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果然如诺跟何二娘请求缩短呆在月三斜的时间,而何二娘碍于玉深云的面子,心中再是不喜,也不会在脸上表现出来。她赔笑应允,实际却不屑至极,才一天,居然就敢提要求。
恰巧,有人在门外通报:“二娘,南湘姐姐不慎扭伤了脚,今日练舞估计去不了了。她叫我来向二娘陪个不是。”
何二娘肚中有气,又不能超习习发泄,偏偏有人赶在此时撞来,她怎会轻易放过?她朝屋外走,边走边说:“陆丫头,你与我一起看看南湘。”
南湘确实是扭伤了脚,她们到那会儿,大夫脚还没踏出院子。何二娘忙拦住大夫问:“袁大夫,南湘的脚伤严重吗?多久才能痊愈?”
袁大夫大约四十多岁,一身布衣,看上去很是眼善,只听他和气地说,“南湘姑娘伤到了筋骨,没有十天半月,怕是练不了舞。”
何二娘听后,眉头拧得厉害,仍对那位袁大夫好言道:“麻烦袁大夫了,新乐,送送袁大夫。”
袁大夫朝她揖了一礼,随那名叫新乐的丫鬟离开。
南湘的院子里,只剩她和何二娘。院中的积雪扫了堆在两侧,差不多有一寸深。习习眼光四处乱扫,只揪住了何二娘进屋的背影,她当下顾不上仔仔细细审视南湘住的院子,也往里屋追去。
才刚进屋,便传出一阵训斥声。她进了里间,何二娘坐在椅子上,似笑非笑地盯着屋内一名女子看。习习侧过身,南湘委实柔弱,虽是坐在椅子上,却也不难看出,她身量娇小,和何二娘一对比,她愈发弱小。面对南湘本人,习习很难想象出她穿起鲜艳的舞衣,长袖挥展的样子。而且,南湘的脸色苍白,看上去毫无精神。
何二娘笑道:“南湘,你素来谨慎,大事当前不曾犯过什么错。加上你身子不太好,所以我偏爱你多些,方方面面都照拂着你。你怎么在这个节骨眼上,把脚伤了?”
南湘埋着头,声音也轻飘飘的,愧疚之意溢于言表,“二娘,南湘愧对您的照顾。我本日日苦练舞,欢欢喜喜地等大日子来临。昨天下午,我到林落的院子里练舞,林落配合我,弹奏得比往日轻快。我才练了一会儿,莲恩遣人来说,林落的琴音打扰到她作画了,硬要林落弹回往日的曲子。念我好事在即,林落便婉言拒绝了。岂知,就因如此,莲恩心中不快,亲自过来,我与她理论,两句不和,便吵了起来。林落因为劝我们被推搡了一把,差点摔伤,我想,毕竟是林落的住处,我也不好多吵,就自己回了。今早起来,路过莲恩的院子,正碰见她出门,她见到我,神色不好。我不愿再起什么纷争,急急避开,地上积雪化了一些,我没留意,不小心踩滑了,跌成现在这样。”
一番话说下来,真让人觉得,南湘委曲求全,天可怜见。何二娘暗暗冷笑,南湘身子柔弱,即使踩滑了摔一跤,也决计不会摔到这么严重。更遑论,她当初为了稳妥起见,特意相中力气很大,行事又稳当的新乐,把新乐配了给她做近身丫头。有新乐在她身边,她摔下去已经算是几率极低的事了。何二娘目光紧紧锁住她包得臃肿的脚脖子,假意怒道:“原来是莲恩那个心高气傲的惹的祸,我要找她算账去!耽误了生意倒不要紧,可她耽误的是你的终身大事,这就算不得小事了!”
南湘一听,神色慌乱,勉强道:“二娘!这事跟她没有关系,是我一时不察,险些犯下大错。二娘放心,脚伤一好,我就可以登台,绝不会有所延误。”
何二娘宛然叹息:“南湘啊,大夫都说了,你的脚伤,没有十天半个月,痊愈是指望不上了。可登台这事儿,是铁定的事实。大伙儿早就盼望着呢!二娘也没本事帮你把它缓上一缓。”
南湘闻此,脸色更加难看,撰住衣角的十指关节发白,手背上的血管,青色浮现。她低头抿紧唇,一言不发。
“南湘,舞还是要跳的,只是既然你伤了一只脚,那只脚肯定不能着地,你就以另一只脚,单脚起舞罢。”何二娘将南湘逼到了绝路。
她以退为进,句句在理。每个字,都犹如一根针,刺得南湘生疼,却不见得会让她流血。
南湘仍不死心,诺诺道:“二娘,南湘怕跳砸了,毁了二娘的苦心布置,更毁了月三斜的名声。”
何二娘的声音忽然放轻,她哧哧地笑:“南湘,你呆了一年多还没看透彻吗?毁了一场花会不要紧,可,月三斜的名声,万万毁不得的!你看看一楼的那些姑娘,吃穿住,哪样超过了你?安诗与你曾有过几分交情,她的事,不用我多说,你自个儿心里清楚,怀揣妄想的人,统共不见几个下场好的。入了月三斜,必须遵守里面的规矩。别指望像方懿那样有好运气,你如果真的嫌弃现在日子太好,二娘不介意送你去一楼过过。”
南湘脸上再无血色,安诗的下场她怎么会不知道呢?初至月三斜,安诗也是众人捧在手心的红姑娘,安诗对她有提携之恩,更为她指明了习得一技之长方有立身之处。月三斜里将姑娘们的初夜拍卖会(也可以说成脱离苦海的机遇),唤作“花会”。安诗的花会便在那时。众人都在猜安诗会跟一个怎样的人,安诗却在花会的前一夜卷了细软,准备偷偷离开。只可惜,月三斜的管事什么事没见过,早早派人守在她门外,窗外。第二日的花会照常进行,那夜,拍卖出的,仅仅是安诗的初夜。楼里说,不能替安诗赎身。第三日,安诗便被丢进一楼,成为了货真价实的风尘女子。
南湘后来偷偷去看过安诗几次,安诗过得并不好,但已无人能救赎她了。
南湘渐渐从别人嘴里听出一些事情,原来安诗那夜逃跑,是因为她邂逅了一个家道中落的公子,那位公子说要娶她为妻。或许因为身在勾栏,人就会特别期盼一颗真心。安诗信了,她要逃,她被抓,她自食苦果。再后来,南湘去看她,她说,女人不能有情,尤其是她们这种处境尴尬的女子,情只会拖累人。没有人清楚安诗心上之人是谁,他也仿佛未曾出现过。南湘到底年纪小了,总有些事,别人再三警告,她仍义无反顾跳进了那陷阱。将往事再回忆一遍,南湘方知安诗说出那些话时,心里有多荒芜苍凉。那感觉像极了,捧着一颗石头,信心满满,认为它能被自己打磨成美丽的装饰品,到头来,石头都被打成了碎渣,赫然发现,石头最里面与外面一样,没有什么不同。
南湘颓然道:“二娘,南湘识趣,不会再让您失望的。”
“那就好。”何二娘听她松了口,点点头,很是满意。
她从椅子上起来,转身往外迈了几步,折身去拉角落里已经呆了的习习,“陆丫头,走了。”
习习堪堪躲过她的手,垂着眼睑,恭顺地跟上。
何二娘的笑,自骨子里散出来。一箭双雕,效果不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