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
冷风。
冷风吹。
现在的学生可能已经get不到这种句子的味道了，但是在二三十年前，这种句子可是炫酷拽的代表。
30年前没有手机，没有网络，甚至连座机都没有完全普及。唯一慰籍我们精神生活的，就是学校旁边的租书摊。
想一想那时候我们的青春是何等可怜呀！即便是租书，也要等到别人还了之后，才能找到自己心仪的图书。
在那个年代，女孩最爱看的是琼瑶，男孩最爱看的是金庸古龙，泾渭分明，井水不犯河水，男生女生互相赤裸裸的瞧不起对方。
在我们学校不远处有一个租书摊，一字排开金庸古龙的所有武侠小说，被翻的破烂不堪，每一页上都有一些脏手印，可见传阅率之高。
当时上学的男生，生活枯燥无比，每天除了用学习折磨自己的精神，剩下的时间都不知道怎么折腾自己。这时候唯一能打发时间解决苦闷的，只有武侠小说了。
七八十年代的孩子，如果没有读过武侠小说，那一定是奇葩了。如果你再不是五讲四美三热爱学习的主，那就会遭人鄙视了，学习不好又不看武侠，这样的男孩还能有什么出息呢？
估计当时全国各地的学校都有自己的金学会古学会，武侠小说分成两派，这两派互相比拼内力。
喜欢金庸武侠小说的，会说古龙的武侠小说太飘没有厚重感，故事架构也太松散，没有细节，人物形象也不够丰满。
喜欢古龙武侠小说的，就会说金庸的小说没有诗句般的美感，古龙的武侠小说句子很美，人也很酷，每个句子都像一个经典励志语句，读来让人怅然不至。
总之这两个派别，就像江湖的少林和武当，互不相让各有胜负。
当时男生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上课的时候，放一本破烂的武侠小说在桌子上，偷偷的看。有时候上自习课，就和同桌海侃一番武侠小说，各自比拼功力，把自己喜欢的角色渲染的天花乱坠。
在每个男生宿舍里，你总能翻出那么几本武侠小说，这些武侠小说经过手手相传，封面和封底破得不成样子，但依然是男生的最爱。
晚上睡觉的时候，一宿舍的男生就开始海侃江湖，瓜分武侠小说里的男女主角。当时小龙女和小昭是男生的最爱，不喜欢的男生一律是采花大盗田伯光。
其实现在仔细回想一下，当令狐冲啦张无忌啦萧峰啦陆小凤啦楚留香啦都没啥意思，采花大盗才是最享受的那个人！比起做好人，做坏人逍遥自在快乐多了。
我宿舍曾经有一个大神，每个周末早上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窝在床里单手持武侠小说从右往左翻，一早上把一本武侠小说翻完，然后拖起疲惫的身体去食堂觅食。他的这种行为艺术整整坚持了三年，从金庸古龙到各种二三流的武侠小说，通通看了一个遍，被我们尊称为武侠粉碎机。
后来这哥们考入了医学院，不知道他在患者身上动手术刀的时候，会不会把自己幻想成一个武林高手，挥舞着宝剑来如电去无踪。
上高中的时候，我们几个哥们还一块写起了武侠小说。我当时曾经效仿金庸的《笑傲江湖》写了本武侠小说，把全班的男生都编了进去，分别给予各种称号。这本地摊文学成了我们高中毕业20年之后的共同回忆线索，大家一聊起这本小说，就仿佛时光倒流20年，又回到了高中时光。
当年我们班有个男生，是个武侠迷，他搜罗了整整一书柜的武侠小说。但是他武侠阅读的品味我是看不上的。我经常在他面前说，别看你武侠小说看的比我多，但你看的都是不入流的，而且你的武侠小说没有看到精髓，只看皮毛。他愤愤不平的问我，什么是武侠的精髓？
我傲然地告诉他，看武侠故事情节的是三流，看武侠人物性格的是二流，看武侠精神的精气神才是一流。最后我像传授衣钵一样的告诉他，只要你看过了金庸古龙的武侠小说，其他的武侠小说就没必要再看了，再看就是浪费时间。
听了我的劝告，这哥们后来改成看琼瑶言情小说了，估计是受到的打击太大了，转攻其他领域了。
现在想想小时候，我是多么的不知天高地厚啊！觉得自己就是世界的主角，地球就该围着自己转。那时的世界是单纯的，好就是好，坏就是坏。欺负自己的终会遭到报应，漠视自己的终会服服帖帖。心仪的女孩对自己甜甜一笑，便是春天。
在武侠这个梦的投影里，我总是幻想着我成了大侠，青衫磊落，恣意江湖。有美酒，有佳人，有传说。有高深的剑法，谈笑间轻松制敌。有深厚的内功，飞花摘叶均可伤人。我在梦里接受万人敬仰。对心仪的人，勾勒出一百种跟她携手踏马归去的画面。看不顺眼的人，让他做山寨老大，然后，被自己一锅端。
工作后，我开始被迫面对残酷的现实。我的天性是追求自由的，但人在社会中，又免不了被规则约束。我的原始欲望和冲动，让位于规则和道德律。社会性和个人独立性的矛盾，有时，会把我碰得头破血流。很多时候，面对很多事情，我不得不忍气吞声。但我的心里，却向往着心有块垒，拔剑向前的快意恩仇。
前几天，我在课堂上给学生激情澎湃的讲武侠小说。讲金庸的飞雪连天射白鹿笑书神侠倚碧鸳，讲古龙的小李飞刀系列陆小凤系列楚留香系列。渐渐的就发现气场不对，学生用木然的眼神看着我，就像在看一个怪物一样，我像是表演了一场失败的单口相声。
难道现在的孩子已经堕落到不看武侠小说了吗？我问他们。学生们点点头，神色严肃的告诉我，老师，我们有代沟，我们现在看的是玄幻，玩的是吃鸡。
我突然想起国外有个武侠网站，以武侠的冠名，发布的全是各种玄幻小说，听说还治好了抑郁的外国人，其功德无量让人叹为观止。
学生们用傲娇的眼神看着我，仿佛我已落后了这个时代。原来江湖不在，现在的学生已经没有江湖了。
比起我们那个年代的学生，现在的学生格局大多了。当我们的世界观还停留在拯救江湖帮少林扶武当的意淫时，现在的孩子已经发展成了宇宙观，毕生的宏愿是拯救宇宙的星辰大海。
好吧，惹不起，果然世界还是你们滴！
为我的学生写序。
二〇二〇年四月于杭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