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寒风席卷而过,树上的、地上的雪沫螺旋似的飞舞,久久地笼罩着真定县郊的夜。
柳珠的恨意就被这雪雾慢慢冲散,另一件事开始令她更加清醒。她斜视咫尺之近的树林,果然不唤自来,从树林走出一个人来。
夜色下一袭白衣十分显眼,走起路来端正挺拔,小有一种潇洒之感,走近些时,见他样貌也算端正,虽然看年龄将近四十的样子,但又并不那么成熟,满有超出年龄之外的年轻。虽未曾谋面但柳珠几乎可以确定,这人就是金针门掌门白枫亭。
柳珠沉下一口气拱手道:多谢白掌门相助。
那人停步道:柳姑娘好眼力,白某多年不问江湖事,已经少有人记起了。
柳珠一边擦拭脸上的血,一边冷笑道:你虽多年不问江湖事,但金针门与我藁城柳家是世仇,这一点白掌门也忘了?
白枫亭略一迟疑,摇头道:哪有什么世仇,后辈不问前辈事,从我这一代掌门人开始,我们金针门愿与柳家交好。
几句话间,柳珠已将脸擦拭干净,并撕下一块裙摆将额头的伤口包扎。她走近白枫亭,在她的一只手忽然搭在他的肩上时,白枫亭一颤,惊讶的望着面前这位姑娘,柳珠正当二十,肤腻如脂,唇润如花蕊...白枫亭的心竟不能受控的狂跳起来。
柳珠的眼神这一瞬间尤似升腾起万般的柔情,温顺而娇弱,和之前与人打斗时的怨妇形象丝毫不相干了。
她轻轻的,很有礼貌的道:白掌门,我肩膀内的飞镖不能久滞,既然以后我们两家要好好相处,你就帮我取出来吧。
白枫亭忙点头,遂徐徐伸掌到柳珠的后肩膀处一顿,伴随柳珠的一声轻哼,那枚没入肩膀的飞镖就噗!地一声被逼了出去。
柳珠摇摇晃晃,本来就白净的面颊更加苍白,她勉强笑道:今日多亏白掌门,否则不堪设想。
白枫亭道:今夜是我恰巧经过此地,换做别人也不会坐视不管,那位穆夫人,出手就伤你眼睛,太不近人情。
此时柳珠忽然用一种极柔和的目光望着白枫亭道:白大哥,谢谢你。
白枫亭一阵心悸,他向来对自己的外表和身份很自信,平生所见的女人中不乏有柳珠这样,一面便对自己倾心的,遂试探道:姑娘今日保住眼睛,他日找机会报夺夫之恨不晚。
柳珠虽然恨透云起夺走了穆羽,但她自然知道为了抢男人而战,并不光彩。她索性扬眉一笑道:今日与白大哥相识,使我心中豁然开朗,不是我的我不要,穆羽早就是我人生的匆匆过客了。遂走近前来,握住白枫亭的手直视着他的眼睛。
这位金针门的掌门,可谓是阅女无数了,但柳珠的坦诚率性还有美貌绝对在白枫亭的内心留下了不可替代的地位。
未等白枫亭有何举动,柳珠已然投怀送抱,却在指缝中携了一只飞镖,神不知鬼不觉的狠狠刺入白枫亭的后心,他顿时倒吸一口凉气一掌将柳珠推开,是人都会惊讶:我救了你,你为何下此毒手?
柳珠笑容恬淡,道:说过了,我们两家是世仇,我爹当年就是后心中了金针而死,而发金针者就是你爹白永安。
白枫亭指着柳珠道:你...若不是我刚才救你,你早瞎了一只眼睛。
柳珠笑的更开心了道:你记住,那是我的事,谁叫你插手的?今日你花一力救人,就买一个反被其害的教训吧!
白枫亭怒视着柳珠。可能这一刻就打消了他对这女子一切的幻想了。
柳珠提醒道:别想着发金针对付我,你现在的情况不能用力,否则心脉尽断,横尸荒野。
白枫亭踉跄坐地,稍闭眼睛开始调息。柳珠轻蔑的一笑,转身离开。
柳珠往藁城去,行至半里,忽然后悔:刚才不如杀了他,这样重伤回去,岂不再来寻仇?如果真来,又谁是对手呢。遂转身往回走。
等到回到原处,只见白枫亭像一尊坐化的雕像一样,柳珠有一种不详的预感,走过去一探鼻息,还是吓了一跳。他死了。
几天后,白枫亭的尸身被人送到金针门,只是后心之伤不是飞镖所致,而是剑气所伤。且衣服内裹带着一封字条,上写:宁月剑下死,做鬼也风流。转瞬间,惊动了金针门,以及金针门所在的整个栾城县。
而此时,柳珠也回到了藁城柳家。
藁城柳家乃藁城县第一习武世家,十几年前柳珠的父亲去世,近十几年来由夫人持家,不但广收入门弟子,而且手里的两家粮行也打理的蒸蒸日上,柳夫人虽一介女流,却使柳家在藁城县里无论在名望上还是在财富上都已济身上流。
柳珠是柳夫人的唯一所出,所以疼之爱之,视为唯一的寄托。
入夜,柳夫人好容易闲下来,便掀开门帘走到女儿的身旁,握着柳珠的手,摩挲着她额头的伤口,凑近了眯着眼看她。
柳夫人道:珠儿,跟娘说,怎么忽然跑回娘家来了,是跟元昊吵架了?
柳珠道:瞒不过娘,女儿不想娘跟着操心,但是又无处可去...
柳夫人拍着柳珠的手道:珠儿,娘不怕操心,娘欢迎你回来,这柳家的一切,娘迟早会交到你的手里。
柳珠扶在母亲的肩膀上流下了眼泪,道:娘,我这次不回去了,以后再也不与娘分开了。
柳夫人拍着女儿的后背道:好,回来就好。
柳夫人拿出手帕,给柳珠擦拭眼泪,温和的道:珠儿,过去的都让他过去吧,我们以后好好的过日子。
柳珠一阵心酸泪如雨下道:娘,有一件事,我...我必须告诉你。
柳母感到女儿接下来的话好像很凝重,会超乎意料,柳母最害怕的就是像这样的时候,虽然次数不多,但是足够令一位母亲心如刀绞了。
第一次,是两年半前,她自作主张嫁给栾城的苏元昊,一个大她七岁的男人,自己无法阻止。
第二次,是一年半前,真定县首富的穆羽穆少爷成亲的前一天,她去穆府私会穆羽,被穆老夫人赶出来时。她不想让这唯一的女儿在世人面前蒙羞蒙耻,然而却无法纠正,无法替代的发生了。
想想这些还有什么可怕的?柳夫人道:你说,赶快说出来。
柳珠泪眼模糊,难以启齿,但凡能瞒住的她也不会说,但这事瞒不过去。只见她低眉垂目道:我怀孕了。
“啊?”柳夫人捏着女儿的手确定了这话的真实性。她半晌才稳定下来,问道:苏元昊知道么?孩子...是苏家的么?
柳珠点头道:自从那次之后我再没见过穆羽,孩子是苏元昊的。他...不知道这事,我一直瞒着。
柳夫人道:这孩子,你打算怎么办?
柳珠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抓住母亲的手道:娘,我怕。
柳夫人摸着她的头道:不怕,你是想生下来,还是?
柳珠艰难的道:生吧,我想生下来。
柳母抱住女儿道:好,娘支持你。
世上的确有太多犯过错误的孩子,可是有哪位父母会揪住不放呢?在柳母的心里,柳珠只要活着就好,错了可以改,改了可以犯,犯了可以再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