼。
无风楼二楼,一条走廊隔开两边,两侧房门口皆悬了些好文善雅一类的牌子。茶房领着二人来到一挂着萍水牌子的房门前,轻轻拍了拍门道:“杨公子,客来了!”
杨公子开了门,接过支窗的杆子,招呼贯藏冬与无妄二人进屋落座,交代茶房,将上好的茶煮一壶来,茶房应声去了。
无妄愧道:“一枝杆子的事,这样劳动公子,弄得我心内怪不安生。”
贯藏冬自打进了房,就四周围不住观瞧,这房内陈设倒是简单,一张小床,一张桌,床头桌上散着些书本,桌子临窗,窗外临着刚贯藏冬卧着的那条小街,往远看,透过街心,能瞧见据此不远的一片湖水,正是个闹中取静的所在。
贯藏冬随手将桌上散着的书翻翻道:“公子在这读书?”
杨公子道:“正是!小生在准备来年大考!”
贯藏冬笑道:“家里不能读书?非跑出来受罪。”
杨公子好脾气的答道:“家中虽好,可太过杂乱,颇扰思绪,不及此地清幽。”
贯藏冬推开窗看看杂乱的街上,道:“清幽?”
杨公子道:“平日是不赖的,今日乱了些,想是易主之事一时惹动民心不安,方至如此。”
贯藏冬道:“你知道易主?”
杨公子道:“知道!”
“那还考?”
杨公子道:“我为天下,又不为一主,为何不考?”
贯藏冬看着杨公子赞赏道:“怪不得!”
杨公子道:“什么?”
贯藏冬颔首笑道:“没什么!公子读书吧!我们告辞了!”
无妄晕晕乎乎满脸不解的看着将要出门的贯藏冬道:“这就走?茶还没喝呢!”
无妄跟着贯藏冬噔噔噔跑下楼来,道:“你说你有病没病。我说不来,你拉着我来,来了说两句莫名其妙的话,茶也没喝,点心也没吃就要走......”
贯藏冬道:“找地方睡去,晚上给你看好玩的。”
无妄抓着白儿道:“你说他是不是有病,是不是?大晚上能有什么好玩的。”
话虽这样说,无妄还是跟着贯藏冬出来,跟贯藏冬脚对脚窝在房檐底下躺着,心里不住的寻思:真不愧是我师叔,这师兄弟几个都一个脾气,从来不会把话说清楚了。得了,师叔让睡,就睡吧!看看晚上能有什么......
随着心头事翻了个身,只听白儿在怀里嗷呜一声道:“压我尾巴了。”
无妄稍抬抬身子,让白儿将尾巴抽出。
白儿两只爪子抓起尾巴来,泪眼汪汪的吹了吹道:“都肿了!”
无妄迎着太阳,浑身晒得暖暖哄哄的,正嫌抱着白儿太热,随口对白儿道:“那你就去师叔那边趴会,省的我再翻身压着你。”
白儿探头看看贯藏冬,委屈的吹着尾巴道:“算了吧。你看他睡的没心没肺的样,一点小心留意的意思都没有,我过去,还不得给我压死。”
无妄点点头,任由白儿趴在自己怀里,自己心里加着小心,尽量不压着他,自然睡的就没那么踏实。迷迷糊糊间就听见有几人高门大嗓的吆喝着进了茶楼。
无妄半睁开眼,往茶楼里一扫,只见几名差役在茶楼里抖开锁链拿住了茶房,旁边还有一人抹着眼泪哭诉道:“准是他见财起意,杀了周公子了。”
公差们不由茶房分说,拉住就走,茶楼里的茶客有的假装不见,有的交头接耳,虽然都一直看见茶房在这忙前忙后,不曾出去,但没有一人站出来为他说一句话。
看看将茶房拉到门口,无妄站起身来,拦在门口问道:“怎么回事啊?”
官差推了无妄一把道:“衙门办案,闲人闪开。”
无妄不躲,反倒往中间站了站,茶房见无妄在前,忙哭诉道:“小道爷,您可快帮小的说句话吧!他们,他们冤枉小的杀人。您可是一直瞧着我在这忙前忙后伺候茶座了,何曾跑出去杀过人来。”
无妄点头道:“没错,我瞧着了,他一直在这。”
跟着差役那个周公子的随从道:“差爷您别信他的。这人我见了,上午还跟着我们去城北荒山那瞧我们斗鸟来着。没准就是这小道士联合着茶房将周公子害了。可怜左徒大人哪,白发人送黑发人哪!”
差人们对此人厌烦不已,但听他提起左徒大人,却不得不谨慎行事,拉开锁链将无妄也锁上道:“让你躲开不躲开,这回好,想躲也躲不了了。跟我们走吧,咱们堂上说去。”
无妄忿忿道:“你们讲不讲理?有没有王法!”
其中一个差役道:“您瞧今日这城中是个讲王法的样子么?实话跟你说,死的那周公子,是左徒大人家的公子,凶手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得给左徒大人一个交代,你自己不知好歹的撞上来多管闲事,可怨不得我们拿你顶缸。”
无妄一听这话心知多说无益,这群人打从一开始就是奔着冤枉人来的,如此一来还有什么道理可讲。无妄转头看着贯藏冬,急切喊道:“师叔,师叔......”,贯藏冬在屋檐下翻了个身,将脸朝内继续睡去了。白儿在无妄被套上锁链的时候,早就跳出无妄怀中,此时不知哪里去了。
无妄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有心拿着师父给的符咒施个法,一双手却被制的严严实实,动弹不得。
差役们将无妄与茶房解回衙门,才知道老爷被叫去宫中议事,并未在府,只得先把无妄和茶房送进牢中候审。
进了牢,无妄先被搜了遍身,牢头拿着在无妄身上搜出来的符咒,嘬着牙花子道:“穷道士还敢多管闲事,你当大牢是神仙福地呢?”说着将一把符咒拍在无妄脸上,几张符飘落下来,飘到牢里点着的炭火盆中,瞬间燃为灰烬。
茶房也被他们搜了一遍,他身上带着的一些茶客们今日打赏的散碎银两,尽被牢头搜了去,跟牢差们各自分了,才把二人安顿进一间空牢房中。
无妄踏进牢房,看看四周,墙虽斑驳,却不污秽,草虽凌乱,但不肮脏,遂道:“咦,这牢房跟前面的不大一样!”转身对茶房说:“恐怕是你那些银子起了作用,这些人才给咱安排了这间上等牢房。”
茶房目光暗淡,并没听到无妄说些什么,机械的点了点头。后面押送的牢差却听了个真着,笑道:“上等牢房?小子,想什么呢?这是死牢。上等牢房......呵呵......”
“死牢!”茶房一听这二字,双腿酸软的跌坐在地上,无妄伸手去扶,险些也被他拽倒。
茶房目光呆滞,双手死死抱住牢门,嘴中不断嘟囔道:“我没杀人。我不进死牢。不进,我不进死牢......”
无妄扶住他手道:“是啊,你又没杀人,就算进了死牢,也死不了的,相信我!”
牢差在茶房身后不耐烦的道:“别跟这撒赖,你这样的我见多了,再不进去,别怪老子跟你动武。”
无妄怕茶房吃亏,忙扯着茶房的手道:“相信我,来,先进来。他们真的会动手的。”
茶房仰起脸来看了看无妄,将手从牢门上撒开,腿还软着,站不起来,身后牢差不耐烦的踹了茶房一脚道:“赶紧着!”
无妄怒气冲冲的对牢差道:“你干什么?”
牢差吹胡子瞪眼看着无妄道:“废特么什么话?”
无妄看看牢差,手上有刀,面上凶恶,忍气吞声的双手扯住茶房,用力将他拖进牢房里来。
牢差一把将牢门摔上锁了个结实,道:“妈的,耽误老子喝酒。”
茶房卧在地上,对无妄道了声谢,无妄摇了摇手,寻块干燥的地方坐了,想起自己身上灵符已都被搜走,如今可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虽然嘴上安慰茶房没事,可自己心里也打鼓,并不知道那老爷会如何来判他二人,只希望那老爷不是个混蛋吧......
河不受偷听完胡景他们谈话,回到茶舍。众人正吃着晚饭,河不受道:“嘿,你们猜猜那个景老板是什么人?”
洛玄川连头都懒得抬,更懒得问。
共夕与微熏在说话,陈桃则认真的看着微熏,眼睛瞬也不瞬。只有杜陵听见河不受问话,好奇问道:“什么人?”
河不受见只有杜陵回应自己,虚荣心尚未满足,故意吊着杜陵道:“让你猜呢!”
杜陵朝左上方偏偏眼睛,支着脑袋道:“你既这样问,这景老板必不是个平常人物。”
二人你来我往互扯了几句,总算将众人的吸引力拉了过来,共夕道:“能是什么人?难道还能是皇帝老儿不成!”
河不受啪的一下打个响指,指着共夕道:“没错,这景老板还真就是这青岩国的皇帝老儿。”
共夕翻翻眼睛道:“我当什么呢!你河不受还是八玄妖首呢,我该不放在眼里不也一样不放眼里。一个人间的君王算得什么,也值得大惊小怪。”
河不受道:“他这身份是没什么好玩的,但是却能被咱们用用,找找无妄。”
微熏一听无妄来了精神,问道:“怎么呢?”
河不受道:“你们想啊?他是这青岩国国君,发个告示榜文什么的不就是举手之劳。只要他肯帮咱们发出张寻找无妄的皇榜,咱们不就事半功倍了么。”
洛玄川道:“凭什么?”
河不受知道他是问,凭什么皇帝会帮他们发皇榜,河不受得意道:“这你就不知道了,现如今这皇帝遇上了点难处,正是用人之际,只要咱们能帮他将这难关过了,还愁换不来一张皇榜么!”
杜陵道:“皇帝......也有难处?”
河不受嘿嘿一笑道:“不但有,这难处可还不小!”
共夕道:“总不成是快死了,要咱们给续命吧!”
河不受道:“嗯,差不多,胜则王败则寇。”
微熏道:“到底什么难处?”
河不受道:“这皇帝的兄弟在国都里造了反了。”
杜陵“啊”了一声道:“那这青岩国不就要大乱了么!”
河不受道:“乱不乱的是他们人间的事,但这事对咱们有益处,是好事,好事!”
洛玄川道:“你打算怎么做?咱们可是不能出手,干涉这世间缘法。”
河不受瞧着陈桃,奸笑道:“咱们不能,可他能啊!别忘了咱们捡的这个大宝贝,当初穿的铠甲可是将级的。”
河不受对微熏道:“妹子,他听你的,你跟他将这事,说个明白,能不能让皇帝老儿放榜帮咱找到无妄可就指望他了。”
微熏虽说这样利用陈桃心下不忍,但事关无妄也就顾不得那许多了,一双大眼盯住陈桃道:“陈桃哥!”
陈桃听见微熏这样叫他,一把抓住微熏的手,灿烂的笑着应了,开口道:“莺儿,你总算认我了!你不怪我了?”
微熏有些不自在的抽抽手,但没抽动,只得顺着陈桃话道:“我没怪过您。现如今,现如今......”微熏实在不想假冒陈桃心中那个人,可又无法跟现在的陈桃解释清楚自己不是那个人,只好说:“我,有事求您。”
陈桃道:“说什么求不求,你的事,就是我陈桃的事,赴汤蹈火皆我所愿。”
陈桃的一双眼,真诚而深情,这一刻即使是微熏也很难不被陈桃的真情打动,自己岂能如此自私,利用他那份真挚的深情,对另一个女人的深情,来达到自己的目的,这样做也未免太过卑鄙,她突然甩开陈桃手对河不受等人道:“找无妄,咱们还是另想办法吧!利用他......我做不到!”
说罢转身进到云泥圃中去了,陈桃跟在她身后也走了。
河不受与众人面面相觑,河不受不解的道:“她不是最想找到无妄的么?”
共夕站起身道:“她是想找无妄,但不是靠这样无耻的利用!”说罢也进云泥圃中去了。
河不受再去看洛玄川,洛玄川不发一言,缩身进到自己的布袋中,对河不受道:“你没错,但我觉得微熏妹子更对。”
杜陵默默的收拾残盘,道:“那个,你们想怎么做,我都陪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