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忽然有些紧张。
“你不用害怕,我不会说出去的,只是这大明宫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他也不是宫外的什么人,你随便花些心思就能得见。”她又道。
“孔典膳,家宴已散,孔典膳也早些回去休息吧。”我冷冷道。
她倒也不是很介意,抓紧了领口不让寒风透过,却在转身的一刻忽然道,“我从前是不是在这宫里见过你?”
我抬眼看她,半晌笑了笑道,“奴婢鱼歌,太和九年腊月二十三进的宫。”
她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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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尚食局的院子里等了一夜,等来的却是一场空欢喜,我低头,抚掉肩头的雪,然后自嘲的一笑,终究是我高估了自己在他心中的分量。
我转身,宫门却忽然被人推响。
孔典膳连跑两步过去忙问道,“公公怎么这个时辰来了。”
“皇上昨晚睡得不好,吩咐尚食局早膳要早点儿送去。”过来通传的公公道。
“是,这就去准备。”孔典膳忙卑躬行礼道。
我一听还是没我什么事儿,见那公公转身准备离开,我便欠身行了一礼也准备回屋了,可我前脚刚迈进了屋,身后一个声音忽然叫住了我。
“慢着。”
我一愣,回头看了一眼,孔典膳还立在那里忙给我使了个眼色,我这才反应过来,忙转身跪地,“公公叫的可是奴婢。”
“你叫什么?”那公公微微一挑眉问道。
“奴婢鱼歌。”我紧张道。
“什么时候入得宫?”公公又问。
“腊月二十三。”我答道。
“等会儿就你把早膳送过来吧。”
“嗯?”我猛地抬起头。
“怎么?不愿意?”他撇了我一眼。
“奴婢不敢!”我欣喜若狂。
“嗯,这就对了,紫宸殿去过吗?别走岔了,误了皇上的早膳!”那公公说完便走了。
“行了,起来吧。”孔典膳见那公公这次是真的走了,忙过来扶了我一把。
“孔典膳,你掐我一下,我是不是在做梦!”我还跪在那里,仰着头望她。
“你啊!”她一点我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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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小心拎着食盒,跟在紫宸殿公公的身后,一双脚踩着还未融化的雪地上,咯吱咯吱响,我的心快要跳出来了。
“哎呦!”一个不小心,我竟踩到了路上正在清扫积雪的宦官的笤帚,“对不住!”我笑着对他一颔首。
那小宦官一脸不明所以的对我也回了一礼,我笑着转身,忙跟上前面引路的公公。
紫宸殿外,那引路的公公对我道,“你在这里等一下,我进去通报。”
“劳烦公公了。”我握紧食盒,生怕到了跟前,再被别人抢了去。
那公公看着我的样子掩嘴笑了笑。
我这才觉得自己刚刚是有多傻,默默扭过了头,狠狠的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
“陛下正在更衣,姑娘随我来。”那小公公出来对我道。
“劳烦公公了。”我压抑着内心的雀跃、激动和欣喜,轻声道。
我终于迈进了紫宸殿,这个曾经盼着我到来,却又送着我离开,如今我再次想方设法回来的地方。
殿内是一片安静,我将拎着的食盒放到了桌上,然后屏息朝四处望了望,却始终都没能看见任何人。我就这样立在殿中,心中的欣喜一点一点被时间磨灭,然后,似是过了很久,那个带我入殿的小公公再次进来。
“姑娘,食盒放下便走吧。”
我一愣,猛地回头看他,“公公,这是何意?”
“皇上已上早朝,姑娘送完早膳还是早些回去吧。”他又道。
我的心一沉,半晌都没缓过劲儿来。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的紫宸殿,也不知道出了紫宸殿我是走向了哪里,直到小钰在太液池看见了我,并将我喊醒。
“鱼歌!喂!鱼歌!德公公一早便在找你,你昨晚是在尚食局待了一夜吗?”小钰摇了摇我道。
“嗯?”我的脑袋一片空白,机械性的应声望向了她。
“你怎么了?”小钰察觉到我的异样。
“没,没什么。”我还是没有弄清方才的状况,大脑也停止了思考。
“你真的没事儿?”小钰又问。
“嗯?”我看着她。
“哎呀,算了算了,跟我回去吧,走!”小钰懒得管眼前的状况,想着还是赶紧带我回去复了德公公的命,不然耽误了又该受责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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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安歌姑娘······”李好古抬眼看了一下座上之人,忙改口道,“那个送早膳的宫女已走。”
“她还似从前那般,还好,没有胖,也没有瘦。”他目光呆滞的一笑。
“奴才斗胆说上一句,既然皇上心里有那姑娘,为何下了旨宣她过来,却又不见,依奴才看,那姑娘心里有皇上。”李好古小心翼翼道。
“陆宅那边有什么动静。”他默默闭上双眼轻声问。
“回皇上,陆宅对外说是新纳的夫人突发急症殁了,前两日有人看见似是寻了块儿地给埋了。”李好古忙道。
“殁了?”他一听便笑了,“她与这大明宫里的每一个人都不一样,不,她是与这世上的每一个人都不一样,这世上,似是只有她是按着自己的意思活着,没有人强迫得了她,也没有人能够说服得了她。”
“皇上,不管如何,她如今的身份终究还是个婢女,如果皇上想要,那便······”李好古又道。
“李好古,今日你的话格外多。”他缓缓睁开双眼,然后起身,“该上朝了,看看这不是朕的天下,却要朕来守的天下今日又将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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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钰端着碗粥从院子里进来,“唔!”碗底似是还有些烫,她猛地松开一只手,吹了吹手指,又怕拿不稳,再次端好过来敲了敲门。
门是虚掩着的,她一进来便看见了我,然后将碗赶忙放在了桌上,“快吃,我给你留了一碗!”
我在床上翻了个身,没有理会。
小钰过来又摸了一下我的额头,“还是这么烫!要不还是跟德公公说一声,你这样,也不行啊。”
“没事。”我把头埋在枕头里道,“死不了。”
“什么死啊活啊的,自从那日麟德殿家宴,你就变成了现在这样,你到底是怎么了!问了你这么多次,你一句也不肯说,我跟你说,你再这样,我就去告诉德公公,总有人能从你嘴里问出话来。”小钰推了我一下道。
“问出来又怎样,会有改变吗?”我低声道。
“你说什么?”小钰刚从床边离开,又听见我嘀嘀咕咕说了什么,又返回来弯下身听,我却不再言语,她一下觉得无趣,然后道,“你快把粥喝了,这糜粥我可熬了不少时辰,里面还加了生姜,对你这伤寒之症甚是有效。我回头再去尚食局那边看看,有没有剩下的能医你的药!”
我听见房门被关上,然后从床上坐了起来,已经十几日了,我还是没有想明白,到底是为何。为何麟德殿家宴上吃了我做的酪樱桃,他却迟迟不召见我;为何第二日让我送早膳,却还是始终未曾露面。但是我敢肯定,他一定知道了我的存在,不然不会我十几日未在德公公跟前露面,也还能安然躺在这里。
可是,这到底又是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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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小钰晃了晃意识模糊的我哭着想要出去找大夫,我一把拉住了她,对着她摇了摇头,“不可。”我气若游丝道。
“什么不可?你若是就这样死了,可怎么办啊!”小钰着急道。
“我死不了,你不要再哭了。”我的手已经没了力气,松开了她的手,只拉着她的衣角。
“什么死不了,这都多少天了,你不吃不喝,还不让找大夫,你真的会死的!”小钰擦了擦脸上的泪道。
“嘘!你小点儿声,别让别人听见。”我看了看门外,该是别的宫女回来的时辰了。
小钰回头看了看门口,又对我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管别人知不知道!”
忽然,门外有人扣了两声门。
我一惊,看了看小钰,小钰的眼泪忽然收住,她起身,又擦了把脸道,“什么人?”
门外的人没有回答,还是接着敲了两下门响。
“谁啊!”小钰有点儿紧张,走到了门前,却又不敢开门。
门外的人又敲了两下,我见小钰害怕的一直都在发抖,我撑着床边勉强坐了起来,小钰看着我很吃惊,她对我摇摇头,我却对她点点头,她咬了咬嘴唇,终于还是伸出了手。
看见来人的一瞬间,我的血液似乎都在倒流,可是他却对我做了个禁声的手势,然后看了一眼小钰,我忙道,“小钰,麻烦你去院子里帮我守一下,万不可让任何人进来。”
小钰看着那人有些不放下,“这······”
“放心,他不会伤害我的。”我笃定道。
“那就快点儿,别人差不多也该回来了。”小钰说罢便关上了门。
“你怎么会在这儿······”我的话刚问出口,他便打断了我。
“别说话,快躺下。”他扶着我重新躺回了床上,然后我看着他缓缓抬起了右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