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去哪儿?不是还要去尚功局拿冬衣吗!”
我带着安和沿小路走了一会儿,安和马上就看出来了,他拉了拉我的袖子低声道,“这不是去掖庭吗!”
“嘘!”我让他小声点儿,然后一压他脑袋,两个人猛然蹲了下去,下面路过两三个宦官还好没注意旁边的土坡上有人。见那宦官走远我便示意安和继续跟上,没走多久便指着前面的一个小宫殿道,“就是这儿了!”
安和左右瞧了瞧,然后回过头来看着我道,“这儿是······内侍省?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这儿的宦官都是王守澄的人,你······”
“现在没人,走!”我却没听他说话,拉着他便往下跑。
“喂!你干嘛!”
我猛然推开宫殿的大门,迎面便是氤氲的水汽,我让安和赶紧把门关上,然后低声道,“开春的时候承香殿有个小宫女想要谋害娘娘,幸好被我提前发现,拦了下来,后来那小宫女便被下了掖庭,那时是我亲自送过来的。只是我过来的时候天色已晚,回去的路上因为我不认路便走到了掖庭的西南角,就是你说的内侍省。我过来东找西找的便看见几个宦官从这里出去还有说有笑的,当时晚上这边陆陆续续的都有人在,我就不好留下来一探究竟,后来我就又来了几次,便发现了他们的秘密。”
安和进来看着几个偌大的池子反问道,“秘密?”
“对!这下面有个泉眼,冬日会有温热的泉水往上涌,内侍省的宦官便在这里悄悄建了这个浴堂。”我过去,弯下身,试了试水温,接着道,“不过这些宦官大都是晚上过来洗,所以白日里水池里的水都是温凉的。过来吧,你还不下去,等什么呢!我都替你试过了,水不热,也不是很凉,你不是说你下水水温不能太热吗!”我对他招招手。
“你就不怕有人······”他还是有些犹豫。
“不怕!”我笑笑,从怀中掏出了九彩石做了个迷障,“这下便好了,即使有人进来,他看到的也不过是无人的浴堂!你快下来吧,不然回紫宸殿该晚了!”
“那你······”他问道。
“我去外面替你守着!”我笑笑,知道他是不好意思,便推开门回头道。
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安和便从里面出来了,我驱散迷障,拉过他的手看了看他胳膊上的鳞纹散了没有,“你还可以多待一会儿。”
“今日便算了,既然皮肤上的鳞纹都好了,便可以了,这地方我也知道了,日后我便自己过来就好。”
我点点头道,“那你也快回去吧,不然皇上该起疑心了。”
“我还要跟你一起去尚功局拿冬衣呢!”
“不用,再去尚功局,你就真的来不及了,别让皇上怀疑你,他身边已经没有可以信任的人了。”我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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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尚功局,时间已经晚了许多,女史官的脸色很不好看,我陪着笑说了很多好话,这才把冬衣取了回来,只是这冬衣却没有我原本想象的厚实,几件冬衣抱在怀里才知道,私下里她们去了多少的棉料。
待我回到承香殿,却是见殿内的宫人都在忙碌,冬荣放下手中的活儿过来接过那几件单薄的冬衣道,“姑娘不知道,陛下刚刚派人来传的旨,说晚膳要在咱们承香殿用!”
我低头笑而不语,第二日,尚功局两位女史亲自将她们连夜赶制的新冬衣送了过来,我拦住冬荣,伸手摸了摸,然后微微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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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香殿王昭仪寝殿的大门自从通报的宦官走了以后就始终紧闭,殿内只有我和王昭仪二人,娘娘卧在榻上,连喘气都费劲。
事情的缘由在今日一早。王昭仪的儿子,也就是皇上的长子李永刚被册封鲁王没多久的时候,那时鲁王尚还年幼,皇上却一心想要把他培养成材,于是就召见了鲁王的师傅元亮。皇上当即问了几个问题,元亮却都不能回答上来,这使得皇上很生气。皇上便直接责问了宰相,又说教育鲁王的必须是士大夫中的贤者,怎么是元亮这种人可比的。于是便为鲁王重新选了贤良之人为老师,来教育李永。那日之后又过了一阵子,谁知今早皇上忽然召鲁王进宫查看功课,鲁王却一个也答不上来,皇上震怒,更是寻了王昭仪过去问话,说是她平日太溺爱鲁王,总是派人去十六宅送这送那的,耽误了鲁王的功课。
从紫宸殿回来,王昭仪便禀退了所有宫人,只留我一人在寝殿内。
“娘娘不必十分在意,皇上这样做也是希望鲁王成材心切。”我开口安慰道。
王昭仪撑着头,却连抬眼皮的力气也没了,半晌才慢悠悠道,“你不必宽慰我,皇上表面上是在责怪我宠爱永儿,耽误了永儿的课业,实则也是暗自担忧永儿能否担得起大业。要知道,皇上膝下也只有两个儿子,永儿是长子,却也还年幼。本宫听说,近日朝堂上都在议论关于皇上立储之事。当年皇上十分看好晋王李普,可谁知他竟跟他父王一样,命薄,早早便殁了,皇上便再没提过立储之事。如今好了,皇上罢免元亮的事情众人皆知,满朝文武也都猜测皇上是不是要立本宫的永儿为储君,可没成想,他竟如此不争气!”
我跪在娘娘跟前,上去给娘娘捏了捏腿,不禁用了些力道提醒道,“娘娘,后宫不得干政。”
王昭仪被我这一提醒,一下便有了精神,她猛然坐了起来探着身子向殿内四周望了望。
“娘娘放心,殿内只有娘娘和奴婢二人,奴婢方才什么也没有听到。”我低头继续给娘娘捏着腿。
王昭仪缓了半刻,然后忽然握住了我正在给她捏腿的手,我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慢慢抬起头,看着她。
“安歌,你告诉我,为什么不愿意入他的后宫,这一世,你就这么情愿只是在这大明宫里做一个小小的宫女?”她眼里泛着光,死死的盯着我。
我从她的手心里抽出了自己的手,仍是跪在地上,半晌答道,“奴婢心里,有别人。”
她微微蹙眉,我看得她嘴角在不受控制的微微抽搐了几下,她努力的控制着面上的表情,闭着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睁开眼再次看着我道,“是安和?还是,陆离?”
我低头笑了笑,理了理外衫,抬头对她道,“娘娘,到了晚膳的时辰了,娘娘从紫宸殿回来,午膳便什么也没吃,要是让皇上知道,该责怪奴婢了。”说罢,我便从地上起了身,刚一转身,却听着她猛然高声问道,“安歌,本宫到底可不可以信你?!”
我侧头,却没转过身去看她,只是淡淡的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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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昂自登基之日起便一直被宦官王守澄等人控制,年幼时便对父皇和皇兄的荒淫无度厌恶至极,立志日后若能荣登大宝定将宦官党羽一并铲除。确实,李昂登基后是想一心铲除宦官势力,重新夺回政权,然而在位期间,朝臣的牛、李两派之争却让宦官从中获利,官员的频繁调动,以至于皇帝的生死废立全操纵到了宦官的手中,而众多的清廉有志之士也都沦为了党派之争的牺牲品。
李昂最终无法容忍以王守澄为首的宦官集团日益跋扈,亟思除去心腹大患,于是启用了忠厚耿直之大臣宋申锡、宇文鼎等人。宋申锡旋即被擢升为宰相,而后又起用了一批志同道合的大臣。李昂又任命王璠为京兆尹,没想到王璠临阵倒戈,将此事泄密给王守澄的亲信郑注,郑注于是先下手为强,先命令神策都虞候豆卢著持状向李昂诬告,声称宋申锡欲与人望甚高的漳王李凑谋反,李昂早就对漳王心存芥蒂,盛怒之下立刻命王守澄将宋申锡及其亲信囚禁于神策军的牢狱之中。然后李昂再召集大臣共商此事,李昂一心想处死申锡,但绝大多数大臣皆认为不可,建议应该将宋申锡和豆卢著交付司法审议,厘清真相再作定夺,郑注认为此举可能让诬谄之计东窗事发,王守澄便听从郑注之言,说服李昂以贬谪取代死刑,结果太和五年,漳王与申锡分别被贬为巢县公与开州司马,申锡以下人等依旧处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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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和六年,鲁王李永被立为太子,承香殿的王昭仪虽未被晋封,但作为一个母亲,她却已知足,久受冷落的承香殿一下又热闹了起来。
“这是······”冬荣看了看手上册子上登记的物件以及送家,似是以为瞧错了,便又看了一眼,“玉飞天竟是长安殿的杨贵人送的。”
“是吗?”我听闻便过去瞧了一眼,“还真是。”
“是不是内侍省的公公弄错了?”冬荣问道。
“不应该,”我摇摇头,接过底下婢女递来的茶水喝了两口,“就算是弄错,也不会弄错长安殿的那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