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子勋的警告犹然在心。她虽然将他气走,却不敢轻视他的一番警告。连如挽先前因为殿中跳舞的事,与大将军回府之后很是生气,又不敢耐她如何,只能略施薄惩,罚她禁足。而她一向大胆,此次竟安安静静接受了所谓的惩罚,不得不发人深省。习习不难猜出,她是为了躲开她的视线。
只可惜,她连如挽千算万算,算不出习习竟然能记得十几年前自己还是幼儿时,遇见她时,她的模样。不是万分清晰,却有三分肯定。她亦算不到,习习同与泽本就有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去。
如此分析,习习尚有几分杀了连如挽的胜算。她微微失神,手中捧着的茶盏因为她的心不在焉倾斜,滚烫的茶水霎时间溅了出来,烫在她白嫩的手上。疼痛之中伴随着与泽的一声惊呼:“小心!”为时已晚。
“嘶”她后知后觉地叫唤出声,眉头亦蹙在一块儿。
“呲”的一声,她的手上多了一块布紧紧捂住,随即一股股凉水淋在她手上,灼热的疼痛得以缓解。她捂住手,一脸委屈。
“叫你不小心!”他轻轻的训斥之中,心疼尤其明显,并无多少责怪之意。
她忍痛扯出一抹笑,“你怎么来了?”
他不答话,在她房中翻箱倒柜。她看着他四处乱翻,忙好笑地提醒道:“右边的柜子里第三层的左数第二个抽屉里似乎有药。”
她只道有药,却不曾言明,那是什么药。
与泽取了药,挨她坐着,揭开她手上的湿布,取了那深绿色的药膏,分外犹豫,不知当不当抹。
“你这是治什么的药?”
她憋了半天,小声道:“治皮外伤的,约摸能治这烫伤吧。那时候七王爷扔了一大堆药给我,单指了这瓶告诉我,这药最名贵,用途也最广泛。我似乎记得,可以治一切皮外伤。”
她手上灼痛的皮肤,忽然被一阵清凉的触感轻轻覆盖住了。她咬住下嘴唇,没吭声。与泽兀自替她将伤处的药膏抹匀了,抬头与她的眼神交汇,微有些不自然,别开视线,与她拉开了些距离。
她兀然觉得有些好笑,大大方方道:“本来我是准备近日向七王爷辞行的。”
“辞行?”他目光十分复杂,不知掺杂了什么。
她抬起受伤的手,故意在他前晃晃,“哎可惜天不遂人愿,我只好再留几天了。”
与泽见她的笑容顽劣,便晓得差点又被这丫头给骗了。他思及自己此行的目的,不再跟她开玩笑。
他的神情肃穆起来,“习习,连如挽的事,我们或许有机会了。“闻言,她亦收敛了浑身的散漫与顽劣,端坐听他讲述。
暮子勋说的没错,连如挽确实十分有野心。
世人对嫡蓝士族所有人的概述,有一样并未道出。嫡蓝家的人,若非遭遇意外病祸,他们的形容一直都会保持在某一阶段,不再老去。嫡蓝弦的容貌,停在了二十多岁,永远青春靓丽,面有荣光。而嫡蓝羽,声音一成不变,也源于此。正是因为如此,外加嫡蓝家每代只能存活一人的蹊跷现象,还有允国女皇掌权的大局,催生了嫡蓝弦的野心。
与泽说得断断续续,并不是十分完整。他进入将军府不过两年多的光景,而且又非与大将军的亲儿子,许多事也是七零八落地从别人口中得知。而嫡蓝弦之事,皆因习习说救师父,他才匆匆收集了一些传言,整理而出。
在嫡蓝羽此辈,嫡蓝家开始出现异常。所有关于嫡蓝家的传言有一点,尤为奇怪。每代三位血脉,他们在最幼的弟妹三十岁之前,是否全部育有子嗣?若是有,那些人去了哪里?若是没有,存活的万一不是有子嗣之人,他又是如何延续后代至今?
事实则是,幸存之人,皆是育有三个子嗣的。
嫡蓝弦有一子一女,其女乃是颀国皇帝的柔妃与凌音,其子,却不曾被他们了解。
端倪,便是自此产生。若她有三位子女,那么,嫡蓝羽必死无疑。但她没有,是以,到底谁死谁活,锁魂珠成了关键。
她想杀了嫡蓝羽,嫡蓝羽也许亦同样想取了她的魂魄。嫡蓝羽没有动手,嫡蓝弦却动手了。
她与商人在一起的日子不管是否欢乐无忧,最终,她选择的是高瞻远瞩。良禽择佳木而栖,她看中了当时手握颀国四分之一兵权的与将军。
十八年年过去,现实证明,她的眼光没有错。小有名气的与将军,逐步成为了手握颀国一半兵权的骐骥大将军。颀帝虽有逼他释兵权之意,却碍于他手中的兵权能与自己抗衡,一怒之下,他便能持半壁江山,迟迟找不出合适的借口削去他手中的势力。
纵然朝臣心思百转,互相倾轧,亦比此事好解决得多。
他无奈之下,娶了与大将军的女儿为妃,暗中作为人质,欲借此令他自动上书,恳求交出兵权。
颀帝不料的是,连如挽永远不是个吃素的。她既肯把女儿送进皇宫,就不是没想过这些后续之事。与大将军不肯交出兵权,少半在他自身,多半在于连如挽。连如挽煽动蛊惑,又野心勃勃,偏偏她生得外表柔弱,仅仅偶尔行为出格。与大将军对她倾心相待,铁定了心,不肯让步。
嫡蓝习习的出现,连如挽已经意识到,无论是不是嫡蓝羽的主意,都会有人前来索她的命。
仅凭单打独斗,她未必赢得过嫡蓝羽。她自幼与嫡蓝羽相处不太融洽,看不惯他的清冷孤傲,是以,很多事,她都不晓。当然,这其中,好巧不巧,囊括了锁魂珠。
连如挽蠢蠢欲动,年底之前必会营造机会逼宫夺位,只要她逼宫失败,他们及时围捕,取她的灵魂碎片,不在话下。
此次逼宫,与泽也参与其中。
她听完这一大串令她头疼的事,不禁担忧:“与泽,若是靠提前告知颀帝,让他有所防范与部署,你们凭一己之力,也不一定拿得下与大将军和连如挽啊。而且,连如挽狡猾奸诈,篡位之时,她未必会随与大将军前去。她大可以等她丈夫夺位成功,再杀了她丈夫,荣登帝位。”
他含笑曰:“你的猜想只对了一半。皇上有七王爷助阵,与大将军一人并不见得会成功,而连如挽,也非心思浅显之人。按我说,她定会混杂在一干侍卫之中,趁众人不备,袭击皇上。”
她仔细理了理他的话,确实有几分道理,连如挽心思较为深沉,布局一定不会漏出如此明显的缺陷。她袖中的手微微一握,抬起头对他道:“他们对你的信任有几分?你与七王爷交好,连如挽岂会信你?”
他面上的笑转瞬即逝,淡极不见。
“我接近七王爷,便是他们的吩咐。我顺水推舟,将计就计,早与七王爷,坦然相待了。所以,即使他们不信,我也有把握拿住他们。”
习习错愕讶异,与大将军与连如挽不全然信他,他却以此取得另一个人的八九分信任,与泽,亦与之前不一样了。
她当下惘然欷歔,身不由己、圆滑世故、心计暗使。自己不也一样学会明目张胆地利用别人了么?
只是,拿住了连如挽,她能逼她喝下化了锁魂珠的水吗?
她亟亟扯着衣衫摸出那颗蓝色半透的珠子,交到与泽手上。
“这颗珠子你一定要保管好。连如挽对你的戒备不如对我的深,只要我一出现,她的精力必会被我分散一些。此珠名为锁魂珠,顾名思义,便是锁住她的灵魂。请你趁她不备想办法让她吞食,若是情况允许,以水灌之,它会立马融化。我恐怕难以找着机会,只能拜托你了。”她忽然又想起一件事,“他们准备什么时辰逼宫?”
与泽想了想,道:“似乎是亥时一刻。有可能更晚。”
她点点头,对他诚挚一笑,“我打算逼连如挽动手。如遇拖延,师父那边,后果不堪设想。”
他一惊,狠狠握住她的手,“你给我把命留着!”
她莞尔一笑,坚定决绝:“我会尽最大努力,平安活着。你还欠我余生,我定要索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