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我的钱是怎么来的。我不想解释,假如你们找到我的罪证,你们可以追捕我。”程看着阿垚说道,
“好了。。既然没事了就好。我不希望我的任何一个学生走上犯罪的道路,无论是谁,哪怕穷死苦死累死,也不能。。。”老师故作轻松舒了口气,紧张的氛围就算结束了。即便大家有各自的想法,但老师已经说服了阿垚无论什么事,明天再说。大家重又恢复了刚开始的状态。三三两两你一句我一句,吃着菜喝着酒。
转眼间,已是11点了。大家陆陆续续接到爱人的电话,最后都向老师同学们告别后离开了。
许多临走时特意和老师说了几句。半小时过后,只剩下荷兰三剑客,白忆凡,玉芝,秋生,黄仑,房明,还有安和程。
程听见楼梯口传来的脚步声,看了看时间。“我出去会。。很快回来。。。”说完后,便爬上顶楼,包间里只剩了家人和穿着旗袍的服务员。见到程,大家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来了,大哥。。。”弟妹招呼道,
“喂。。。今天过得开心吗?”程向父亲喊道,
“你真的杀人放火了。。。造孽呀。。造孽呀。。。”父亲气急败坏,把水杯砸向地板。
“大家吃好喝好了吗?”程坐在父亲身旁,看着他。竟笑了出来。
“嗯,都非常满意。老赵叔他们都说,一辈子没吃过这样的饭,抽过这样的烟,喝过这样的酒。老李叔还让我掐了他一下,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像孩子一样。。。”
“是呀。。。像孩子一样。。。”程看着父亲,“这个孩子。。就交给你们了。。。多少钱。。”
“您好,先生。一共消费两万三千八百四十五元。刷卡还是现金。。。”
“现金吧。。。。文玉。。。”程打了打响指,把钥匙丢给弟弟,“去取三万。。。对了,后备箱有个袋子,里面装着你们的礼物。。。一会,把钥匙送到下面的玄字一号包间,我在那还有点事。你们打车回去吧。。。”
“嗯。。。”文玉正准备走出包间。
“文玉。。。再给你父亲去两万。。。看来你父亲还有一些心愿没有完成。。。好了,去吧。。。”程捏了捏肩膀,“小家伙呢?”
“睡着了。。。和我妈妈在车里。。。”
程抬头看了看自己的父亲,拍了拍桌子。“hi。。。我们两清了。。。”说完后,径直向外走。
“你去哪里?”父亲吼道。
“多关心关心你自己吧。。。我们谁也不欠谁了。。。”程没有回头,向楼下走去。
“考虑好了吗?”玉芝已经等候多时,“我知道你们的约定。下次见面,要是都单身,会做一次情侣。。。你已经赴约了,不是吗?”
“玉芝。。。我想好了,会告诉你。好吗?我太累了。。。”
“我是为了你好。。。”玉芝有些着急。
“我知道,不然我也不会告诉你结果,不是吗?”程笑了笑,
“那好吧。。。尽快。。。”
“你不进去了吗?”
“不了。。我还有事。。。”玉芝急忙走向大厅。
程回到包间时,只剩下安一人。
“散了?”程一屁股瘫坐在椅子上,疲惫至极。
“剩下的陪老师喝酒去了。。。在另一处。。。白忆凡叮嘱我,带你去。。。”安的脑子仍是程的满身伤痕。
“你呢?”程掏出烟盒,已经空了。“想去吗?想去的话,我陪你。。。”
“你呢?”安想起了《爱在黎明前》那部电影,顿时有些失落。“这些年。。。”
“我们去找他们吧。。。”
车内的气氛极其尴尬,程只想着快点离开。但又怕因此错过什么。几次,他想开口,话到嘴边都咽了回去。最后把音乐的声音放大,试图填补两人间的空白。
“玉芝,对你说什么了?”安看着窗外的夜景,张开手掌试图握住吹来的风。
“没什么。。。”程看了看安,“只是闲聊。。。”程想起安跑向自己的场景,觉得应当有个了断。
“安。。。老同桌。。。”
“你想说什么。。。说吧。。。”安似乎心知肚明。
“你还有大好的未来。。。不要放弃。。。你会遇见一个深爱你的人。。”
安露出甜美的微笑,“这话很熟悉。。。作为结束语。。。也就是说,一次已经结束了。对吗?”
“我。。。可以这么说。。。对。。。可以这么说。。”程尽力不去看安,
“那么。。。送我回家吧。。。这样才更像结束的样子。。。”安显得很平静。
“为什么不。。。”
“送我回家。。。”安几乎喊了出来,片刻后伸手去拉门锁。
程立刻停车,安已跨上人行道。
“有缘再见。。。”安径直往家的方向走去。
程的回忆被一阵嘈杂的叫卖声打断,他从座位上直起身来,缓缓拉起椅背。望着小区的大门,缓缓掏出烟来,“多么美的地方,多么相似。”他想起了琳娜的家乡,“有一扇门,走进去便是天堂。而仰望的人,无论生死,不得入内。只能期待,幻想。如观海般迷失了双眼。。。”程深吸一口气,“假如我可以。。。为什么不可以,应该是不可以。我是个人,对吗?无论怎样的人都有自己的幸福,所以我还不算个人。是禽兽,并没有那么单纯,不用思考死亡。死亡。死亡。。。”他的手抖了起来,双眼有些茫然。回忆的网窝紧紧缠着他。
那是六年前的中午,太阳当头,酷热难耐。他和宇哥去郊区找一个瘾君子要债。
车子刚刚停了下来,坐在副驾的宇哥吧匕首塞进衣服里。程正打算熄火下车,手机响了。
“桃花泛滥嘛。。。又是吸血鬼。。。”张宇所说的吸血鬼是指李云凤,之所以这样称谓,因为李云凤是学医的。“迟早吸干你的血。。。”张宇笑着吐出舌头,“好了,车上等我。。。”
“你一个人?不是和你说话。吃饭了吗?”程对着手机说道。
张宇摇了摇手,便走向正前方五十米之外的一家洗衣店。
“等会再聊好吗?我不是。。。没有找女人。。。我。。。该死。。等宇哥回来。。。我不是说你。。。没有,没有,我没有不耐烦。我错了,晚上去看电影吧。。。”程边说寻找自己的匕首,“去哪里了?”他拨了拨吹着凉风的出风口扇叶,“真他娘热。。。喂,他娘不算粗言秽语吧。。这也犯规。我是个社会人。。得得得。。。”程终于从座位下找到了匕首,“那你忙完了打电话,我去接你。不勉强,不勉强,乐意至极。对对对,是我的荣幸。。。”忽然,他看到前方的屋子飞出一群鸽子,街上打着伞的几个行人开始奔跑。他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急忙扔下手机拉开车门,向前面跑去。没跑几步,张宇撞开玻璃门冲了出来,
“快跑。。。枪。。。”白衬衣被鲜血染红,张宇拼命跑着。
刹那间,潜意识的逃跑和意识里的迟缓交织在一起。几乎是同时,他看到门内举着猎枪的男人冲了出来。
“快跑。。。枪,枪。。。”他大喊道,正准备逃跑。宇哥倒下的身躯绊倒了他,他挣扎着想起来,却越发难以站起来。就像梦里的鬼压床般,他无法确定自己是否真的站了起来。终于,他站了起来,却正对着手持猎枪的男子。
“狗东西,下地狱吧。。。”男子对准程的脑袋扣动扳机,枪却没有响。
听见了扳机扣动的声音,程想起了电影里子弹穿过胸膛的画面。无数个记忆的碎片在零点一秒的时间里飞速旋转:母亲的面容,琳娜的微笑,父亲醉酒摔倒,继母拿着擀面杖扑过来,高中的教室,那张录取通知书从火堆里飞出来,脱轨的火车,闪亮的砍刀滴着血,出租里旋转的电风扇,赤裸着身子的云凤,导弹升空,丢在马路上的葱花饼,嗡嗡乱叫的蚊子,洁白的陵园,穿着校服的安,雨天的东阴谷,学校大门。。
在男子准备再次扣动扳机的同时,程攥着匕首冲了上去。枪响了,打在他的胳膊上,他倒在男子的怀中,匕首深深刺进男子的心脏,两人倒在一起。潜意识里,程觉得是自己死了。他看着倒在血泊中的宇哥,缓缓闭上眼。大约十秒后,他忽然睁开了眼。刺眼的阳光让他觉得眩晕。他无法肯定自己是否活着,只是觉得疼痛难忍。他听见了自己的呼吸声,缓缓摸起自己的脑袋,脖子,胸口,最后摸到自己的胳膊,大叫起来。他看着男子胸前的匕首,拽过那杆猎枪后缓缓起身,跑向宇哥,宇哥已经没了呼吸,鲜血仍旧向外留着。自此,宇哥中弹奔向自己的画面,尤其是那杆一米开外的枪口时刻对着自己的脑袋。时常满头大汗地从梦中惊醒的程得靠酒精重新入睡。
一辆迎面驶来的隐形盖凸的很高的汽车引起了程的注意,汽车缓缓停下来刚好停在对面。
女孩怒气冲冲看着程,
“你还好吧?人没事。。。”程不以为然,
“当然。。。”女孩忽然笑了起来,“梧桐树也没事。。你笑什么。。。”
“没什么。。。”
“总有一天。。。”女孩握了握拳头,已经走了过去,又折了回来。“秋名山见。。。”说完这句,女孩走进小区。
“为什么,这么像?”程看着女孩和安擦肩而过,两人都看了看对方,微微一笑。程立刻打着火,缓缓向前开。“hi,girl。。。”
“hi,boy。。。”
“where are you going now。。。”程点了点刹车。
“somewhere。”
“can I ,载你一程怎么说?”程笑着弹飞烟头,“很高兴看到你。。。”
“嗯。。。”安嚼着口香糖,吹着泡泡。
“我。。我们能有最后一面吗?”
“都结束了,不是吗?”
“要是我乞求你呢?安。。”
安犹豫片刻后,还是上了车。
“根本没有国际英语这门课。。对吧。。。”
“那么。。。你真的没有上大学?为什么?发生了什么?”安的手指轻轻扣在玻璃上。
“你想知道?”
“嗯。。。”
“为什么?”程松开油门,
“不是所有事都需要理由。。。”
“你过得快乐吗?安。。。”
“快乐是什么?”安露出甜美的微笑,
“快乐就是。。。”程看着安,沉默片刻,“我是没有上大学,因为那对夫妻不想我上大学想让我赚钱。。。”
“那你没有反抗?”
“当时我那么小。。。你呢?白忆凡。。。”程戛然而止。
“他说什么了。。。”安忽然坐起来,
“说了一些你的事。。。”
“一些?哪些?嗯。。。”安像发现丈夫出轨的妻子般。
“好吧。。。我们需要谈一谈。。。可以吗?安。。。敞开心扉那种。。。”
“你想安慰我?还是。。。”安转过头去,“可怜我。。。”
“都不是。。。”程有些胆怯。
“那是什么,你说呀。。。”安叫了起来,
“安。。。有些事应该被遗忘的。。。”程感到头疼,
“哪些事应该被遗忘。。。”
“安。。。你还有大好的未来。会遇到自己喜欢的人然后结婚生子。像她们一样,幸福快乐的活着。”
“停车。。。”安的语气极其强硬。
“我只是想。。。”
安伸手去拉门锁,程立刻刹车。
“十年前,我带着一个深爱的,可能现在也爱着的女孩回家。。。”
安停下脚步,背对程。
“那对夫妻对我们冷嘲热冷然后把我们赶出家门。安,我和你说说话,可以吗?已经很久了,我没有这么想告诉一个人我的故事,要不是遇见你,那些故事我会带进坟墓。”
安深吸口气,回头看程,重又回到车上。
“谢谢你。。。安。。。”程低下头。
“然后呢?”
“然后,我们去了她家,遭遇了同样的结果。我们哭着看着彼此,她让我带他远走高飞。我。。。假装答应了。。。在她回家收拾行囊等我去接她时,我选择了独自离开。就像当初离开这里,只带走记忆。后面遇见了另一个女孩,和刚才的女孩很像。我们在监狱告的别。那是六年前,之后我就成了花花公子,纯粹的混混。平时打架斗殴,闲了女人堆里酣睡。在医院夜总会监狱见徘徊。”
“为什么。。不带她远走高飞呢?”
“当时的我,一无所有,除了对世界的痛恨。”
“因为他们没让你上大学。。。”
“那只是开端,最重要的是他们把我赚钱工具。我省吃俭用,把工资的绝大部分按时寄回去,只想过的幸福些。在我五岁的时候,我的爸妈离婚了,后来我知道是我继母小三转正。那是我还小,不知道离婚是什么意思。每当我哭着寻找妈妈时,她就会打我。我记得那是一个深夜,我做梦梦见妈妈在门口。然后爬下床开门,当然又哭了。她拿着擀面杖走过来,在楼道里打我,然后把我拽进卫生间,锁上门。里面一片漆黑,我的脑袋流着血,我能摸到。我拍打着门,哭着喊,救救我,救救我,后妈,我不想死。许久她站在门外发出声,以后不许哭,不许说找妈妈,我就救活你。”程解开衬衣纽扣,似乎太热了。“为了活下去。。。我答应了。当然哭还是会哭,但没有说过找妈妈那样的话。可能,存活的欲望是人的天性。我学会了委曲求全。尽管会有飞来横祸,但忍忍都能过去。渐渐地,我成了默不作声,言听计从的好孩子。”
“那你的生母呢?”安的眼神充满悲戚而显得慈爱。
“刚开始不时来看我,当我回家后就得面对继母的盘问,运气好会躲过一劫。后来,她组建了新的家庭,有了自己的。。。”程不知如何表达,“有了另一个孩子,那个孩子身体不好,经常生病。所以。。。”程摸了摸下巴,“我成了孤家寡人。。。”
“你爸爸坐视不理吗?”
“他是我继母的阶下囚,可能比我还惨。你别看他打我时很威风,可是遇到了高手,自身难保。安,无论发生什么,都会过去的。。。。”
“你是对我说吗?”
“当然,你还有大好未来。。。”
“那么你呢?”
“你没有做过坏事,老天不会惩罚你的。而我,罪孽深重,罄竹难书,万劫不复。”
“打架斗殴是很普通,不是吗?你也进监狱了。。。”
“假如仅是打架斗殴,那倒好了。。。实话告诉你吧,安。我记不清多少女人找我要堕胎费分手费,更记不清让多少男人女人躺进医院,拆散了多少家庭。至于诅咒我断子绝孙不得好死的人,就更多了。”
“你得到了报应不是吗?”安抚摸着程胳膊上的伤口。“你不是说,无论发生什么,都会过去的。”
“安。。。我杀了人,杀了我最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