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轻撩鬓角的发丝接着道,“还有,娘娘要喝茶,要喝雪水煎的茶。”说罢便从身后一个小宫女的手中拿过一个罐子,然后扔给了我。
我一个猝不及防,那罐子正中我眉心,我微闭双眼,轻咬牙齿,心中暗暗道,日后别被我逮着机会,不然有你好看。
她见我从地上捡起了那罐子,然后跟着身后的宫女捂着嘴大笑,笑完了道,“别想糊弄我们娘娘,我们娘娘说了,雪水要捂在怀里化了再去煎得茶才好喝!”说罢,便随旁人回了寝殿内。
我满满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吐了出来,见她走了,才直起了身,我将罐子夹在腋下,然后揉了揉我的胳膊,松了松筋骨,轻声道,“你且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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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心姐姐,那个新来的,怎么还没回来?让她去化雪水,这都快一炷香的时辰了。”一个小宫女在明心耳边道。
明心一直都是杨昭容身边最受宠的宫女,也是杨昭容当初进宫从府邸跟进来的,所谓主仆一心,所以只要娘娘看不顺眼的人,她明心一样觉得碍眼。
“去,看看她去哪儿了!”明心憋着一股气道。
“是!”那嚼耳根的宫女忙道,然后刚下了两个台阶,便看见我抱着一个罐子走了回来。
“喂!你去哪儿了!就这么点儿小事儿,还办不好!委屈我们娘娘还要一直等着你!”那小宫女上来就是对我一顿呵斥。
“姑娘不是说雪水要捂在怀里化了,煎得茶才好喝吗,奴婢方才是寻了个暖和的地方去化雪水了,娘娘要是等得久了,那奴婢也没辙。”我伸手递过去了那罐子,对着明心笑了笑。
那明心看着我,冷笑一声,“哼!你这张嘴倒是能说会道的,看等下到了娘娘跟前,你还敢不敢这么顶撞!”那明心使了个眼色,那小宫女过来一把抢了那罐子,然后才进了寝殿。
“外面候着,没有娘娘召唤,不得入内!”明心侧头对我冷声道。
“是。”我低头回道,嘴角微微一扬。
在殿外吹了会儿冷风,我便被杨昭容召进了殿内,只是我刚一进去,便看见明心正将那罐子里的雪水倒进壶中,然后顺手放在了正烧得旺的炉子上。
我低头,强忍着不笑出声,然后便听见纱帘后一个声音响起。
“你就是鱼歌?”
“见了娘娘,还不下跪行礼!”那小宫女一把把我推在了地上。
我这才道,“回娘娘,奴婢麟德殿宫女鱼歌。”
话音刚落,我便见纱帘下的一双脚逐渐向我靠近,我不看肆意窥探,只得把头埋得更低。
“抬起头来,让本宫好好瞧瞧。”那双脚已经走到了眼前,她的声音在我头顶骤然响起。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抬起了头。
这是我第一次,想来也是她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与我四目相对,两张脸如此清晰的出现在彼此眼前,这样的感觉我还是第一次有。
“都退下。”半晌她道。
“娘娘,她······”明心刚欲上前,却被杨昭容厉声喝退,她从我身边路过,一双眼狠狠的瞪着我。
寝殿的大门被拉上了,她才又再次对我道,“果然,那人没有骗本宫。”
我看着她,然后道,“娘娘口中所说的是何人?”
她戏谑的一笑,然后弯下身,靠近我的耳朵轻声道,“本宫知道,你就是安歌,承香殿的那个宫女安歌。”
我心头一紧,面上却装作无事,淡淡一笑道,“娘娘一句玩笑,差点儿要害死奴婢。奴婢叫鱼歌,太和九年腊月二十三进的大明宫,不知娘娘口中的安歌姑娘是哪个,奴婢更是没有去过什么承香殿。”
“你别想骗过本宫。在这个世上,与本宫长得相像之人,一个都嫌多,本宫又怎么会允许忽然之间一下冒出来两个!”她盯着我,眼角含着鄙夷的笑。
“娘娘身份尊贵,怎会与奴婢长得相像,怕是娘娘口中的‘那人’不过是贪图银两。”我慢慢低下头去,不再看她。
她猛然伸出手捏住我的下巴,强迫我们四目相对,然后微挑右眉,咬着牙道,“说,为何当初出了宫嫁了人,如今又要处心积虑的回来?你到底想要什么?如果要的不过是富贵荣华,当初为何不遂了陛下的心思入了后宫?既然你想要的不是那位子,现在又为何出现在本宫面前?”
“娘娘似是记错了,奴婢没有要出现在娘娘面前,是娘娘听信了旁人的话,将奴婢要到了长安殿。”我低声道。
“贱人!”杨昭容一记耳光抽在了我的脸上,这一巴掌着实比当初在承香殿挨得要重许多,我跌坐在地上,缓了两口气,然后重新跪好道,“娘娘息怒。”
“说!”杨昭容一把抓住了我的领子,几乎就要丧失了全部理智,“你到底想要什么!本宫都给你,全都给你!本宫要你离开长安!马上离开!”
我看着她丧心病狂的样子,心里倒是踏实了许多,我笑道,“娘娘怎可这样说奴婢,奴婢进宫不过是为求一条生路,娘娘如今却要堵了奴婢的生路,奴婢怎么肯答应。”
“钱!你要钱是不是!给你!都给你!”她边说着,边一把松开了我,然后慌忙从手上撸下了镯子,又猛地揪下了耳环,我看她还要上手去摘发间的金簪,我直起身,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娘娘这是为何?”
她看着我,然后忽然大笑一声,猛地推开了我,身子不受控制的向后倒退了两步,一松手,那些攥在手心的富贵便撒落了一地,“本宫给你脸,你偏不要。自己寻了条死路,还沉迷于梦中久久不愿醒过来。你就不怕今日死在本宫的长安殿?”
“娘娘怎会亲自污了自己的手。”我笑笑。
“怎么不会?!你以为本宫能走到今日靠的是什么?”她忽然对我一笑,然后直起身对着殿外喊道,“明心!”
话音刚落,明心便推门而入。
下一刻我便看见杨昭容伸手去抓炉子上烧得正旺的水壶,我忽然意识到不好,可等我出手却为时已晚,她将壶中刚烧开的水就这样泼在了明心的身上,几滴开水也溅到了我的胳膊上,烫的我生疼,刚一撸起袖子查看烫红的地方,下一刻,便是响彻长安殿的一声哀嚎,我趴在地上,看着自明心身上翻涌而起的热气,心堵得一口气都喘不上来。
“娘娘!娘娘!”殿外的宫女奴才听到殿内的动静都冲了进来,一进来便被眼前的场景吓了一跳,然后又是一声惊叫,“啊——”
我很快便被冲进来的宦官控制了起来,我看着杨昭容瘫倒在明心身边,哭喊着让人把我绑了起来,又看着明兮那一双血肉模糊的手,脑子一下便空白了。被宦官拖出长安殿的那一瞬,我看到她脸上泛起的得意,是无以言表的。
夜渐渐黑了,我已经在院子中跪了三个时辰,院子里落满了雪,只有我的周身是一片泥,我全身冷得已经没有了知觉,一双腿跪的也都不像是我自己的了。鼻腔像是被冷气打通,每一次的呼吸都刮着嗓子异常的疼痛。
“啊——”端着冷水盆的小宫女刚出来便被台阶上结得薄冰滑到了,我看着她的样子,想笑,可一笑,又扯得我浑身疼,便咧了咧嘴,没出声。
小宫女被一盆冷水溅到,又见我似是在嘲笑,更是盛怒,回去又打了一盆冷水,然后“啪!”的一声,又是一盆冷水加身。
那个跟着明心一起刁难我的小宫女恶狠狠道,“才来咱们长安殿不到一日,便伤了明心姐姐!咱们娘娘心善,将你要到长安殿伺候,可你倒好,好心当成驴肝肺,有你这么对我们娘娘的吗!明心姐姐在娘娘身边伺候多年,你怎么敢伤她!你如何下得了手!你呀!就在这里跪着!没有娘娘的吩咐,你哪儿也别想去!”
那宫女说完转身便颤颤巍巍的进了寝殿。
我又打了个寒颤,那冷水泼在身上,又被刚起的冷风一吹,更是刺骨的难忍,我低垂着身子,小心动了动被反捆在身后的一双手,手指已经僵硬,不听使唤了,我又抿了抿嘴唇,勉强着想要抬起头看看天,可是每动一下,都是异常的疼痛与艰难。
或许,这真的是我的最后一夜了。
就在我真的觉得自己要死了的时候,宫门外忽然一阵骚乱,宫女跑出来赶忙开门,只见一个禁军头领看了一眼跪在院子里的我道,“听闻长安殿有宫女要谋害杨昭容,可是她?”
那宫女一愣,对身边的一个公公使了个眼色,那公公赶忙悄悄回去禀报。
“回大人,是她!就是她!是她伤了明心姐姐的!”那宫女回头一指我道。
我这才歪个头看了过去,然后缓缓松了口气。
“谁啊!天还没亮,就在本宫的长安殿闹腾,还让不让人休息了!”殿内传来杨昭容不满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