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出言询问那小太监:“丹阳姑母缘何忽然离席?”
小太监跪在地上,抖如筛糠,片刻才断断续续道:“宁凌公子他…他今日身子不适,在别苑养病未赴宴…”
皇帝皱眉,话中威严之势不容忽视,“说重点。”
小太监哭诉道:“大长公主别苑走水了,宁凌公子困于其中,生死未卜!”
我忽然跌坐在地。
那个机灵笑着悄悄告诉我自己叫洛凌的孩子,有了秘密还要去游学的孩子,抱臂站在门口看我骑着小枣红马一步步远去的孩子。
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
手上传来钝痛,我抬起左手一看,是洛凌所赠的那个木镯硌到了腕骨,之前受了伤的地方因着刚才手下意识去撑,隐隐作痛起来,雪白皓腕上泛起一片微红,有些刺眼。
我无助地往南鹿鸣看去,他一定会猜到什么吧。
或许只是府中下人当差不仔细,弄倒了烛火吧?
我对上南鹿鸣澄澈的目光,又看到了他微张的口型。
九?
我下意识相信了他,现在正是同发现被算计,需要互相依靠的时候,他没必要在这种事上欺骗我。
我顿时感到似有一颗石头绑在身上,带着我往深海缓慢沉去。
这是一种,无力挣扎,缓慢窒息的感觉。
宁怀琅和崔烨若设局,以我为弓,绣衣司作箭,蒋家兄妹为引,玉朝余孽作饵。
为什么,还会牵涉到洛凌?
我打了个寒颤,向后去看崔烨若,她仍是神色自若,略低着头,眼中却有一点兴奋的光彩。
是了,那个孩子在上巳春宴时,招惹过她的。
出手之快,是我根本来不及阻止的速度。
这件事在原本的剧情里也有吗?
我慌乱去寻乔菲儿的身影,她坐在骠骑将军后,被挡住了半个身子,或许喝的微醺,脸色坨红,目光不聚焦地看着南鹿鸣那个方向。
洛凌不在她的任务中么?她看南鹿鸣又是为何?不会是对小说人物一见钟情了吧……
我此刻无比悔恨,悔恨那日与东方白辞别后为何要去敲响大长公主别苑的门,恨自己要掺和进多方势力的角逐,恨自己自作聪明,以为来自现代,就可以碾压这个世界的眼光,勘破一切阴谋。
更恨自己为什么没看过这本书,我什么都不知道,不仅斗不过光环加身的主人公,甚至连在意的人都不能保护,还要连累他被害。
我不想来这里的,我明明只是去捡一本书,就要被迫来到异世界……
一股浓厚的无力感袭上,眼眶模糊了起来,一滴滴温热砸在手背上。
不会有事的,洛凌自会吉人天相,他最多被吓着一下。
我在自欺欺人。
一场宴席因丹阳大长公主别苑失火而中止,御前失仪是大罪,我连悲伤都不能,也还反应不过来去表现。
我忘记了自己是如何送走汝南王一家,忘记了如何跟皇帝告罪,同皇后问安。
大抵,如行尸走肉一般罢。
回到凤仪宫西侧殿时,我仍处在脑袋嗡嗡响的状态中,始终有种不切实的感觉,只面无表情靠在椅背上,任由落月给我洗脸梳头。
蒋衡一开始刻意的接近、在相国府门口的惊马、宁怀瑾还那么巧就在那里救下我、蒋灼的邀请、绣衣司的入局、蒋衡落马、玉朝的巫蛊、御花园中崔烨若的平静……
我怎么会那么蠢,玉朝人又不是傻子,一个伎俩用一次还会用第二次么?
如今看来蒋衡的惊马、他府中被绣衣司捉去的仆人供词、宁怀瑾的偶然出现、茶楼门口的玉朝密探,恐怕早都是他们算好的一场局。
是九皇子联合了玉朝互相利用,还是玉朝人也被全然当作了棋子?
千头万绪纠缠在脑中,搅得思绪一团浆糊。
此时窗户忽然开了一道缝,一个人影出现在了屋里,我回过神来,倒吸一口凉气。落月正要喊人,却被那个人影拖过去,用帕子捂住了嘴,昏迷不醒。
我憋回了呼救的声音,此人身手不凡,我若是出声,说不准会激怒他。
“仙姑娘,让我好找。”
他转到亮处,我才看清了他的面容。
其实也不用看清面容,从他的称呼中,我已经了然是谁。
东方白。
联想起之前那一系列事,我脑后猛然升腾起一股凉气,那日绣衣司围堵骠骑将军府,是否就是为了东方白?他是玉朝人?
来不及开口套话,南鹿鸣也从窗户翻进,手持一柄长剑,刺向东方白,却被一把弯刀挡开。
刀兵相接间传出金属碰撞的声音,我大气不敢出,死死贴紧了墙角。
他们动作极快,当真是刀光剑影,杀机四伏。我不懂武术剑法,更不清楚用的什么招式,只觉两人似乎不分上下,但不出片刻东方白竟从来路逃走了。
南鹿鸣并不去追,猛然跌坐在榻上,放下长剑,捂住自己右臂,仿佛受伤了。
我顾不得太多,忙上前去看,他右臂上有一条口子,长长蔓延至肩,官服被划破,卷起了毛边儿,鲜血渗出粘住了伤口和布料。
“你有金疮药么,自己上点吧。”
我并不是见着谁都要上去救治一番…这种没有生命危险,他又能自己解决的事,我断然不会出手襄助。
一方面避免古代的男女大防,他会误会;一方面,我这种医治方法在他们眼里实在太匪夷所思,避免怀疑。
他从鼻腔中发出“嗯”的一声,费力从怀中掏出一瓶药,自己扒开官服的破口撒药,又拿出一卷细布想自己包扎起来,但因着伤在右臂,他低头费力半晌也无济于事。
我无奈,只好拿过细布,给他仔细裹了。
“南大人,方才那人你可识得?”我结束了手上的动作,打了一个漂亮的活节,方便随时拆开换药。
南鹿鸣摇头,“未曾见过。”
我诧异,那日绣衣司围守骠骑将军府,竟不是为了捉东方白么?
迟疑半晌,试探道:“那日我去骠骑将军府上作客,听闻绣衣司围守了将军府,不知为何。”
南鹿鸣看我一眼,并不掩饰,“手下发现一玉朝人窜入将军府,打斗中,那人还掉下一块牌子,上书青鸾二字。派了几波暗探入府巡查不见,怕那人危害将军府家眷,便遣散府内之人,外有围守内有巡查,却始终不见人影。”
青鸾?我脑中突然响起那日藏身假山中,那个年轻人断断续续的声音。
“青鸾回来的时候身中剧毒。”
那两个追杀东方白的是玉朝人?所以这个青鸾进入将军府也是为杀东方白?那为何绣衣司的人发现了青鸾,却未发现东方白,和另两个玉朝人?
我继续问道:“那后来再未发现有人进出将军府么?”
南鹿鸣摇头道:“无一人。”
我见他神色不似作伪,却也不敢贸然说出那日之事。毕竟他只是暂时的盟友,不代表会事事站在我这边,我若说出,被绣衣司捉走审问,我这一问三不知的人,会不会被屈打成招,惨丧小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