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历九百七十年,子更年
嬔辰来到这世上已经第十个年头,这时的嬔辰还没有入名册,乳名被唤做小阿丁。
在世人的话本里,数百年前,天道黑暗,妖魔乱世,仙门林立,纷争不断,终有一日,天神震怒,降下天劫,妖魔化为齑粉,仙学法门消耗殆尽,数百年间,已然没有一人再修道成仙,如果不是各国的守国仙族,怕是世人都觉得神仙妖怪那都是梦里胡话而已。
大光国,也被称作狐国,依仗着守国仙族神狐一脉在列国争强中屹立不倒,立国至今,已然二百余年,末法时代,天道不堪,灵力式微,狐族秉持这狐族妙法存活至今也属不易,狐族儿女与人族通婚,生的儿女,也要与人族一般体态,寿命,只是这身格却要好上许多,而且可以修习仙法,狐族和大光国王族通婚开始,唇齿相依,水乳交融,相辅相成,已经化为一体,纵然地理位置不占优势,却也算的安稳,
小阿丁的母亲,胡婉儿,是狐族二十三代本宗,宗主小女儿之女,大光国王室的传统,待得狐族王族王子志学之年,女儿金钗之年,这年秋天,便要开始举行试金之礼,两组小儿女互相求缘,若有缘者,便可互换金石,待得相处融洽,两情相悦,便可结为夫妻,若不得欢喜,便要退回金石,重新再择。
听下人说,胡婉儿生自己的时候油尽灯枯而亡。
今年的丁香依旧开的特别早,丁香苑的丁香总是开的比别处的早些。
这些丁香是现在的王上和胡婉儿一起种下的,同时种下的还有许多的郁金香,可惜后来,郁金香没长过一季就败了,反而是那些丁香花越长越好,从当时的小苗,已经长成了一人多高的小树,丁香的枝丫细密而繁多,加上修剪的少些,越发的郁郁葱葱,连殿中的阳光都被遮挡住了。
时光匆匆容易过,转眼过了十载。小阿丁可以说是一个人在这丁香苑中长大,在这七年里,王也很少来看望自己。在通过天测之后,阿丁的父王就顺理成章的继任了王位,听下人们说,他的父王很英勇,毫发无伤的通过了天测,在天测之后,父王就带着家眷入了宫,而且丁香苑除了一些下人,也就剩自己一个可以算作主子的人。
宫外不比宫内,这吃穿用度自然也只能算是富足,但好在定时的会有宫中女官到丁香苑视察,留守在府里的也都是些耐得住用的老人,丁香的母亲在时,温柔谦和,小阿丁这十年过的也算是平安顺遂,虽然有些小伢子会不懂事的吵闹,小阿丁也不会放在心里。
“这孩子,也太清冷了些”阿青不只一次这么说他,说这孩子一点也不像其他的孩童,从小到大也没见的他哭过,总是一个人默默的呆着,或者安静的到处走走,仿佛已经很熟悉这个世界,可脑子确实清楚的很,外面的人都说这丁香苑里有个傻王子。
转眼已经过了十年,阿青也总是说,如果那一晚不是自己打翻了暖炉,让娘娘受了惊,也许就会变的不一样。
“小殿下哦,外面风大的紧,咱去里屋哩”
“我想再看看这些丁香”
小阿丁伸出手,摸了摸一个白色的小花骨
“你看,他们是不是很好看”
小阿丁叹了一口气
他回头冲着阿青微微一笑,笑的阿青怔了一怔,
“小心着了风,我们进去吧”阿青牵住了小阿丁的手,小阿丁的手有点凉,阿青心疼的搓了搓。
“这花啊,和我以前栽得很像”
说了这句话又觉得不对,便又说
“毕竟,你们说,这是母亲种的。过些日子,待我进宫的时候,也带上它吧”
阿青表情有些无奈,叹了口气,果然什么都逃不过这个十岁小孩的眼。宫里来了消息,小阿丁已经到了念书的年纪,准备将小阿丁接到宫里,接到那个他从来没去过的地方,也许大王是想让小阿丁一辈子就这么消失在宫外,可是狐族定然是不会答应的,以后自己可能再也看不到这个孩子了。
“前路漫长,吉凶难测,况且你还是一个孩子,一个人到宫里也不知道会遇到什么事。”
“别怕,不用担心”
阿青听完眼角一抽,
“你母亲当年也是这么说,让我别怕”
约莫又过了一个月,转眼到了四月的天气,天慢慢的热起来,到了丁香花开的最盛的时候,满园的丁香花,白的黄的,粉的紫的,滢的人迷了眼,阿小丁折了一条丁香花树的枝丫,就上了来接他的车队,起头的是一架八角玲珑鞥装饰双马大轿,阿小丁做的是跟在后面的一辆马车,金色的锦缎挡住了轿门,阿青只见得小阿丁入了马车中,便再也见不得半分,马车后面两列骑着高头大马的少爷,个个白衣如咧,丰神俊逸,冠发金葱,面如凝脂,唇红齿白,生的各有各的俊,却都是好生的模样。
这一看就是狐族的儿郎。
阿青已经记不得他们是什么时候走的,等缓过神来,只能看见那些跟着后面的卫兵和四散的百姓。
“阿青,别看了”
一个嫲嫲叫了一声。
阿青缓过神来,跟着嫲嫲回到了内天井,才想起了小阿丁临走时说起他将屋里那夏天驱蚊的小琉璃馆子赠与她了,府里管事的吩咐了几句,便让大家各自散了,阿青便寻那琉璃罐子去。
时光流转,这宫中的日子一日叠过一日,也没什么人把一个黄口小儿放在眼里。
宫中的岁月并没有那么难挨,无非就是被散漫的宫人怠慢,不知哪来的试探和冷漠罢了。阿小丁被安排在靠近西北角的一座小宫殿里,由几个嬷嬷们教养,起初宫人们都还算是和气,和小阿丁相处的也算平和,但渐渐的,宫人们发现王上并不在意这个小殿下,便渐渐变得怠慢起来,不到一年的功夫竟已经走了大半,只留下两个做外活的嫲嫲,和一个腿脚不便的小太监。
小阿丁并不在意那些,他住的宫殿叫做泰云殿,在泰云殿的东边有一个小湖,小湖附近有一些假山,还有一座登高亭,泰云殿本就在王宫的角落,这一处小湖更是偏僻一些,也不有人常来这里,没得事情做的时候,小阿丁就常常一个人呆在这里。
那些下人们还在时,就当他是个傻子,起初还小心翼翼的伺候着,生怕他跌进那湖水中,或者被那些假山石伤着了,渐渐的,小阿丁习惯了自己一个人呆在湖边,宫人们便也偷懒,匿在那些亭台水榭里,说笑闲聊,有时候也说起这个小殿下着实有些让人心疼。到了后来,就剩下了两个老嫲嫲照看着里外的事,陪着小阿丁的就剩下了一个轻微腿脚不便的小太监。
小太监的叫做小甘子,约莫着和小阿丁差不多年纪,阿小丁原先没有怎么和他说过话,只听的嫲嫲们说他挺可怜的,生下来的时候的就发了高烧,烧了之后就落下了走路不稳的病根,家里的条件也不怎么好,母亲原是官家的小姐,执意嫁给了一个落魄的书生,便和家里断了联系。怎可料,后来书生进了仕途,便不要了她的母亲,编了几个理由便休了小甘子的母亲,小甘子和母亲被送走的时候已经到了八九岁的年纪,再过了一年母亲就离世了,小甘子被照料他们的屋主送进了宫里。
小阿丁第一次见这个小太监之时,觉得他有些不同,这个小太监天生灵气,小小年纪五窍通达,并不像平常人家的孩童,小阿丁对狐族之修炼法门并不熟知,虽然也曾怀疑过,这小太监是否也有狐族的血脉,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也就不去理会了。
有一回只是约莫问了一个嫲嫲,这些都是哪里听来的,嫲嫲们说这是小甘子自己说的,该是有七八分可信。
小阿丁没有再打听小甘子的事,直到后来下人们渐渐的寻了新的去处,这泰云殿变得越来越冷清,小甘子开始做一些近身的事情,小阿丁这才注意起这个和自己年纪差不多的孩子来。
小甘子原本也想着找一些别处的事情做,可是一方面他还没有找到愿意带自己的师傅,另一方面他自己本身就体弱,没有意愿平白的多一些没有意义的事情,小甘子便没有去处。虽然这泰云殿的人走了大半,可是拨下来的银钱却没有减少,小阿丁和自己差不多大,两个老嬷嬷也没有难相处,便安心留下来了。
每天卯时不到,小甘子就起身准备大家要用的热水,生起火,卯时一过,便有宫人送来本日的用水,起先的时候,嫲嫲们觉得小甘子年纪小,会每日轮流帮小甘子一起生火煮水,可是这小伙子自己勤快的很,等到做熟了,便和嫲嫲说让他们起晚些,这些事他自己一个人便可做。
这年腊月的一天,天寒地冻,小甘子睡迷了眼,一直到卯时三刻门外的宫人送来了今日的早膳,才将小甘子从迷梦中叫醒。小甘子匆忙起身,衣衫不整的打开门迎过餐食,这时送早膳的宫人已经敲了小一刻的门,耽误了时辰,掌事的领队嫲嫲小声叫:
“小畜生,在屋里做的什么哩,耽误了贵人们用膳,这还有没有规矩”
这声虽轻,却带着狠厉。
殿里的两个老嫲嫲这时候也起了身,站在后门的两边,低着头不敢吱声。
掌事的宫女给了小甘子一个耳刮子就走了,两个老嫲嫲忙扶起了被打倒在地的小甘子,冲着掌事宫女离开的背影啐了一口,安慰了小甘子。
这日,小阿丁一直等到辰时也未吃到早膳,不由得觉得肚子饥饿,唤了几声小甘子,也不见回应,便出了房门寻找,在院内却不见小甘子的身影,只有一个嫲嫲在院里打扫,便询了嫲嫲
“桂嫲嫲,小甘子去哪了”
桂嫲嫲停下手里的活,迎了过来,脸色有些难看。
“回主子,小甘子在他房里,今日早上早膳一直没有送来,小甘子便寻去了御膳房,过了一会御膳房的小红便来唤我们,说小甘子被人打在了院里”
桂嫲嫲说着,抹了一把眼角,继续说道
“我们着急赶了过去才知,昨日送早膳的宫人在我们这耽误了一些时辰,待到其他贵人处时,便晚了些,耽误了用膳,掌事的阿姐被好一顿斥责,这事被报了上去,昨日送食的宫人们都被罚了两个月的月钱,掌事的阿姐气不过,就墨迹了我们的早膳,小甘子左等右等不来,便去催促,言语不过,便被膳房的人打在了院里,起不了身”
桂嫲嫲看了一眼小阿丁
“待到我们去时,我们也无处说理,我们只能将小甘子带了回来,小甘子身子本来就弱,今天可能不能伺候小主子您了。”
小阿丁听了心里一惊,小甘子被人打在了院里,便没有人管了嚒,他看了一眼桂嫲嫲,桂嫲嫲眼角通红,桂嫲嫲是宫里的老人了,待到了这年纪还是个不怎么高级的嫲嫲,这么些年必定也是受了不少欺负,如果她有孩子的话,小甘子这十来岁的孩童也便如她的孙子孙女一般。
都说人年纪大了,就容易动情心软,这一点都没错。
“哎”
小阿丁叹了一口气,深知是自己连累了这些人,如果自己是个受宠的小殿下,自己的宫人也不会受到如此的欺负。
“嫲嫲,你去我侧房里,去年冬天年节发下来的跌打损伤药拿去给一些,那些既然是给我的,应该过得去的,总比他自己一个人躺着憋着痛好些。你和他说,这几日便在房里先休息着。”
桂嫲嫲诺了一声,便起身去往了侧房,小阿丁看了一眼她的背影,退回了房内,关上了门。
昨日早晨的动静,小阿丁也瞧见了.
到了辰时,教书的师傅按例来了泰云殿里.
这教书的师傅年纪不大,却甚是古板,每日教习的都是一些书本上的东西,这些东西对于小阿丁来说,都是不需要学习早就会了的,这教书的师傅也不怎么上心,每天就按照进度摇头晃脑的给小阿丁讲一通,只为了在正式去御书院进学前打点基础。
这日,教书师傅摇头晃脑了一番以后,便和往常一样问了小阿丁几个浅显的问题,之后便自顾自的看起书来,等待食过午饭,过了未时,待宫人来询,便可出宫去。
待得未时一过,小阿丁便吩咐着
“桂嫲嫲。让小甘子出来帮先生提书囊”
桂嫲嫲听的吩咐,快步的走了进来,说道
“先生,今日小甘子不在,让奴婢帮您提书囊吧”
“我自己来便罢”教书先生撇了一眼桂嫲嫲便自己收拾开来,将卷轴收进书管里,把散在桌上的书一起收进书囊里。
“桂嫲嫲,你将小甘子唤来便是”
桂嫲嫲看了一眼小阿丁,便退将身去,去了后廊。一会儿,便见小甘子蹒跚着走了进来,尽管低着头,还是可以看见脸上青一块紫一块,手背也破了皮,身上散发着一股药膏的味道,只熏得教书师傅抽了抽鼻子。
“大人,接引的掌事到了”
桂嫲嫲在门外轻喊了一声,小甘子接过教书师傅手中的书囊便跟了出去,小甘子的腿脚本就不伶俐,加上身上有伤,蹒跚的更厉害了些。
教师师傅看着有些不忍到:“我自己拿便是”
小阿丁放下手中的书卷,看了一眼小甘子
“这是他们该做的事,师傅走就是了”
小甘子把帽子压的更低了,瘦弱的身体像一只小猫,蜷缩在那一身青马褂里,看起来走几步就会散架似得,他接过老师的书囊,脸色有点难看,没有看小阿丁一眼,便跟在了教书先生的背后。
教书先生看了一眼伤痕累累的小太监,没有说话,只是又瞧了一眼眼前的小王子,嘴角一抽抽,便做了礼出门去了,小甘子也没有只言片语,只顾着跟着师傅走了。
待得他们出门,小阿丁唤了一个嫲嫲进来,让嫲嫲们把那些空出来的侧院房间打扫打扫,嫲嫲们有些不解,觉得这是平白的活,但也没说什么,就去了。
第二日一大早,待得小阿丁起来,桂嫲嫲说院子里来了些人,等洗漱完,到院子里一看,院子里多了个青马褂的太监,一个深青色马褂的领事太监,两个黄衣的小宫女,站在正室前的台阶两侧,见到小阿丁走出了房门,便齐齐的跪下。
“奴才叩见大王子殿下”
小阿丁扫了一眼众人,对着深青色马褂的太监说了一声:“都起来吧”
青马褂的是最低等的洒扫太监,而深色的都是有一些阅历的老人了,少说也有了四五年的光景,这黄衣的宫女是最末的宫女,院里的桂嫲嫲和钿嫲嫲虽然品级不高,却也是这宫里的老嫲嫲了,穿的是银丝线绣花的衣裳。小阿丁院里原来也有一个深青色马褂的领事太监,可来了没多久,便告了病,说自己难以服侍小主子,想寻些清闲的差事,便放去了别的院里。
待得众人起了身,小阿丁又看了一眼领事太监,领事太监拘了身子,低下头说到
“主子万安,奴才沈文,以后主子有什么吩咐,奴才努力定会尽心尽力。”
小阿丁没有说话,沈文便一直没有直起身子,颇有些眼色,没有不敬样子。
“是谁让你们来的?”桂嫲嫲见小主子一直没有发话,便走近了些,询问了沈文。
“奴才是御人府调配的”
沈文做了个诺,客气的回了。
“我们这泰云殿,走的走,逃的逃,转眼这都已经入了冬,怎得今日忽然调你们来了呢”
“回嫲嫲的话,其实我们总领一直放在心中,只是一直找不到合适的奴才来伺候我们小主子,奴才这也是有幸,幸得领事觉得我还算得用,这便马上安排了奴才们前来服侍小主子,奴才也是昨日才得到的消息”
小阿丁不想听这些,吩咐了桂嫲嫲安排好众人便回到厅内。
门外桂嫲嫲领了众人去了后廊吩咐事情去了,院内变得安静起来。
小阿丁关上了门窗。
真冷。
不知道小甘子如何了,这天寒地冻的,小甘子昨日在宫道里走了几刻钟,身上还受了伤,想必是难受的很。
小阿丁看了一眼墙角的那株丁香
默念了一句
“该了该了”
转眼又过了三四个月,天气渐渐的暖了起来,小阿丁说话依旧甚少,却也和身边的这些混的熟了。领事的太监叫做沈文,说话很谨慎,却不怎么喜欢阿谀奉承,做事很勤垦,从他来以后,近身的事情便一直是他在安排,有时他不在,便是他的徒弟阿俊和一个新来的宫女林芝一起照顾小阿丁,沈文在的时候,他们就负责打扫浆洗的事
另外一个宫女年纪小些,名唤红雪,十二三岁的年纪,脸蛋生的漂亮,人也机灵,桂嫲嫲便让她做些和其他殿人打交道的事。
潘嫲嫲也是老人了,她年纪也大了,有些力不从心的,桂嫲嫲便安排她做些简单的活,负责修剪庭院里的花和准备安排待客的茶水点心。
每当小阿丁外出的时候,小甘子就会跟着小阿丁,出去的机会很少,小阿丁进宫已经小一年的时间,大王似乎对他毫无安排,除了每日的教书师傅教书,便是散漫度日,多的时候,便是在那湖边的景色里,有时候一坐就是一下午。
小甘子身上的伤已经完好了,本来就是孩子,那些宫人也没有下重手,小孩子肉皮嫩,身上的苦头是有的。可自从那次的事情以后,小甘子就没有和小阿丁再闲聊过,以前,小甘丁还会开几句玩笑话,现在却真的是像是奴才主子的身份,小孩子生了怨气,便不太爱搭理人,大体都是这样的,逃不过孩童天真的兴致。
小孩子眼里哪里有利弊,多的是脾气。
小甘子平日所做也不算差,勤勤恳恳,吩咐的事情也且做且了,没什么大的纰漏,经历过被打的事情以后,变得沉默和谨慎了许多,这世上的路本就不好走,何况自己是一个任人拿捏的小奴才。
这夏天说来就来,一到初夏的日子,花园里像是长了翅膀,到处都是花儿草儿,因为离得偏僻,又没有其他人常来,泰云殿这湖边的景色更是野蛮生长。
这日,待到给小阿丁做启蒙的师傅走了,小阿丁没有去湖边玩耍,而是回了寝殿,摆弄起窗台那棵丁香树。
这棵丁香树是小阿丁从原处折的丁香枝长成,丁香甚好生长,折些新鲜的枝丫先晒一晒,再叶插法到土里便可存活,可是小阿丁的这棵丁香树长势却一直不佳,丁香移植的最佳季节在秋天,去年小阿丁在花开正盛的四五月将它折了来,它便一直长的不好。
小阿丁本来想着待到丁香花长得高大一些,便将他移到院子里,可是他一直长的不好,转眼过了一年,到了丁香花开的季节,可小阿丁的丁香花依旧不见起色,枝丫上只有稀稀落落的一些小花苞,淡淡的乳白色,完全没有开花的意思。
这日小阿丁下了学,又开始摆弄起它的小丁香。
小甘子一边收拾着未收齐的笔墨纸卷,一边瞧着那半耷拉着的枝丫,他不明白这株小花草对这个小主子怎会如此有吸引力,可是丁香怎么能栽培在室内,这丁香是自由之花,播一株枝丫,向着阳光,在那空旷之地,随手便是漫山遍野之物。
“这花,还是栽到山上好”
只得一句,小甘子便闭了嘴,毕竟这主子的事情,不是奴才该管的。
何况,小甘子对于被打的事情,依旧耿耿于怀。说完,收拾完便准备默默退下了。
“小甘子”
待得要出门的时候,忽的被小阿丁叫住了。
“奴才在”小甘子定下身,回了一身诺,眼前的小阿丁却没有转过身,依旧趴在窗台边,看着他那株半开的丁香,细细碎碎的阳光透过丁香的枝丫,洒在小阿丁的身上,就好像湖水中的倒影,摇曳不停,让人觉得恍恍惚惚,看不真切。
“你有没有等过一个人”小阿丁顿了一顿,“等一个回来,等啊等,你也等不到”
小甘子没有答话,他想起了自己的父亲,那个狠心抛弃了自己和母亲的男人。在母亲要去世的那一天,城里没有一个药铺愿意卖药给母亲,小甘子在父亲的府邸门口哭喊,却被守门小厮打了出去,呵斥着让人走开。
他终究没有再见到他的父亲一眼,他的母亲也是。
他不明白为什么父亲会如此狠心,在他的记忆里,父亲和母亲一直都很和睦,一直到忽然有一天,父亲下了公务回来,忽然自己和母亲便被赶了出去,小甘子什么都不懂,只知道哭,母亲抱着她,一声不吭的走了,他不知道,他太小了,他只知道,父亲抛弃了他们。
“我在等一个人,可是我等了很久,我等了很久,他也没有回来”小阿丁没有等到小甘子的回答,便自顾自的说道
窗外扬起了一阵风,那株丁香虽然嫣嫣嗒嗒,可香味却也顺着那半开的花边倾泻在了那摇曳的光里,小阿丁静静的趴在窗台边,用手指轻轻的点了点那半开的花苞,乳白色的小花骨朵,害羞的摇了摇头。
“回主子的话,不曾”
小甘子回了一句话,便没有再说
小阿丁觉得有些无趣,便不再想说了,就从窗沿的木架子上,把丁香花的花盆抱了下来。这小花草虽然长势不好,但这花盆却有些分量,小甘子看他拿的吃力,便上前几步,一起接下了花盆,顺势放在了地上。
“那你陪我一起将他种了吧”
“待奴才将阿俊叫来”
“你帮我一起抬便是,我们一起抬到东边的湖边,种了它”
小阿丁说完,就要伸手去抬那花盆,小甘子忙转身将桌上抹布取过来。
“交给奴才便好”说话间将抹布垫在手心,弯下腰半蹲在地上抱起了花盆。
小阿丁的卧房在前院主店的后侧,离那小湖还是有些距离,起先小甘子一个人抱着那花盆,觉得尚可,刚抱出院门便已经觉得有些吃力,对于一个小孩子来说,提一个装满土的花盆不算难事,可抱着一直走便有些难了,小甘子的腿脚本就有些不好,渐渐的便有些拿不稳,小阿丁见状便也上了手,两个人一起抬着花盆。
林芝正在院内帮着嫲嫲一起收着院里的小叶子,见状便要上来帮忙,小阿丁回头看了一眼道
“无妨,帮我们找一些栽花用的器具便是”
两个人一起抬着花盆,出了院门过了往东边的拐角,走过一条甬道,再经过一道红墙院门,便到这泰云殿东边的小湖景,过了红墙院门的两边是两道绕着花园的长长的走廊,两个人没有停歇,一前一后,踩过湖边的鹅卵石头的小道,便来到湖边另一角,在这一角的尽头便是那些假山丛,在假山丛的中间便是那观景阁,观景阁虽然不高,但是人若站在那观景阁上,便能一览这东湖的景色。在小阿丁刚来到这泰云殿的时候,有几次会爬上这观景阁游玩,上去了几次之后便觉得有些无趣,他更喜欢坐在湖边的花田里,假山边,因为他不想看到太多的东西。
两个人找了离假山边约莫两三丈的一处空地,这里没有高大的灌木,最适合这株丁香存活,离着小湖也近,就算不下雨,丁香也能从土壤里吸收水分。待得林芝递过了栽花要用的锄头和小铲子以后,小阿丁便吩咐林芝回去泰云殿,远远的走开。
两个人忙活了一阵。培了土,压了边,撒上了一些其他花草做养分,这四五月的天让人觉得着实有些热,小阿丁带着小甘子躲到了假山的下面。
这假山也不知道是什么建的,并不算很高大,除了上面的观景阁,下面的地方垒成了一个半人多高的小空洞,这小空洞四面透风,并不算潮湿,洞外有一些低矮的植物遮挡,也算是一个乘凉的好地方。
小甘子被小阿丁拉着一起坐了进来,这空洞不算太高,若是两个成人,怕是不能自由活动,却适合他们两半大的孩童,小甘子觉得不太好,便想退了出去,不想脑袋撞了一下,哎呦一声坐在了地上。
“哈哈...”小阿丁看了一眼小甘子的囧样,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是他第一次在宫里对着小甘子这样笑,小甘子看着小阿丁笑出了声,也不好意思的笑了,起身便要往外走,却被小阿丁拉住了衣衫,示意让他坐下,小阿甘拗不过他,只得乖乖的靠着岩壁坐了下来。
“你是不是在怪我,那日,明知你受了伤,却还是让你去送那教书师傅”
小阿丁有些嗤笑的看着小太监,脸皮里没有一丝的严肃。
“奴才不敢”小甘子并没有抬头看自己,低着头,帽檐大大的遮住了眼,让人捉摸不透。
“别害怕,我不是在怪你”小阿丁从身旁的地上摸了三个小石子,捏在手心里,“但你要知道,这宫里的人,都没有那么简单”
说完他把石头嗖的一声扔了一块出去,小石头落在水里,发出了轻轻的一声
“有些事情,让人看着也好,因为人,总是会想得很多,在这王宫,每个人都不只有一双眼睛,也不知道会有多少眼睛盯着自己”
小甘子似懂非懂,有些发愣。
“你且站到湖边去”
小甘子听了话忙起身,待到站到了湖边,这时,小阿丁扔了一块稍大些的石头出来,小石头瞬间落入了湖中,小阿丁看着落入水中的石头,泛起了一圈圈的涟漪,随着咚一声响,涟漪散了开去,便又消失不见。
“待到你进来,说得我听”
小甘子又看了一眼湖水,湖面平静,似乎什么都没发生,他挪了几步,弯下腰重新坐到洞内。
“你看到了什么”
小阿丁重新问了一遍,他看着小甘子,手里还剩下最后一块石头,小甘子被他看的有些怕,这不像平时小阿丁,小阿丁向来寡言少语,人虽然冷漠,也不太爱与人交流,自己比他虚长一两岁,大家都是孩童,此时此刻,他觉得眼前的小阿丁一点儿也不像是个孩子,他就像个大人,眼神里流露出中的东西是自己没有的,那是一种自信,一种骄傲,一种胸有成竹,一种从沈文他们眼里才能看到的东西。
“我...什么都没有看到”小甘子撇下头,不敢说。
小阿丁听了小甘子的话,叹了口气,扔掉了手中的最后一颗石子,轻蔑的看了一眼眼前的小太监,便准备起身,待得起身时,却发现被拉住了衣衫。
他看见小甘子低着口,右手紧紧的抓着自己的袖子
“你想说什么”他试着扯掉小甘子的手,却发现衣角被他越拉越紧,慢慢的的,他听到了小甘子的哽咽声
“帮帮我”
小甘子抬起头看着小阿丁,那是一种祈求的眼神,小阿丁转过身,看着半趴在脚边的小甘子,
“可我喜欢聪明的人”
五黄六月,火伞高张,正到了小阿丁入学的年纪,这天,小阿丁去了宗堂,入了编策,取名嬔辰.
明明是只狐狸仙,为何取个兔崽子的名字,莫非这光国的狐狸,是那兔子变得?
小阿丁不是很喜欢这个名字,听得来像是拂尘一般,他向来不喜欢拂尘这个东西,甚至可以说有些讨厌,待得仪式作毕,仪仗队前呼后拥的将他送回泰云殿,这才散去,嬔辰一边褪掉那笨重的礼服,一边心里默念好大的麻烦,待得这时稍微一得空,觉得气闷,着了轻装,往花园中去了。
刚入得花园,便听到了嬉戏打闹的声音,花园中来了几个自己未曾见过的孩子,嬔辰稍微走的近些,看清了,是三个比自己略小的孩童,三人皆着银丝金丝的小褂,脚踩浮云小靴,头发上扎着小丸,看衣着打扮,不像是侍从,更像是王孙贵胄,其中两人追逐着一人,并未发现嬔辰的到来。
两人追逐的急了,被追的一人已经有些疲累,面色难看,喘着粗气,被逼到了下的假山边,口里叫嚷着:
“别追了,三弟四弟别追了”
追逐的俩个人见那人已经跑到了角落,无处再躲,便也不再追逐,停下了脚步,两人面不改色,毫无疲累之态,和被追逐的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二哥这就吃不消了”
其中一人笑了一声,觉得有些得意。
“原来他们说的没错,你真的和我们不一样,你只是一个没有灵力的凡人,瞧你每日躲在你母后的宫里,我们都没机会玩耍,今日难得趁着这大礼,难道不该一起玩耍玩耍”
这说话的小胖子话间更加的得意,回过头和边上的孩童一起咯咯咯的取笑起来。
“二哥,你看,这是什么?”
说话间,那孩童摇了摇身子,脸上一脸得意,嬔辰只看得他身后光华四起,初是白色,转而变成了红色,再一转眼又变成了橙色,慢慢的那光华凝聚,耀眼夺目,变成一条尾巴,橙色的长尾,尾端点缀着一缕红色,接着,第二条,第三条尾巴,也从身后钻了出来。
那尾巴,像长了根,顺着风呼呼的变大变长,三条尾巴,在空着漂浮摆动,张牙舞爪似的翻滚,那张扬的风,让花园里的花草窸窣作响,嬔辰看着这样子,觉得有些不舒服,再看下被困在角落的少年,少年的双目怒睁,半个人都靠到石壁之上,捏紧拳头看着眼前的尾巴,眼神中忽尔闪过愤怒,更多的却是惊恐。
“你想,你想怎么样?”
少年说话的声音微颤,很轻,嬔辰向前走了几步,靠在一棵大树边才听得清些,眼前的少年着实是有些害怕了,沿着石壁半坐了下来,眼前的两个人看着害怕的少年似是觉得很有趣,时不时的笑着。
“想怎么样?我们不想怎么样,只是想和二哥你玩玩,众人皆说王后之子,身份尊贵,平时在学堂见你也是难得亲近的样子,弟弟们今天只是想和哥哥亲近亲近”
说话间,孩童一摇身子,身后的一条尾巴嗖的一声向石壁边的少年舞动而去,重重的落在少年眼前的石子路上,石子路被砸出了一个小坑,石子崩裂,砸的少年一身都是。
“二哥,你的尾巴呢,我们一起玩一玩呗”
少年听了话,愤恨的看了一眼,压下了身子,不敢看眼前张牙舞爪般的尾巴,那尾巴在他眼前左右摆动,尾巴上的毛似千万根针,在少年眼前晃着,就像一条巨蛇,张牙吐信,准备攻击眼前的猎物:
“我,我没有”
少年压低了身子,不敢再看。
“你没有什么?”
孩童听了,更是得意,又一做力,尾巴直冲向少年而去,少年见状,吓得用手护住了面门,那尾巴甚是灵活,绕过了少年的面板,钻到了少年的身后,将少年从石壁边卷了出来,尾巴又绕了一个头,转过了少年的身子,在少年身上整整赚了一个圈,敷住了少年,少年的双手贴在身子两侧,整个身子被尾巴紧紧的卷了起来。
孩童又一扬身子,整条尾巴高高的抬起,少年的整个人被掀到了半空中。
“三哥,这玩笑是不是开大了”
身边原本一起耻笑的孩童,开了口,眼前的一切,怕是一般人见了,都会有些害怕,便上前劝了一句,说完又退了一步。
“怕什么,还怕摔死他”
孩童完全没有放手的意思,将尾巴在半空中晃来晃去,那少年看起来十分痛苦又害怕,紧闭着双眼。
“二哥,想下来吗,你求我啊,我就放你下来”
少年听了这话,嘴巴挣扎了几下,又紧紧的闭了起来,完全没有求饶的意思,孩童见少年没有反应,像是生了气,挥舞的更厉害了,加快了挥舞尾巴的弧度,少年整个人在空中被甩来甩去,活生生就像一个玩物。
嬔辰着实有些看不下去,这事情原本不该自己管,可是这两个孩子做的确实太过分,小小年纪,心肠如此歹毒,长大以后又会是什么样,都说三岁看老,眼前的三个孩童看起来都和自己差不多的年纪,约莫已经有了十岁左右,如此心恶
嬔辰从大树上随手扯了一片叶子,使了了身法,捏着手中的叶子,疾身向眼前的孩童略去,待得近处,眼前的两人都未反应过来,手指一转,手中的叶子冲着那尾巴的根部削去,只觉得如刀锋入泥,轻轻一过,那片叶子便将卷住少年的尾巴齐根斩断。
继而转了个身法,向前又掠了一步,接住了从半空中跌落下来的少年,少年被吓了吓一跳,睁开眼,看了眼眼前的嬔辰,整个人便瘫软了下去,瘫坐在地上,不停的翻呕。
孩童的尾巴被斩断的极快,该是一瞬间没有反应过来,待得反应过来,自己的尾巴已经被齐根斩断,巨大的尾巴瞬间跌落在地,橙色的尾巴在地上挣扎了几下,红光四射,转而变成了橙光,旋而又变作了白光。
待得白光消散,整条尾巴已经消散不见。
孩童痛的在地上哇哇叫起来,剩余的两条尾巴,瞬时失去了控制似的胡乱摆动,拉扯着孩童的身子,孩童整个在地上不停的翻动着,整个人被身后的尾巴们拉扯的到处乱滚,剩下的一个孩子见状不妙,也是吃了一惊,也不管身边受伤的孩童,一遍害怕的喊叫着,一遍快速的跑了。
孩童怕是痛疼,哇哇大哭起来,身子四处翻动,花园里的花草树木都遭了殃。
嬔辰见状不妙,心想着这个孩子也忒脓包,色厉内利,面对弱小一幅吃人的样子,受了点伤,竟连原型也恢复不了,这样下去,该是要糟蹋了自己的园子了,园子里其他的东西不要紧,可莫糟蹋了自己的丁香树。
想完,嬔辰用手一挥,捻了一咒,一道赤色的符咒浮现在半空中,用手一挥,那符咒落在孩童的身上,这一符咒,甚是有效,那摆动的巨尾碰到了符咒,便慢慢的变小不见,孩童也不再那么挣扎,缓过来许多。
嬔辰安抚了一下地上的少年,见他不再呕吐,心神也慢慢平复下来,就放下了心,扶着他坐到假山下,走到孩童的面前。
“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在我花园里撒野”
嬔辰冲着孩童大斥一声。
孩童看样子也已经醒转过来,有些害怕的向后爬了一步,口中哆嗦着叫嚷道,
“你竟然敢砍了我的尾巴!”
“我砍便砍了,难道还要挑日子?你这小童,甚是恶毒”
说话间,嬔辰只听得一声破空之声,瞥眼一看,一道冷箭正嗖的向自己直冲过来,尖峰凌厉,直逼自己面门,心头一紧,瞬时捻了一咒,周身向后退了一步,红色的符咒挡在了自己的和冷箭之间,着眼一看,已有数名身着黑甲的侍卫从围墙处翻越进花园来。
手指一用劲,冷箭和符咒便同时消失在空气中。
“王儿”
还未反应过来,边听一女声大喝,一身着紫袍珠玉宝钗的女子从角门冲了进来,手中光华四起,似在酝酿招数,随时准备一战。女子飞身向前,掠过了那些黑甲侍卫,疾疾落在嬔辰跟前,顺手扶起了瘫坐在地上的孩童,孩童见人来助,先是放声大哭起来,哭了几声之后,便指着眼前的嬔辰,大嚷道
“母妃,这歹人斩了儿子的尾巴!”
女子听完吃了一惊,抱起孩童便飞身向后退了两步。
“何来歹人,竟如此狠毒”
说话间,手中光华更甚,身后的黑甲侍卫也越来越多,少说也来了三四十数。嬔辰见状,知道这事怕是不能善了了,这孩童叫眼前的女子母妃,看来这孩子应该也是王子,并不是贵胄的孩子,眼前的人珠玉金穗,身着华袍,位分怕也不低,有这胆色在后园中直接动手,怕也不是善茬,一时间觉得有些头痛。
无论说什么都是得罪人,不如不说。
“不就是一条尾巴麽,你有本事来拿”
嬔辰有些不屑,轻轻捻了一咒,便诀周身风气,这风愈劲,将整个身子托了起来,衣袖浮动,身子飘在半空之中。
“好好看着”
嬔辰冷笑一声,身后亦光华四起,漫天的金光,喷洒而出,正个花园都被光芒笼罩了起来,纯纯的金色光芒,如浮动之水,如流动之云,愈演愈烈,如期如火,光芒渐渐变得浓厚,生出了波光,波光渐渐摆动起来,犹如一条条长蛇乱舞,舞动渐烈,那金光缓缓分了道。
有道说
一尾走沙土
二尾击山石
三尾毁河道
四尾破山河
五尾搅风云
六尾驱雷电
七尾三昧火
八尾惊天地
九尾泣鬼神
金色的九尾在空中交横摆动,像鼓了风的帆布,咧咧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