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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相知

太阳升,清风起,浮云散,晨雾出。

清爽的夏日清晨,即使千百年来皆是如此,却还是让人感觉透彻。吸一口略微湿润的空气,感觉到鼻孔像是洗了个澡一般,昨日风尘仆仆而吸进鼻子的尘土被这晨雾给洗净。

与往日不同,这次蚩尤出门并没有告诉阿爷,只是在清早阿爷还未起身时就偷偷出了门。为了不让阿爷心忧,连石矛都未带,只带了平日里用来投鹿的木矛。

说起来,进桑林其实连半日脚程都不需要。只是为了避开那封涿,只得从另外一边看看有什么机会。

虽然蚩尤自信满满,凭手中木矛就可以猎虎杀豹,但是还没有自大到敢挑衅封涿的程度。

步行半天,到了日上三竿时分。在走入桑林前,蚩尤明白此时到底猛兽正是心烦气躁的时候,若是遇到,就算猛兽已经吃饱了也有难道一番厮杀,并不是狩猎的好时候,必须要等天上烈日偏西,野兽打盹时才好进林子探寻。

既然打定主意歇脚,于是他四下望了望,终于看到一块可以遮挡日光的巨大岩石,似乎已经有人先占了这阴凉之地。稍走得近了些,发现是个姑娘,这姑娘穿戴富贵,似乎不是寻常氏族之人。

“算了吧,自己再多走两步,看看有没有其他的地方。”

打小一看到姑娘就会紧张的蚩尤看清阴影下是一个姑娘之后,就自动忽略了巨石遮挡出的阴影完全足够他们两人共同纳凉歇脚,他甚至都从来没想过靠近姑娘三尺以内的距离。不管美丑,好坏,似乎只要是女的,就如同有一个鸡蛋壳一般将蚩尤排斥在外。不然也不至于即使现在也只敢远远看着丽女,即使全族都知道自己喜欢她。

正当迈步欲走时,蚩尤的耳边却突然传来有人说话,似乎是姑娘的声音。

“我叫华胥,既然一开始就是局中人,就避不开了,过来一起等吧。”

明明还挺远,这么声音就传到了耳中?虽然有些奇怪,但是从来胆大如牛牯的他心中的害怕全都给了姑娘,其它的事就完全顾虑不到害怕了。

“什么局中人?”对于自称华胥的姑娘一头雾水的话,蚩尤实在不明白,甚至都觉得这个楞里楞气的姑娘有些故作高深。

“或许是你,或许是他,又或许是他。他是定数,你们是变数。亦或你们是定数,他是变数。”

废话!傻帽!

虽然蚩尤对这神神叨叨的女孩感觉有些奇怪,只是既然人姑娘都开口了,他也不好再扭捏,不然显得太没男子气概不是?

于是蚩尤终于是鼓起了勇气,走进巨石的阴影里。得以避开烈日普照的他始终还是不太敢拿正眼打量。

“我叫华胥。”姑娘又重复了一次。“即使你见到的我不再是我,往后我们始终还是要见面的。”

“普通,真正的普通。”

趁着姑娘开口时,蚩尤借机仔细打量了一番。至于姑娘说了什么,他觉得既然弄不明白,索性根本就不关心。

没有远山含黛眉,没有横水秋波眼,没有悬胆鼻,没有月牙唇。好像眉眼鼻唇耳都只长在该长的地方,不多一分不少一厘。多一分成美,少一分唤丑。既不美也不丑,因此只能说是普通。

只是不知怎的,在这长得普通至极的容颜下,却藏着一分动人心魄的感觉。想了又想,还是想不明白的蚩尤摇摇头,便也不再去想。两人只是沉默的在石块下安静的等着,不知道华胥在等什么,蚩尤只是在等着日头些许偏西。

同样的清晨。

捕了许多湖中游鱼果腹的鸣軨兽,抖干身上水珠之后,便开始闭眼深吸,享受起这样的夏日清晨。

“如果不是被蜚蠊役使到这里,就完美了。”它略有遗憾的想到。

正当这凶兽趴在地上,难得沉醉在自己的心境时,拍在它身侧的一巴掌毫不留情的打断了鸣軨兽的放飞自我。

“一脸傻样,在想什么呢?走了。”

“我当然在想你都送他回家了,什么时候送我回家。也不说啥送不送的,你行行好,放我自由,让我自己走回去也行。如果实在不愿意看我的好,我当着你的面爬回去都行。”

“反正以后咱爷俩要长期相处,总没得个名字也不好,我给你取个名吧。”说完,也不管鸣軨兽答没答应,云绰就自顾自的继续说到:“让我想想,叫什么好呢?”

那鸣軨兽闻言忧愤不已,“我长期你**,爷俩你**!我是你爷,你认不?”

“听羿说你是那分江断河之兽,以后便叫你帝江吧,这名字何其霸气,于江河之属称帝,帅。哪像黄矩,取个名字都绵绵无力的,叫什么云绰,烦人。”

一提起取名这事,云绰还是有些忧愁。难为当初黄矩居然沾沾自喜的取了这个名字,云绰一点都不喜欢。

只是鸣軨兽的心境却一下子开朗了起来,它真心觉得这名字挺不错的,虽然有些犯忌讳,但私下叫叫也没什么,就算是神,也管不了这么宽不是。想不到这蜚蠊在取名这方面竟有如此才华。

云绰看了看趴在一旁,驼着羿的雪豹,说道:“索性给你也取个名字吧,你一身雪白,就叫——”云绰很努力的想了想,于是道:“就叫小花吧。”

在一旁正饶有兴趣的听云绰决定给两头野兽取个名字的羿,听到云绰脱口而出这个名字,脸上的吟吟笑容瞬间僵住。前边的名字那叫一个霸气,心中正感叹云绰取名的天赋惊人,后边的这个马上就让羿否定了自己的看法。

“这这这,这不胡闹嘛。”只是昨日两人闹了些不快,也不好开口搭话,骄傲无比的羿只是默默的爬上了‘小花’的背脊。

而鸣軨兽驼着云绰,趾高气扬的从‘小花’跟前走过,略带一丝怜悯的神色看了眼雪豹,示意它跟上。于是一行在吃饱喝足后再向桑林走去。

有了帝江在前探路,一路上自然是众兽避让,无惊无险。

说是穿林而过,不过是沿着桑林边缘靠近山脚处穿行罢了。行于林中,阳光难透,待得二人两兽从林中走出,正午的阳光肆意抛洒所带来的热浪迎面袭来,刺眼日光逼得二人不自主的以手遮面。

水流的‘哗哗’声早就传入还在桑林时的他们的耳中,当他们适应了骤然袭来的耀眼日光之后,终于看清了眼前不远的江面。但见那江面辽阔如海,水流奔腾似风。云绰默默的看向羿,很明显在质疑羿是如何从这大江激流中横渡而来。

“我渡河之事确实是真话……只是这与我所渡之河大相径庭,从四周景色与大江流水来看,排除掉连日暴雨,河水暴涨与江神发怒。如此看来……是我们迷路了。”羿略显尴尬的说道。

“这是滅水,确实还从未听说有谁能从这横渡。若要到对面垒山,一般都是绕路从湣泽泛舟而过。”一个突兀的声音从二人身后侧传来。

羿被这声音吓了一跳,回过头来定睛一看,发现有男女二人正栖身大石阴凉处。那男子生就一副雄壮至极的身躯,却有着极不相衬的少年面孔,浓眉大眼却有光滑的下巴,瞧着与云绰一般年岁;而女孩则极普通,就如一颗随手摘下的梨子一般,黄皮褐点,除了知道是梨子,你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既不晶莹剔透,也没有繁星点缀。女孩也是如此普通,眼鼻耳口,不多不少,仅此而已。

“我名蚩尤,乃是江畔黎氏族人。”看到转过身来的眼前两人……以及座下牛头怪兽一脸的疑惑,蚩尤简短的介绍自己。瞧着两人居然能役使巨兽,蚩尤只有羡慕,并不惧怕半分。

“华胥。”女孩面无表情的简短补充了一句。

听着大江水流不知要赶着去哪,些许江水冲到岸边长着碧绿水藻,大小不一的石块上,发出‘哗哗’的波涛拍岸的声音。

“黎部?从未听说过,领地在哪的?”羿很自然的将华胥也归为黎氏之人,只是所谓黎氏,并未得到神君造册恩赐,不可随便称‘氏’。蚩尤也没意识到为华胥解释一番,或者觉得根本没必要,又或者是两边都忽略了。

“微末小族,不入贵人之耳也是寻常。”虽然年纪不长,只是身受阿爷熏陶的蚩尤还是语气谦恭,并未因为面前男子的傲慢而口出恶语。

“听都没听过的,想来不过三五百人。”

“我族自然是小族,只是族虽小,但人人相亲,家家和睦。”看到羿没完没了的讽刺,还有那居高临下的态度,即便心态再平和的少年也是被激起了血性,语调高了起来。

“那也是小。”

“那也是族。”

“小。”

“族。”

似乎觉得逗弄这个倔强少年,在羿看来是一件十分可乐的事,但落在云绰与蚩尤眼中,只感觉到了羿那令人厌恶的优越感而已。

云绰皱着眉,正准备打断两人的较劲,询问少年正确的路径,虽然正是烈日当空,但是如果本身就已经迷路的二人,今日到不了江边渡河,又不可能再回头了。那就要多在荒野夜宿一晚了,这正是云绰尽量避免的,他可不想为这个不讨喜的人守夜。只是还不待他开口,两人争吵的焦点就成了到底蚩尤是否可以靠自己狩猎猛兽了。

骄傲的蚩尤自然不会承认自己不行,而且今天自己本来就准备独自去狩猎虎豹,因为阿爷似乎有了传位的想法了。蚩尤又知道阿爷从没打算过将自己推举出来,他心中的理想人选从来都是族叔。

蚩尤对族长之位并无觊觎,而且相当尊敬族叔。只是他这族叔总是惟阿爷之命是从,连半分自己的主见都没有。眼看族人这些年生活得水深火热,阿爷还是固执的定居在这里,从未想过阖族迁徙。如果族叔继位,不过是延续阿爷苟活之策而已。

如果想实现自己的理想,带着族人过上富足的生活,则必定要当上族长,带着族人迁离这贫瘠的地方,另寻水草丰美之地才有可能。如果要当上族长,光靠时不时打回的几头瘦鹿骨雉可不够,或许族人会感恩,但绝对不会尊敬。只有告诉族人,自己能带领着他们抵御野兽的侵袭,开拓领地,他们才会信服自己。因此他才会那么心焦,不过二八之龄就想着行险猎杀虎豹了。

每次一想到这里,蚩尤都会例行公事一般紧握拳头,重重锤墙。只是出门在外,找堵墙也难,于是这次的重重一拳便落在了他身后为他遮挡烈阳的石头上。

至于云绰和羿,在蚩尤介绍完自己,他们就已自觉的一起走到巨石的阴影里,当然,是羿带的头。

“既然你说你天生神力,那好,这有两头已被驯服的蛮兽,你任选其一相搏,若是能赢,我便承认你厉害,还有好处送你,若是输了,便老老实实回部落里呆着,你可敢应战?”

“来就来。”不想在气势上败下来的蚩尤果断的答应了羿的挑衅,事实上他也想看看自己的气力是不是足以与山林猛兽想争。

“在这之前,我想问问你们能不能教我这驯服野兽的办法?”

四肢前屈着地,趴在地上的帝江打了个响鼻,牛脸耷拉在左前腿上,一口热气喷得静静立在眼前的杂草摆动不止,听到蚩尤这天马行空的问题,一脸嫌弃的看向蚩尤,不由腹诽到:“靠拳头和运气呗,不然呢?长相吗?而且什么叫驯服?我只是被驯了,但是不服好吗。”

当然,它是不可能一脸嫌弃的看着云绰的,没有这个勇气。

只是它丰富的表情不出意外的也被蚩尤无视了。一旁的云绰正想说些什么,阻止眼前这同龄人的莽撞,只是还未开口,便被羿打断了。

“怎么的?凭你还想驯服鸣軨兽?更别,这玩意可不是寻常狮虎,根本普通人能对付的。”

什么叫‘玩意?’,帝江将视线从蚩尤脸上转开,对着羿鼻孔中喷出一道热气,怒目而视。

“你倒提醒了我,也别选了,我看你还是和小花练练手吧,不然我怕一会帝江收不住劲,一巴掌将你拍死,那真是神君难救了。”

“帝江?是说这虎纹怪兽?鸣軨兽?那是什么?小花?是这白豹吧?怎么叫这么个名字,不好,不然我来起个?”对羿的话起了兴趣,而且是很大兴趣的蚩尤一连串的问题抛了出来。

“你到底打不打!事真多!”

“打打打,只是为什么我不能选帝江?它很厉害吗?还有其他像它这般的野兽吗?”

……

虽然啰啰嗦嗦的,但是羿还是觉得蚩尤比悠游寡断的云绰好得多了。像他这般的性格,天然容易让人相亲。

难得的云绰也与羿的想法一样,同样是啰啰嗦嗦,唠唠叨叨,眼前这个相貌上似乎与自己同龄的人必装腔作势的羿好得多了。

终于,蚩尤没有了新的问题。

云绰却犹豫不决,毕竟野兽凶性难驯,万一收劲不住,伤了蚩尤便不好了。只是羿将他拉到一旁,悄然说到:“我这也是为他好,方才我见他手持木矛,应该是要出门打猎,只是没想到竟然是去搏杀虎豹。

你也看到了,似他这等性子,一旦做了决定,绝难劝阻,靠你我三言两语,他只会当耳旁风。只是你要知道,这世上并非人人如你一般天生神力。我不想这少年的一番雄心壮志白白葬送在冲动之下,你若也不想他白白送死,还不如就在此,让他见识到真正凶兽之威,打消他鲁莽行径。

如今帝江与小花尚有你约束,决不至于伤他性命。若是任他莽撞,必然葬身于林中恶兽腹中。且不说似帝江这般有先天血脉的灵种,便是小花这样的寻常猛兽,也足以取他性命了。”

云绰点了点头,还是有些担忧,说到:“话虽如此,毕竟它们也是凶顽野兽,平日里有我约束,做个行脚代步自然不是问题,可若是打起来,万一收手不及,岂不是白白伤了蚩尤性命。”

“这你且放心,我这尚有些灵草傍身,对付寻常内外伤势皆有奇效。只是需得叮嘱一番,别断他手脚便是了,不是修行之人可接不上。”

云绰思索一阵,终于是点头同意了,叮嘱了帝江一番,嘱咐其转告小花大致意思。

于是一人一豹皆是跃跃欲试。

少年蚩尤初出牛犊,不知畏惧;雪豹小花则是憋屈了半年之久,现如今奉命打架,自然本性大露。

本就被燥热天气晒得心浮气躁的一人一豹都不用如何对峙宣泄,血性马上就被对方激发了出来。

但见小花豹目圆睁,两颗如弯曲的纤长幼笋般的倒钩长牙寒光熠熠,喉咙中发出‘咕噜咕噜’的连连低吼。

反观蚩尤,屈膝微蹲,两腿跨开,扎稳马步。浑身肌肉紧绷,粗壮的手臂上青筋条条。并未为野兽的凶蛮所屈服,反而不甘示弱的也冲它也大吼起来。

对峙徘徊片刻,一人一兽便是一番拳打脚踢,爪来脚往,摔抱滚压之后,那蚩尤便被雪豹小花掀翻在地,云绰马上便喝止了小花。只是显然蚩尤并不服气,正当他站起擦拭了嘴角鲜血,准备上前再战一番。

“停——!”

看着蚩尤犹自不服,羿果断出声制止了蚩尤的冲动。

“你已经输了。”

蚩尤仍是心有不甘地大喊:“方才我有机会将他击倒,我没输。”

羿也不恼,只是继续说到:“真正的强者都是该知进识退,似你这般,不过是不愿承认失败的弱者罢了。便是我这个打架的外行都看得出有好几次若是它未收起利爪,此时你早已被剖腹挖心;若是它使了口中利牙,你的脑袋都要被咬碎了。只要小花使出真正手段,你甚至都挡不了它三两下。不怕说于你知晓,适才我唤小花与你对阵,你尚打的有来有往。若是帝江与你放对,一巴掌便可将你拍得人事不知。这帝江却只是林中寻常蛮兽,更无须说这煌煌穹幕之下无边无际的大荒,不要如此不知好歹!”

虽然羿说的有些托大,鸣軨兽可不是桑林中的‘寻常’蛮兽。只是心知羿说的是事实,满腔热血就这么被浇灭的壮硕少年心中十分不甘。

云绰想出言劝慰,却不知说什么好。因为事实上羿说的也没错,方才看蚩尤与小花相斗,不论反应,力气都不及小花甚多,蚩尤根本不是小花的对手。

羿看到蚩尤的样子,也担忧自己说的过火,怕他意气消沉,于是开口说到:“你也莫要灰心,天下豪杰之辈,哪个不是一步一个脚印走过来的?只靠横冲直撞可成不了事,一遇失败就垂丧如你,更成不了事。如今天下九州,洲洲皆有那修行有成的登顶神人,庇护一山,一地甚或一洲。若是都如你一般,输了,就只知叹气而不知奋发,他们或许早已被风削雨割,成了一捧黄土,消散在这天地间了。”

正话反说,好话歹言。听出羿话外安慰之意的蚩尤也不是真的不知好歹,只是自己早上还满怀壮志的从家中出来,心中暗暗发誓要擒虎降豹。现在灰溜溜的回去,心中的盘算,将来的志向全都落在了空处。

心里在犹豫是不是要马上回去的蚩尤干脆转了个话头。

“方才听你们言语,是否渡滅水去垒山?”

一直在旁未有一言的云绰此时说到:“不是垒山,是去樕山。”

“原来你们是樕山氏的人,这你们迷路就迷的有些多了,樕山在正北,得顺河直下,经过湣泽。可以在湣泽渡湖而过,也可继续走,到了食水西渡。不过不论你们怎么走,今天是到不了了。你们是怎么过来的?怎会行至此处?”

知道走错路了的云绰很自然的认为帝江应该负主要责任,免不了被他一顿老拳,打得帝江是泪眼汪汪,心中委屈至极。

蚩尤看到云绰对帝江拳打脚踢,那明明很凶狠的蛮兽却似乎从未想过反抗,终于明白过来,原来的这才是野兽的正主。

于是当下打定主意与他们二人讨教驯兽之法的蚩尤盛情邀请他们做客家中。

“你们得继续往北行,不过即便你们脚程快,在天黑前可以到湣泽胡,也不可能夜渡。那湣泽湖水神受滅水江神节制,滅水江神嗜食人,若是白天,有樕山氏巡山使,它尚不敢如何,一到夜晚便是伸手不见五指,你们定会被水神掳了献与滅水江神。我族村子离此不远,不如今夜就宿于我家中,待明日天明时动身,堪堪可在日头偏西时分到得河渡。”

云绰想了想,便同意了,羿自然不会有异议,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先前身上弹尽粮绝,想回家,现在正好有人包吃包住,还能打发时间,根本没有理由拒绝。蚩尤转过头来看着华胥,华胥眼带疑惑,看看自己,看看蚩尤。

“你呢?”

“去。”华胥点了点头。

“难不成她等的就是这二人?可他们是迷路过来的啊。还真是有些怪。”心中有些疑惑的蚩尤还是开口邀请了华胥。他们的对话虽然也让羿与云绰疑惑,只是并没有多问就是了。只是他们都没有注意到,谁也没有提起心中的疑惑,谁都没有提起一句关于华胥的话,似乎‘不提起’才是理所应当的。

即便心有疑惑,也如一阵风吹散雾气一般,将这些疑惑从他们心间一吹而散,于是一行在蚩尤的领路下,于日将西没时分到了黎氏村落。

虽然称为氏族,行走其中,不过茅顶泥壁破屋处处,土坯碎瓦烂罐点点。人人肌瘦面黄,地上干净得只有黄土,没有寻常部族那种因为豢养禽兽之属导致的臭气熏天。族民三三两两,有的坐在地上驱蚊拍蝇;有的在屋门前定定站着,嘴里一鼓一瘪的好似在吃着什么东西。放眼四顾,不论男人女人,多是以树叶蔽体,不说羿与华胥,便是连云绰的毛皮群都比他们好的多了。

“你们混的是真的惨。”羿不由得发出了感叹。

蚩尤却只得回以苦涩的一笑。

一行出现在黎族之民眼前,很明显先前还在闲聊的族众停下了话头,目光齐刷刷的看向他们。云绰还好,平日里也是光脚赤膊,仅有兽皮围腰,并不显得特别。那羿与华胥穿麻套靴、珥金环银,在一群面黄肌瘦,甚至衣不蔽体的族民中间,显得十分突兀。投来的目光除了好奇,还带着更多的惊慌,因为跟在四人身后的帝江与小花可不是什么梅花鹿,而是吃梅花鹿的。

有蚩尤在前领路,族人也不至于太过慌乱,只是带着既敬且畏的神色看向这些带着恶兽的不速之客。

出于礼仪,一行当然应当先去拜会族长,即是蚩尤的阿爷。

阖族的破砖烂瓦,即便是族长,也好不到哪去。蚩尤只是领着众人在一处与四周并无不同,占地四方的黄泥茅屋前推门而入。只见门内几根木棍交叉的架子上托着一个缺口瓦罐,瓦罐旁的地上堆着一些个黄绿不一的不知名瓜果,此外,屋内再没有任何物件。这间屋舍,或者这一族的所有屋舍,都只能说是尽量遮挡风雨。

白发羊须的驼背族长示意众人席地而坐,自取瓜果。

一番交谈之后,其实主要是羿在寒暄,众人明了老族长名虢,近年来愈感寿之将近,心焦寻一接位之人推举出来为部族领袖。蚩尤醇善,朝气且善战,本是理想人选,只是实在年轻,无法服众,只得另选贤能。

这毕竟是黎部族内之事,不容外人置喙。只是简单的聊了聊,为一众安置了住处,便散席而去。

临了出门,蚩尤犹为此事纠结。

“你们是不知道我那族叔,与阿爷简直是一个人一般。平日里,族中大小事宜,他都是依阿爷心思而行,恨不得去解个手都要与阿爷说声。奉阿爷意如奉神旨,丝毫不悖,如此一来,与阿爷有何区别?难道还要族人过着这般吃了上顿不知下顿的生活几十年?说什么服众,这一两年若不是我冒着危险去狩猎,阖族不知都几年没沾过荤腥了,如今与我说难以服众,我看谁人不服?谁敢不服?”

此时羿在一旁说到:“年轻人总是心中充满幻想,可是靠着这些痴心妄想是成不了事的。”

“这怎么就是痴心妄想了?若不奋进争取,靠着祈神拜鬼,那猎物会任我宰杀?游鱼会自行上岸?飞鸟会从万丈高空坠地只为填饱我腹?这才是痴心妄想!”

“你整日里寻思着猎虎杀豹,这不是痴心妄想?你尚且如此,靠着三五十面黄肌瘦,身无三两力气的叔伯兄弟,提着绑在木棍上的石头,甚或仅仅是磨尖了的木枝,你想干什么?你能干什么?”

蚩尤无言以对。

“不要对你阿爷诸多怨言,就我粗浅看来,他的想法确实是对的。年少气盛的你做事不爱思虑后果,他的思虑远比你想像的要深远。”

羿看了看羿。

“虽然你们生活在此地很困难,但这么多年下来,你们都平平安安的活了下来,你阿爷还想继续平安下去。不错,阖族确实因为你的英勇而三五天可以沾些尝一尝肉味,生活得更好了一些,可你想过没有,即便没有你打猎来的肉,你的叔伯兄弟也活了下来。若是因为你的莽撞,顾前不顾腚而置阖族于险地,你该如何自处?族人该如何自救?这世上但凡水草丰美之地无不被诸强所据有。或人或兽,你自问你们这些三五风吹即倒的羸弱族人,能敌得过他们?只有活着,才能谈希望,死了,族都没了,就真的什么都没了。”云绰向蚩尤解释到。

蚩尤虽然心中还是不服,却无法反驳,只能是对着云绰说到:“我不喜欢他。”说完挑衅的看了一眼羿,羿只回了个无奈的眼神。

“不是个坏人。”云绰对羿也有一个评价,简短的评价。

蚩尤看了一眼华胥,华胥只回了更见简短的:“不熟。”

在众人表态完毕后,蚩尤仿佛一只胜利的鸷鸟一般走在众人之前左摇右摆。

待众人安置停当,正闲聊时,门外传来了一阵“咚咚咚”的急促敲门声:“蚩尤蚩尤,宓唤我来延请贵客呢。”

声如黄莺欢鸣,悦耳动听。

听到少女的呼唤,蚩尤先前如斗鸡般的眼神蓦然变得神采奕奕,心中的欢喜之意丝毫不掩饰,壮硕的身躯从地上弹了起来,脚步匆匆的走到柴门,一拉而开,看的羿都生怕他壮硕的臂膀将柴门一扯而碎,牵连着整个泥舍都塌下来。

只见他迎进来的是与他年岁相仿的少女。观其形貌,声如其人,大眼珠,高鼻梁,微卷的短发堪堪及肩,脸上两个酒窝恰到好处的陷在笑颜常驻的少女脸上,整个人充满活力。

少女腰肢微曲,虽是行礼,却也笑容不退,躬身拜到:“众贵客,我族正祈请上神赐火,族长命我来延请诸位贵客同去观礼迎神。”

蚩尤在一旁搭话到:“不是说宓请么?怎的又成了族长请了?”

少女白了蚩尤一眼:“族长命宓来请,我听闻贵客役有两兽,恁是威风,便自告而来,你有甚么意见?”

蚩尤连忙摇头示意不敢,只是即便左右摇头之时眼珠子也尽力朝着少女方向,生怕少看了哪怕一眼。

见那呆子如此不识趣,只顾着将眼珠子塔拉在她身上,少女只得自行介绍到:“我名丽女,方才正在山泉浆洗,听闻这呆子带了几个役使猛兽的朋友来访,特地来看看。方才在门外果真看到两头恶兽,恁是威风凛凛。只是怎的如此无精打采?起初我还不敢靠近呢。没想到它们如此温顺,只是那牛头怪兽看我的眼神有些讨打。”

“姑娘无需理会,它们不会轻易伤人。”云绰开解释道。

“不去说它,族长命我来请诸位贵客同赴祈火祭,若诸位收拾停当,便随我来吧。”

做客黎氏是临时起意,自然没有什么可收拾的,于是便随着名为丽女的少女走到一处原本空旷,如今满是跪伏于地的族民所在。只见众人围绕一圆木架成的巨大火堆跪成一圈。一个头覆骨架皮饰,腰围皮裙,手持骨杖的巫祝在圈中祈舞。地上捆绑着三只扑棱慌乱拍打着翅膀的雉鸡及一个空泥碗。祝祷舞毕,跪拜的族众起得身来依序滴血入碗,而后巫祭将碗中血抛洒在木堆之上。不消片刻,木架便‘哄’的一声燃起熊熊大火,祭祀的最后便是将活雉鸡投如火中。

这样的祭祀看得云绰是皱眉连连,只是环顾四周,不管是羿,蚩尤,或是丽女对此仿佛都视为寻常,只有那华胥似乎并不关心祭祀怎么样,只定定看着云绰,直到云绰看向她,才将目光淡然的转了开去。

“就如我在燧木谷与你说的一般,自祈祭之始,便会有上神临凡,火便是上神所赐。只是这黎族虽行了仪轨,只因族小祭漏,上神不欲现与人前,只赐下神火便隐于天幕,待天明火熄,上神便离去。若是寻常小族,兴许一辈子都不会有机会当面拜会上神。”

羿知晓云绰并不明白祭火的事,便开口大概解释了一下,在发觉了云绰紧皱的眉头,猜测他或许因为以人血祭祀,心有不快,便再开口到。

“平日里如黎部这般的小族,多是七日一小祭,最多是请山君引地脉之火,奉祭一些毛皮与兽血便可。只是这般祭祀,所请之火绝不可度夜,多是用来烹煮肉汤。若是如冬祭这般的大祭,非请神使赐火,这样就必须想方才他们一般,奉祭自己的元气为代价。不同的是小族必须以自己的族民元气为代价,而大族,大可以用些灵花奇果,珍禽异兽甚至人牲来献祭。”

“人牲?”云绰显然对羿口中的一个甚为陌生的词语产生了兴趣。

“所谓人牲,即是当祭祀时,以人的血肉性命为代价,祭祀诸神。大荒各族攻伐不断,便是人族或因为水源,或因为食物这样那样的原因,相互间也是会有征战的。若是战败的部族之人,只有两条路,或死或为奴。若死了,不必去说,可若是为奴,那便命运各异了。命好的为主家……即是胜家赶羊喂牛,平日里挨顿打骂,便是饿着肚子也还能活;还有的女奴若是有几分样貌,为主家生个一儿半女的,还可脱了奴籍提为下人。若是命不好,那真的就是命不好了,祭祀的时候为人牲,饥荒的时候与富余大族交换粗鄙之食,即便是人食人也不算奇闻。因为有的氏族觉得奴人的性命甚至不如一些灵异花果,蓄养奴隶时还要担心奴隶是不是会造反。因此在主赞、六祝或是卜筮之时,多是以人为祭品。”

听到羿再次提到这些大荒血腥事,云绰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些,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坐在云绰身旁的华胥饶有兴致的看着他。

“人族因为双手灵巧,可以做许多它族所不能为之细微事。因此以人为奴在大荒中随处可见,有的先天灵族甚至是同为人族,为了得到更多的奴隶,四处查探出击,攻伐落单或者小股行动的人,甚至是如黎族这般的小族也是他们的侵袭目标。如此险恶的大荒,像你我这样的独行之人,若不多留些心眼,说不定真落个生不如死的命运,到时自己的悔恨在这滚滚血河一般的土地上连个浪花都打不起来!”

虽然始终是不能尽信羿的言语,只是亲眼看到黎氏的巫术之后,云绰对他口中所言也不得不信了几分。这些事黄矩从来没带他看过,虽然他们有去过一些甚至比黎氏还要艰难的氏族,他却从来不会深思这些问题。

“你昨日虽然与我说过,可即便如此,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要祭祀神才能取火用火?火克万物?这般理由用来愚民或者可以,只是真正去深究,很容易就明白这根本不是什么理由。藏在天幕里的神灵怕是一个喷嚏就将他们好不容易寻到的火吹灭了。”

“具体因由太过久远了,我也不甚明白,只是知道如果不如此,神必会重责于人。”羿只听过父亲似是而非的提过那么一次,知道如今,真正的原因还是被厚厚的尘埃掩埋在不知哪里的角落。

听到羿的一番话,云绰陷入了沉思之中,谁都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看到云绰似乎不打算再说下去,羿也跟着沉默下来,只静静看着前方热闹的景象。

热闹却显得有些孤寂飘荡在两人之间,今夜他们再无言语,华胥也不再看着云绰,蚩尤却还看着丽女,而丽女带着满脸诚挚的笑容看着众人用火炙烤热食之后,各引火把悬插于门前,人群渐渐散去,众人也从地上站起,一夜波澜渐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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