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亦也能看出来,这沙富海是有意挑起事端,如果易家先动手,其目的也就达到了。
易中西当然也知道其中厉害,也只能强忍怒气,对方敢公然挑衅,若说没有后手那几无可能。
而那沙富海也没料到今天易中南在场,本来是想大闹一场,如今也只能在动动嘴,鲨鱼帮虽然近期势头很猛,但是连港还是易中南的天下,无可撼动。
这易中南坐在那里慈眉善目的,如果真是菩萨心肠,又怎能争霸港区几十年?都说商场如战场,其实商场的残酷比战场更有过之。
尤其是这连城港区是楚国北方唯一的海运码头,战略位置和商业地位比陆运更加重要。各方势力无不觊觎,谁不想分一杯羹?
易中南在此地运作几十年,黑白两道无所不交,在朝堂也有大佬撑腰,那侯爷的封号可绝不仅仅是个虚名。
因战事中易中南的巨大贡献,在朝堂和辽东军中形成一张巨大的保护伞,足以支撑他多年屹立不倒。单凭这一点,就是鲨鱼帮老大号称胶东龙王的冯四爷也无法比拟。
易中南见这二人越吵越甚,挥手制止了二人的进一步无聊争执。对那沙富海冷冷一笑:“沙老弟今天光临小店,难道就为了痛快痛快嘴?难道不是来吃鱼只想吃鳖?”这一语双关倒让沙富海一时无话可接。
“不是猛虎不下山,不是真龙难入海,冯四爷带领鲨鱼帮参与连港码头本是好事,适当竞争总好过死水一潭,有钱大家赚吗。”
易中南不等沙富海插话,看着不远处继续说到:“海之大,万物可容,与之相比,吾等不若滴水。天可怜,允许吾等靠海而生,吾等自当感念海神仁慈赐予安乐太平。”
这时的易中南像是对沙富海说话,更像是说给自己听:“天地悠悠,大海茫茫,人生如露,何其渺缈。吾等杨帆操浆在海天之间逆浪而行,更能感受天海之威,偏偏吾等人心不足,总自比龙王,以为能掀翻海底,万物皆可揽与怀抱之中。可一旦海啸巨浪,舟船倾覆,方知这大海威能,威势之下吾等连臭鱼烂虾都不如。吾等在大潮中拼搏,理当同舟共济,却偏偏执念太深,做那凿船而沉之举,真如此,几人可得生还?”
似乎感应易中南所言,不远处的海水也愈发汹涌,拍击堤岸巨大浪花威势滔天。
不但沙富海被此番言语震慑,子亦对易中南也是刮目相看,这易老大不愧独霸一方之枭雄,此话不但寓意深远,颇具威慑,而且其中隐隐还有对人与天海之间生存的感悟,这不是什么霸道的地位高深的武功就能领悟的,这是一个人大半生对自然与人的关系的领悟。
在座的除了满江和虎子,哪个不是经历众多,触类旁通,都能从中体味到不同的东西。
那沙富海虽然听出其中巨大的讥讽,却无法找到恰当的词汇来回话,只能汕汕的拱手一礼:“侯爷所言高屋建瓴,受教了,小弟还有客人就不耽误您用餐了”说完抱拳施礼转身就走。
易中南在其转身之际又说到:“如你平安归去,给冯子龙带个话,就说老朽请他来连城做客。”又吩咐侍者:“这位沙帮主的酒钱免了。”
那沙富海闻言身子似乎抖了抖,却没有回头,径直往门内走去。
易中南没有再理会,又看看不远处翻滚的海面,回头跟子亦说到:“公子有没有雅兴,陪老朽去海边走走。”领先一步朝大门外走去。
子亦有点意外,客随主便,也就吩咐满江带好虎子,跟着这略有沧桑的易老大一同出了院子,来到海边沙滩上。
迎着海风,海浪激起的水花冰冷的打在身上,易中南浑然不觉,向子亦介绍这片知名的老虎滩,指着远处码头里随浪起伏的船只,讲述那条船装什么货物多少载重。易中西和关海涛远远的跟着也在谈论着什么。
易中南介绍完码头的情况,转而问子亦:“公子可知老夫为什么要请你吃饭?”
子亦微微一笑:“易侯爷请人喝酒还需要理由么?”
这个回答显然出乎侯爷所料,看了看子亦,不由笑到:“不需要吗?”
子亦反问:“需要么?”
俩人对视一眼,都哈哈大笑。易中南笑着说:“看来,请公子来是今天最好的安排,为这句话也值得一请。”
子亦也笑了:“为了您的宴请,再说几句也值得。”
易中南开怀大笑,刚才的不悦一扫而空。
玩笑之后,易中南郑重其事的对子亦言道:“其实,请公子来是因为想起十几年前一个年轻人,他那时只比你年长几岁,和你一样雄姿英发,谈吐儒雅,更是雄心万丈,才能尽显。他曾说,天下一统,民众安乐是其一生理想。之后十几年,他实现了自己的抱负,真的帮助大楚君荡进敌蔻,但却在最后胜利曙光来临之时战死边陲。”
说到此,易中南看看子亦:“以公子的聪慧,肯定能猜到他是哪位英雄?”
子亦当然知道,这说的不就是自己的父帅么,当即回曰:“侯爷说的可是天下皆知的哥舒望将军?”
易中南赞许:“公子果然是知道哥舒元帅,十几年前,老夫还刚刚把码头梳理出规模,蒙大楚君抬爱入楚都议事,得见哥舒望元帅,那是他还是个风流倜傥的年轻人,以后又数次有缘。一年前,终因军用物资转运之事,朝夕相处半月有余,更觉得其才华冠绝当世,以老夫接触之人中,无出其右。可惜天妒英才,如此文武全才,竟然战死沙场。”
微微感慨后,易中南继续说:“如果哥舒望还在,此港区定然比现在更加繁荣。”
原来哥舒望曾数次巡查海岸线和港区,对港区码头都有调查分析。他深知一个海港对大楚有极为重大的战略意义。在反复思考后,他对连城港区建设有了初步规划。
在他的计划里,港区分为三个部分,军港,货运码头,客运码头。军港与胶东、南海共同组成海岸线防御体系。而货运和客运也形成联运。那大楚国的运输和海上军力将极大提升。
军港由统一的海事部门管理,组建海军不但用于防御,还可以为商船护航。而货运码头和客运码头分开能够方便管理。
子亦闻听父帅此番规划,不觉又赠自豪,如果此规划能落实,给楚国带来的是实力上巨大攀升,不论是经济还是军事。这里将成为塞外和内地的枢纽,塞北大地有可能成为整个楚国最牢固的粮农和物资后援站。
易中南见子亦沉思,知道此事触动了心弦,看着子亦又说到:“浪花依然,昔人已去,这宏伟蓝图未及勾画,老夫也曾致信楚君,而国家初步大统,百废待兴,又哪里顾得军港建设。老夫老矣,恐有生之年不得见证港区辉煌时刻。公子年轻,才华横溢,有望帅之风采。不论将来是否入士,以你之才华品格定然是楚国执牛耳者,希望公子在将来能完成此宏愿,不但老夫能得以慰籍,想哥舒望元帅也会高兴的。”
子亦这才知道易中南约请自己竟然为了此事,来时自己倒是小人之心度之。
立即抱拳施礼,非常诚恳的说到:“子亦汗颜,侯爷心怀国势非晚辈能比。侯爷放心,如真有那天,子亦有能力担此重任定不负哥舒元帅遗愿。”
易中南老怀宽慰,对子亦抚掌赞赏。
这时,关海涛紧走几步禀告饭菜以妥,几人回到院中才开始晚宴。
虽然有些风,但不影响大家喝酒聊天。子亦奇怪,就问风不大,为何海边大浪翻滚,关海涛告诉子亦,海上浪花是从远处推过来的,无风三尺浪的原因也是如此,此地风小,可能海的深处就有风暴形成,有经验的渔民,机会泊船靠岸,不再出海。而且十有八九,今夜会有大雨大风。
在闲聊中,子亦知道了不少海中秘闻,也懂了不少航海知识。这几位当真是赶海高手,子亦不禁钦佩。
渐渐的易中西也跟子亦熟悉起来,他也感观察到子亦确如大哥所说,不但风度翩翩,而且见解独到,还颇有正义感,不禁对子亦也有了结交之心。
他问子亦“公子觉得海里什么是老海子最怕的?”子亦把能想到的鲨鱼、风暴、暗礁都说了一遍,易中西都说不对。子亦猜不出来了。
易中西让关海涛来告诉子亦,关海涛对子亦笑笑,把裤腿挽起一片,子亦一看不由一惊:一片似乎被烧焦后又愈合的伤疤,触目惊心。
关海涛告诉子亦,他出海时曾经用网抓了一条类似海蛇的鱼,竟能发出闪电,人只要靠近那闪电瞬间击中身体,自己反应快,腿部仍然被烧焦,那种疼痛非人所能承受。
同去的渔民就有一人直接痛死过去,胸口被烧焦大片,差点丧命。至今回想都后怕,如果人在海里靠近它绝无生还可能。而且海里类似的物种很多,有的带毒刺,扎进身体就令人麻痹,有的毒性比眼镜蛇毒还厉害数倍,人碰着必死无疑。
海里还有许多可怕的物种,相对而言鲨鱼都温和得多了。
喝酒尽兴,聊的也投缘。而满江和虎子吃的也开心,这里的菜味道相当好,虎子撑得直揉小肚子。
到了掌灯十分,侍者把四周都放上防风灯,风却有点起势了,关海涛让侍者带满江和虎子去后堂歇息,四个人继续饮酒谈话。
这时,那沙富海领着属下吃完了,见这边几人还在饮酒,就迈着方步挪了过来。
子亦一看这厮就没少喝,黑黢黢的脸透着暗红,说话都有点含糊不清了,先是谢过易中西给免了饭钱,接着又说饭菜不错,染后就是吹嘘鲨鱼帮在胶东如何霸道,冯四爷如何交际广博,在朝堂与高官称兄道弟等。
越说越来劲,直到那周泰过来对侯爷施礼把沙富海搀走,众人才清净。
真如关海涛所言,风越来越大,黑云已经遮蔽了夜空,子亦见天已不早,提出告辞。
易中南早已命人备好轿子,带着二弟和关海涛一起把子亦三人送出大门。
临别时,问子亦什么时候走,知道子亦是明天的船后,吩咐关海涛负责接送。子亦也不推脱,三人乘轿离去。
看着子亦走远,易中西对大哥说:“大哥眼光独到,这子亦公子还真是一表人才,或许将来能对我们有用。”
易中南嗯了一声,用眼睛瞪了一眼自己的弟弟:“告诉你多少次了,莫以功利交人,莫以容颜断人。待人真诚方能久长,以利交人,利尽人空。”
见易中西不说话知道自己的苦口婆心不能彻底改变二弟的准则,也无可奈何。
易中南看看远处的泛着白色浪花的大海,吩咐关海涛:“明天随本候出海,许久没有赶海货,倒要看看这把老骨头经不经得起海浪冲击!”
易中西和关海涛同时一惊,但也不能阻止,他们太了解老大,一旦决定从不更改。
龙只有在海里才能呼风唤雨。易中南从小就在海边弄潮,一生逐浪,才打下属于自己的一片天空。
如今,老龙出海,就是告诉所有人,虽然恶浪滔天,易中南却要逆风启航,踏平怒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