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中止了这个话题,坐在南鹿鸣对面的椅子上。
“宁凌的事,你知道吗?”
南鹿鸣垂眸,摇头道:“此前不知,有手下在宴上传话才得知。”
我牙关死咬,掐紧了手背的肉,才装作不在意,“是我告御状的时候么?”
虽然我根本没任何资格要求他,但是如果他那个时候就知道了,还漠视一条生命被摧毁,我绝不会跟他展开接下来的合作。
在这个地方,人心险恶,刀光剑影,我不得不小心翼翼保护自己,可以用手段,但生命,是我需要守住的底线。
“不是,在大长公主走后。”他抬起眼,目光真挚。
我莫名松了口气,忍住想挣脱出眼眶的泪,深吸一口气,感受着空气擦过鼻腔的过程,冷静道:“南大人何时发觉的?”
南鹿鸣浅叹一口气,略浅色的眸中若揽着月色,如银似练,睫毛筛下一片婆娑的影,“蒋公子迟迟不出手,我才察觉不妙,因而投出金镖…枉我向来自诩明察秋毫,此番竟被人算计得彻底。”
其实他已经很敏锐,我不知该说是这个圈套太过隐蔽,蒋衡太会做戏,还是我太蠢。
自责不断翻涌在胸口,沉甸甸闷得人喘不上气。
沉默。
若不是殿中的烛火跳跃着去舔舐夜色,我几乎以为时间凝在了此刻。
我终于还是打破了这片死寂,犹豫开口道:“那骠骑将军…?”
南鹿鸣似在思索,还没答话,一个声音插了进来。
“我说过,你的转机。”
时落尘掀开珠帘,不请自来。
烛光摇曳下,他骨节分明的手托起那片每串一百单八颗的南海珍珠帘,肤色较之珍珠更莹润洁白。他嘴角挂着不变的浅笑,像一束百合,似乎永远在出尘离世地生长,连踏足进这世间,都是对他的亵渎。
月色皎皎,夜风徐徐,珠帘琳琅,细碎声响。
我一时语塞,今晚连续三个人闯进我这寝殿,他算是其中最有礼貌的——没翻窗户。
南鹿鸣没起身,只点了下头,“国师。”
时落尘凤目扫来,流光潋滟,最终轻飘飘落在南鹿鸣身上,“南指挥使,别来无恙。”
有一点,修罗场的感觉……他们有什么过节么?
我懒得去纠结这些,有什么过节也都是他们的事,现在最重要的是,我被困宫闱寸步难行,洛凌是否会安好?次要的是,骠骑将军究竟又是什么情况?
我礼貌地询问了时落尘,他却笑着摇头。
“我是国师,不是神仙。凌小公子的景况我并不清楚,你若担心他,明早起来宫内就会有消息了。至于骠骑将军……”
他瞥了一眼南鹿鸣,示意我还有其他人在。
我倒不担心有什么隐私问题,如今我和南鹿鸣是被迫绑在一条破船上了,我知道的也得迟早告诉他。便摇摇头,“无妨。”
时落尘略偏了下头,青丝如泻,散落在他肩上。
“公主殿下,你怎么知道,我就一定会告诉你呢?”
我险些背过气去,生得好看的人,都这么不讲道理?
还是耐下性子,语气温和道:“国师大人不会行无用之事,今夜无故寻我,想来不会只是散步不小心散到了凤仪宫吧。”
时落尘随手把玩起妆奁外摆着的一枚水滴状翡翠耳坠。
“翡翠不适合你。”
任我承受力再好,脸皮再厚,张了张嘴,还是半晌也吐不出字。
南鹿鸣打断扯皮,“国师有何事不如直说,这又不是说话本唱戏,何必知道又不说,吊尽胃口。”
我看过去,只见他脸色惨白,似乎伤口一直在出血,但我现在既没有上次那种条件,也不敢在众目睽睽之下给他缝上两针。
时落尘放下那枚耳坠子,凤目无辜又遗憾地看着南鹿鸣,“本是知道的,让指挥使一问,我给忘记了。”
南鹿鸣不愧是特务头子,神色不改丝毫,“国师既忘了,不如早些回去歇息,想起来再与我们说。”
时落尘轻笑起来,问我:“他这样赶人,我若一直不说,你还会觉得他这个盟友有用么?”
我…两边谁都不敢得罪啊,一个是特务机构首领,一个是迷信组织老大,得罪了哪个我明天都得横着出宫门了吧?
思来想去只好骂自己:“是我愚钝,什么都不知,被算计也不察,只恳求二位略施援手,拉小女子一把,脱此困局。”
那两人都不吱声,落月却突然咳嗽起来,似要转醒。东方白的迷药好像过于劣质,这倒下半个时辰不到,就要失效。
要是落月醒过来,见着这屋子里还有两个不速之客,其中还有她很害怕的国师大人,会不会再晕过去……
时落尘上前两步,手抬起一个优雅的弧度,像提壶沏茶般行云流水,紧接着他掌作刀状,飞快砍在了落月后脖颈。
得,这下我不用担心落月看到这两位了,她还未睁眼,就又陷入了昏迷。
时落尘站回原来的位置,似乎什么都没发生,但略显多余地解释了一句:“没有伤她。”
在这尴尬的场面下,我脚趾头都忍不住蜷缩起来抓地,终于狠下心起身,“天色已晚,两位还是早些回去吧。南大人,改日我们再议,我在宫内不便,那些事要托你查证了。”
南鹿鸣点点头,捂着伤口起身,看了时落尘一眼,“走吧,国师。”
时落尘不动。
南鹿鸣故作惊讶:“国师这是入定了?”
时落尘笑中溢出几分讥讽,“不必南指挥使担忧,只是,并非谁都配与我同行的。”
我咽下一口唾沫,以后最好别让我碰上这两人撞一起的时候,果真修罗场,受害的说不齐就是我这种炮灰。
南鹿鸣不再理他,向我点点头,“南某先告辞了,九皇子那边你打算怎么办?”
我无奈道:“他们也不傻,不久就会意识到东窗事发,不如索性与他们翻脸,他们立时三刻倒不能拿我如何了。”
时落尘插嘴:“我还以为你会继续装傻充愣,潜伏卧底呢。”
真以为我专业碟中谍啊?
这次落败我已经深刻意识到,自己不适合从事这类工作……
我叹气,“总归他们容不得我的,此刻还假意投诚不是给了他们下手的机会?”
时落尘笑道:“你倒没那么蠢。”
长得好看,不会说话有什么用?
我也懒得理他,对南鹿鸣道:“如今也不知是不是宁怀琅联合了玉朝,总归这些玉朝人留着始终是心腹大患,还劳烦南大人回去以那舞姬为突破口,顺藤摸瓜,防止到时候内忧外患,腹背受敌。”
南鹿鸣拱手道:“本当如此。”
说罢他轻笑示意,侧身略过时落尘,玄衣沉融在夜色中。
我看了眼还杵在殿中的时落尘,“国师大人还要喝杯茶吗?”
时落尘居然笑起来,“恭敬不如从命,那就西山白露吧。”
我真是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