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宫,迎神台。
一个微胖男子,年纪约莫四十出头的样子此时正谦卑的站在圆形迎神台边的白玉台阶下。只见他头带通天冠,下蓄山羊胡,长发散肩,身着金蚕丝织锦衣,脚套如雪麻靴。
正是突然接到了神谕的常。
没过多久,迎神台之上,毫无征兆的泛起了圆状的层层涟漪将周围空间也折叠了起来。须臾间,涟漪处紫光千条金光万道,瑞气袅袅烟霞漫漫,正是上神显圣的神圣气象。
不多时,只见霞光锐气中缓缓显现神灵,只见神灵后衬神光环,身披彩云裳,素手持柳鞭,纤足不占尘。
“拜见大神君。”面对令众生心生仰慕的大神君,常却丝毫不敢僭越,而是如家中奴仆拜见自己一般,恭敬下拜,曲身跪伏在地。
原来却是大神君句芒亲身显圣。
大神君一脸冷相,看了一眼匍匐在地的常,朱唇轻启,袅袅清音绕梁而出:“奉天帝谕。”
刚要起身的常听闻天帝亲下谕旨,心惊胆战的再次慌忙跪下。心中却十分奇怪,平日里素来散漫,神位犹在大神君之上的天帝到底因何大事而降下谕旨。
“樕山氏常,有子曰羿。擅起念,悖人伦,妄思天序,钻营奇巧,言语渎神。获罪于天!姑念其情有可原。今罚其闭门禁足三年,并赐九转金丹伐脉洗髓,望今后弃乱思,专修行,以承父序。”
一道神谕,先是将常吓得冷汗直流,心中叫苦不叠,听到后半则是惊喜连连。谕旨的前半将亲儿子的罪过说得要诛灭九族一般,后边却只是轻飘飘的禁足三年?还赐下了灵丹为儿子续上早就断了的修行路?
天地在想什么?
句芒神君在宣毕天帝神谕,再次开口,迎神台再次从虚空中传来袅袅清音。
“樕山氏常,你子酒后一言,适逢本尊在天帝宫中听讲,不及阻断,竟然上达天听。也幸得我如实禀告天帝,你子乃是因为修行不得方才有怨怼之言,你回去也不必苛责,只是今后务必要督促他勤加修行,早日塑就金身。既然天帝不曾真的怪罪,那我今日还可应承你一事,一旦你子修行有成,我可再赐宝册予他,让你族一门三神官,一跃为天下人族之魁首。”
没想到因祸得福的常大喜过望,再次叩拜,口中连连谢恩。
言毕,迎神台再次泛起阵阵涟漪,神君显圣就此湮灭。
郑重拜别大神君的常站起身来,拍拍膝盖的尘土,捡起神君留于地面的一个宝盒,笑容满面的出得议事大堂,拱拱手向来客告罪。
原来来者正是那鸣軨兽一族之族神,就唤鸣軨。天下万族,但凡开智之族神都以其族名作为称谓,因为即便再多的金身灵兽,能录策称神的,一族也只能有一个。就如同现在的鸣軨兽一族,只有眼前这个才是得录神君籍册的族神,其余皆不得称神。若是金身有成,灵智洞开,可以请神代为赐名封正。先前常正与做客樕山氏,幻化为人形的鸣軨兽在天宫一处偏厅把酒言欢。常忽然心中浮现心声,命常入迎神台侍奉,方才有那大神君宣天帝谕的一幕。
“神官深受句芒神君赏识这是天下皆知之事,只是没成想,原来公子羿也如此见知于神国,天帝竟会为公子之事亲自降下谕旨。”听闻整件事的鸣軨脸上写满了羡慕。
出于一些小心思的考虑,常没有隐瞒天帝的旨意。
“幸睐天帝仁慈,神君仁慈。从未想过家中小事竟然劳烦神国上神挂怀,罪过罪过。既然天帝降旨训斥惩戒,我等自然是尊旨而行。现如今他们既然都安全归来,便劳烦老友亲自走一趟家宅可好?”
鸣軨造访,主要就是为了带回自己的晚辈。那个可恶的人族小子拘押的可是自己嘴青睐的晚辈。鸣軨一族的壮大靠自己是不成了,都上万年了,自己不过是个堪堪先天入门的小小山精,往后或许就靠这个自降生起便已开得灵智的晚辈了。
其实在云绰溪畔拳打鸣軨兽时,作为一族之尊神,必然会心有所感。恰在山君洞府的鸣軨族神当即请山君施展巡视山河的本命神通,将发生的一切都真切的看在了眼里。
至于没有当下便将云绰撕碎,只不过是因为恰在它准备出手时,眼前这个高深莫测的家伙的一句千里传音而已。
现下众人既然都已归家,自然不可能再听凭帝江逗留在异族。于是鸣軨族神就来到樕山,准备将帝江带回空桑山。
“那少年起的名字真不赖,反正还不到封正的时候,暂且就这么叫着吧。”鸣軨着实喜爱这个名字,虽说有些僭越,不过小名嘛,随便叫便是了。
“如此也好,冒昧打扰多时。”心理虽然想着名字的事,口中还是不失礼仪的应答着。
“说甚打扰,但凡以后有常或樕山氏可效劳的地方,族神但请直言。往后你我两家应当多多走动。同为大神君效劳,若是你我近邻都生了嫌隙,岂不叫外人笑话。”
鸣軨族神连连摆手:“虽同是为大神君效力,我只是神君麾下一寻常小神,岂可与神官相提并论。以后但有差遣,神官请尽言,小神无有不从。”
“埋汰我了不是?你们可是天地都承认的尊神,我不过一个小小人族罢了。”
“不敢不敢。”
同是造宝册,录神籍,职司不同,在神君面前的位次自然不同。似常这般,在寻常无权无职的小神面前,隶属‘官身’,在东洲属于司祈祭巫事之宰仲,但凡东洲或祈或祭等告神诸事,无不先经由常厘定赏罚。因此,眼前这个蓄胡微胖的中年男子,属于位不卑,权甚重的‘官身’。便是山君水神见了,也需得先行避让,这在大荒天下可是独一份的恩宠。放眼九洲八荒四极,再没有其他人族有此殊荣。因此即便族中又出了个天之骄子般的典,即便同样得到了册封又如何,职司不过是为常分担族中庶务而已。
只是在身份上,鸣軨金身已就,乃是天地承认的先天灵兽。是有尊神的身份的,即便是常这样的‘官身’,对于这方天地而言,也不过是凡胎,不被天地认可。
至于说起来谁更会打架,常一根手指就能碾死鸣軨。
说起来复杂,这有些类似君子国中的士族与寒族。士族打娘胎出来即可为官,寒族虽然也可为官,却需要通过努力与奇迹。即便寒族为官,权柄是有,在身份上却是大大不如士族的。可即便是寻常士族,见到寒族官身也得避让,只是寒族官身却不敢也不能恃着身份傲视士族罢了。
虽说蛮荒天下,以万兽为尊,却是有一样好,就是以力为王。只要你够强,你胳膊就能拧过别人的大腿,那不论什么族,都服你。就比如此时的常与鸣軨族神。
天生一颗七窍玲珑心的常,不会因为自己在神君面前的位次高就对鸣軨盛气凌人,不可一世。鸣軨也自知不是他的对手,不然惹恼了眼前人,将自己挫骨扬灰,神君想必不会说什么,天道反扑也不过是他挥手而散的事罢了。
于是一人一族神如同寻常老友一般,把臂而行,高声谈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