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
徐离家乃京城一带有名的富甲，一家人和和睦睦，夫妻俩也琴瑟和鸣，令人无不羡慕。家家户户都知道徐离家夫人样貌惊艳脱俗，蕙质兰心。生了俩女儿更是随了她，看得出来是个美人胚子，特别是大姐，气质天成，乖巧懂事，一看就知道是大家闺秀。那个小的就不一样了，小小年纪就和隔壁屋的男孩子一起堆泥巴，捡狗屎的，调皮捣蛋的不行。
那年徐离家夫人突然一病不起，徐离鞍倾尽家产也没能找到根治夫人病情的方法。当时有个穷游医拜访，绝望的徐离鞍给了他机会。可徐离夫人得的根本就是不治之症，没法医治，且命不久矣。
“哥哥，我娘亲有救吗？”才六岁的徐离旖拉了拉穷大夫的衣角。
“你放心，我会尽力的，虽然希望渺茫，也劳烦你们做好一切准备。”方圆声音很轻。
这一切不过是安慰的话语罢了，徐离夫人现在已是吊着一口气，奄奄一息。
“夫人……大约活不过今夜了，除非有奇迹发生。但是我想告诉你的是，你的女儿，虽然是个调皮蛋，却非常有医者天分。我今天看到她对我的银针很感兴趣，甚至能轻松找到舒缓母亲病痛的经脉。这可能是之前一些大夫这么做了，她有可能看到了，便效仿……”
“你想做什么？”
“我希望她能做我的徒弟。我会将我的毕生所学传授给她。我相信她能成为一个好的医者。”
回应方圆的只有徐离鞍的沉默。“问问她的意见吧，如果她愿意的话。如果她愿意，你便早点带她走吧，虽然夫人平时老凶她，但是她还是很在意她的母亲的，如果让她知道母亲去世了，肯定不愿意走了。大夫，我信任你，是因为你对夫人的病情是尽心尽力，这些我都看在眼里，别的大夫来了，摇摇头便走了，可是你没有。”徐离鞍拍了拍他的肩膀，走了。
徐离旖跟着他离开了，她不知道自己的母亲在那天晚上病死了，徐离旖太小，甚至还不懂事，跟着穷大夫游遍千山万水。不是游玩，是游历。方圆总管着她。用药错了还会被抽手。但每到一个地方，如果有钱，他也会带她吃遍这里的小吃，带她游山玩水。方圆就像父亲，更像哥哥，照顾她的饮食起居。但他们之间的关系却从三年前变了。方圆比徐离旖大12岁。当时十三岁情窦初开的徐离旖对他的师父暗生情愫。可当时方圆却二十五岁了。他也从来没想过会对自己的徒弟有什么非分之想。
徐离旖知道师父不喜欢她。只是把她当自己的徒弟，甚至是女儿。徐离旖一气之下跑路了，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带上自己的东西悄悄跑了。十三岁的徐离旖已经发育了，虽然身材跟块板似的，但是那张脸，绝对是清丽脱俗，十分难得的。
徐离旖出来之后便后悔了，她后悔跑出来了，她现在又冷又饿，还迷路了，一个人独自坐在街边的台阶上。
“诶，这里有个小美人～”一个丑陋的醉鬼突然出现在她面前，把徐离旖吓了一跳。赶紧站了起来，扭头就要跑。
“诶？别走啊，小美人，陪哥哥我玩一会啊。”醉鬼开始追她，直接被扑倒在地。徐离旖吓坏了，她哪跑得过一个成年男人，现在被压的生疼，死命捶打他。
醉鬼亲了亲她的小脸蛋，开始四处摸她。“你滚开，啊啊啊，你滚开！我求你了，放过我！”徐离旖哭的梨花带雨，领口都被人扒开了。“救命！救命啊！”徐离旖死死捂住自己胸口，开始大喊。
“闭嘴！”醉鬼给了她一耳刮子。徐离旖被扇的脸都肿了，耳朵嗡嗡响，她也不吱声了，醉鬼在用力撕扯她的裤子，自己的世界突然变得很安静。“师父，永别了。”
突然身上的人被人踹开了。
徐离旖坐起来，看到了方圆一脸怒气的在和醉鬼打架。徐离旖的衣服已经破烂不堪，她捂着自己的身体，走到路边拿起一块大石头，猛的就将石头砸到醉鬼的头上。方圆是个医者，不一定打得过他，更何况方圆他容易心软，说不定收拾一顿就放过他了，她可不希望这个差点玷污她的人渣就可以这么继续逍遥法外。
醉鬼死了，头破了大口子，血不停的流。方圆愣在原地。“你……你怎么可以把他杀了。”方圆一脸不可置信。
“难道我不应该杀他吗？他刚刚怎么对我到你都没看到吗？你看看我，你的徒弟我差一点，就差一点点就要被强上了！你看我的脸，被他给打的有多肿，你看不见吗？我的右耳到现在都是满满的杂音。你就不能考虑考虑你徒弟我的感受吗？还是我还不如一个强奸犯重要？”徐离旖哭着大叫。
“可，这也是一条人命啊……”
“哈哈哈，你要是晚来一步，那个死的人就是我了。方圆！我看透你了！”徐离旖很难受，心里很难受，或许方圆对他就只是对待一个很普通的徒弟，她还以为他把她当女儿当妹妹呢，结果却是这般。
方圆静静的看着她的背影，他并没有追上去。其实方圆很在意她，他作为一个慈悲为怀的医者，当他看到徐离旖差点被人强上的时候，甚至真的想把那个醉鬼打死，可当徐离旖真的那石头砸死他的时候，他却突然惊醒。杀人是犯法的。他不能杀人。
徐离旖本以为方圆会冲上来抱住她，甚至把她抱回家，给她上药，陪她像小时候一样抱在一起睡觉。可是什么都没有，当她回头，却连他的人影都没了。“方圆，你混蛋！”徐离旖对着那条路大喊。可是，结果总是不尽人意，方圆没有出现。方圆也想放她走了。
七年前
徐离夫人去世后，徐离姀泣不成声，甚至还恨过自己的妹妹丢下他们走了。父亲悲伤的不成样子，曾经热闹的徐离府一夜之间变得肃静冷清。徐离姀为母亲守孝了三年，消瘦了不少。父亲日日酗酒，还去赌局，把家产败的一干二净。连这唯一的徐离府都要被拿去抵债了。
“不可以，不可以！你们凭什么收我们的房子！”徐离姀大字型站在门口不给那些人进来。
“你父亲欠了我们很多钱，如今还不上来，你说怎么办吧。”为首的那个人对徐离姀还算温柔。
“怎么办……我……能不能宽限几天，我会去找人借钱的，好吗？”徐离姀很慌，有些口不择言。其实根本就没什么人愿意借钱给他们。
“既然美人都开口了，那就在给你们五天，要是还筹不到钱，我就把你卖到妓院里去！美貌又年幼的肯定能卖不少钱哈哈哈哈哈，兄弟们我们走！”
徐离姀脸都白了，她咬咬下唇，关上门进屋了。“爹，别再赌了，就当为我这个女儿着想可以吗？家里已经没钱了，我知道你对娘用情至深，所以你不愿意把这房子卖了，我替你出面说话了。爹，五天后要是还不上钱，我就只能去妓院了。女儿不想去那种地方，但是女儿不能没有你。去妓院不要紧，只有爹振作起来，重操家业，我相信我们徐离家肯定还能像曾经那样风光无限……”
“孩子，爹对不起你，让你受苦了，是爹拖累了你。”徐离鞍走到夫人去世时躺在的那张床上，静静的坐在上面，突然袖子中拿出一把匕首，捅进了自己的心脏。
“爹！你干什么？你不要吓我！爹！爹！啊啊啊！”徐离姀都还没反应过来，徐离鞍就已经倒下了。夫人，我来陪你了……
徐离姀哭了一晚上。从今日起，她算是彻底没了亲人。
那些讨债的人又来了，房子被收走了，徐离姀刚给母亲守完三年孝，又要给父亲披麻戴孝。她的脸色差极了。消瘦的不成人样，每天和一群乞丐住在破庙子里，一天能吃上一顿饭就不错了。那些乞丐看她可怜，有时候偷回来点东西还会分给她。
守完三年孝，这些个日子跟那些乞丐混，倒是看透了许多世间的人情世故。在这种地段，仿佛没有王法，杀人了塞点钱给官府就可以不分是非黑白。因为饥饿难耐，偷了个包子就会被活活打死。这个世间在徐离姀的眼里根本就没有好人，全是恶人。
“小四，今天我们一起去街上逛逛吧！”徐离姀今日难得高兴，想要叫上自己的小兄弟一起去街上看看。小兄弟？当然是那些同吃同住在破庙的小伙伴了。小四聋了一只耳朵，是之前偷东西被人给打聋的。小四年纪小，跟徐离姀差不多大，但是流浪在街头已经有好几个年头了。
小四很开心，因为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徐离姀心情这么好，也没好意思问她，怕打扰她的雅兴。“好啊好啊！”他回答的很兴奋，笑出八颗参差不齐的牙齿。小四偷偷数了数自己的全部家当，六文钱，今天可以请小河吃个包子。
小四没怎么读过书，他问过徐离姀的名字，但是一直不知道字是什么样的，以为姀就是河水的河，因为觉得徐离姀的名字太难记就一直叫她小河，方便称呼。
十四岁的徐离姀正是爱美的年纪，在一个首饰摊前看了许久。那是一支银色的发簪，虽然知道这种小摊不是纯银，但也肯定不是他们所消费的起的。
摊主没有赶她走，是因为他看得出来，徐离姀是个美人，虽然穿着破旧，但是戴上肯定好看，说不定有谁看到了，便会买回去。
徐离姀转身想走，小四却出口问到:“这个，多少钱？”徐离姀很惊讶:“小四？我不要！”摊主拿起银簪子帮徐离姀戴上:“一两碎银。我看姑娘好看，卖的便宜点，我买进来就这个价了，不能便宜，不然就亏了。”小四对徐离姀笑了笑:“小河真的很好看，戴这个就更好看了。”徐离姀知道自己囊中羞涩:“不好看，一点都不好看，我们走吧！”徐离姀拔下簪子，拉着小四就走了。
小四路上一直沉默着。“小四？你怎么了？”小四回过神来:“没什么，你在这坐一会，我去帮你买个包子！”徐离姀上前想和他一起去。“我和包子铺老板熟，他会卖给我便宜许多！你刚刚走那么久的路也累了，歇会，我很快就回来！”小四直接扭头跑了，追也追不上。徐离姀只得坐在石头上，等他回来。
徐离姀等了一会还没等到小四，心里有些急了，前面传来了吵闹声，徐离姀走到边上，剥开人群，却看到小四手里攥着刚刚她看上的那个银簪子被摊主拳打脚踢。
徐离姀冲上前去，死死护着小四:“别打了，别打了！”徐离姀哭了，眼泪掉在小四的脸上。小四已经奄奄一息了，小四很羸弱，个子小的甚至跟七八岁的孩子那般。小四把手中的簪子递给她:“这个，很适合你，送你当做生辰礼物。”他的声音很轻，很微弱。“小四！你别睡！”他的手垂了下去。“小四？小四！”徐离姀晃了晃他，却没有一点动静。
这时人群中走过来一个男人，静默的看着她许久，问了边上路人情况。他掏出银袋，给摊主一锭官银，摊主走了。
徐离姀哭的眼睛都模糊了，眼皮一翻，晕了。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途径此地的奕王。
当徐离姀醒来的时候在一家客栈里躺着。桌子上有一张纸和一个钱袋:你的朋友我已经找人安葬好了，听说你们住在破庙，我便将他葬在破庙后面的山上，风水大师说那里风水不错，下辈子可以投个好胎，你的东西我放在钱袋子里了，记得看。
徐离姀面色惨白，打开钱袋还能看到那把带着小四血迹的簪子，那个钱袋里还有不少钱，够她活好一段时间了。
或许自己就是个扫把星，克父克母，还害死了自己唯一的朋友和依靠。她还记得之前，她被别的乞丐占便宜，小四身板很小，硬是要给她出头，结果冲过去被别人给揍了一顿，伤的不重但也休养了一段时间，那时候徐离姀还嘲笑他总是冲动行事，这次就当给他个教训。小四后来学聪明了，攒了好久的钱去买了一小包泻药，给那几个人下了不少分量，她到现在还记得他俩躲在茅厕后面偷笑他们得了报应。后来便再也没有人老来占徐离姀的便宜，摸摸她的屁股小手啥的。
“小四！如果以后我们还是像现在这样贫困潦倒，我就勉为其难的嫁给你好了，总不能咱俩都孤苦伶仃一辈子吧，说不定到时候我们还能生个胖娃娃，把他抚养长大，他还能入朝为官，到时候我们就可以过上好日子啦！”不得不说，徐离姀是个很自卑的人，或许该说是鼠目寸光，觉得这辈子就这样了。
小四却少有的严肃:“小河长得好看，以后肯定是要嫁给富贵人家，吃遍山珍海味，怎么能和我这样的人在一起呢？只是到时候，别忘了你的好朋友我！”
徐离姀没了笑意:“小四，你是不是也嫌弃我？”
小四连忙摆摆手:“怎么会呢？小河是天下最好的人！谁娶到小河都是那人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了，我们还小呢！我出去给你买馒头吃！”小四站起来慌乱似的跑了。
徐离姀把手里的簪子用帕子擦干净。这时一个女孩推门而入。“小姐，之前有个公子吩咐让我们给你备了洗澡水，还有新的衣裳，随我来吧。”
徐离姀放下东西，跟着她走进了另外一个屋子。徐离姀一共就两套衣服，都是麻布做的，穿着很不舒服，但是她经常会去找小河流沐浴，让小四帮忙在百米外的地方望风，衣服也经常换洗。
“小姐，我来伺候你沐浴吧。”
“不用了，你出去吧，我自己可以的。”
“好，那有事再叫我。”
“嗯”
这是徐离姀家破人亡后第一次洗花瓣浴，水温刚刚好，很容易让人放松下来，徐离姀在木桶里打了个盹，醒来水都凉了，她站起身来，将身体擦拭干，穿上那套崭新的襦裙。
“那个，麻烦你帮我梳个头吧。”徐离姀唤了一声，坐在梳妆镜前，任由她帮忙打理:“小姐长得很好看，比名动天下的怡红院花魁还好看，小姐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女子了。”
“怡红院？那是青楼吧……”
“呸呸呸是我嘴贱，怡红院的妓女怎么可以和小姐比呢？”
“怡红院是京城最有名的妓院吧。”
“是啊，那里的老鸨眼光可挑了，不仅要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还要貌美如花的。一般人想进还进不了呢！但是听说待遇很好。每日都有燕窝滋补。普遍去的起怡红院的都是皇亲贵胄，最差也就是一些普通官员。很容易就能爬上枝头当凤凰！”
“哦？还有这么好的地方？”
“那可不！”
“你帮我把这支簪子插上。”
“这支簪子就是个赝品，不值几俩钱的，我们这里有各种各样的头饰，好看的紧，我帮你戴上吧。”
“我就要这支，也只要这支，其他准备的都送给你好了。”徐离姀脸色不太好。
女孩见她神色不对，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就噤声帮她插上那根簪子。
“我要走了，我要的东西我自然会带走，其他我不要的我会留下来，你也可以选择拿走，就当我送你的。”徐离姀将纸放入钱袋，将其挂在自己的腰上。
徐离姀一路上问了不少人才找到怡红院，当这栋楼真实出现在她面前，她才知道，原来，一个青楼也可以这么富丽堂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