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82297200000002

第2章 周五 FRIDAY

奥托并没有像往常那样用一杯咖啡来唤醒她。当她下楼走到厨房时,他正坐着盯着手机,眼镜被低低地拉到鼻尖。

“怎么了?”

“我想联系上彼得。他给我发了短信,让我尽快给他打电话,但他没接。”

索菲考虑了一下。

“九个小时了……也就是说,那边是下午,快到晚上了。他说别的了吗?”

虽然奥托用他惯用的缓慢而深思熟虑的方式敲击着手机键盘,但他额头上的皱纹比平常更深,他的下唇向前噘起。他没有回应。索菲打开了那个亮闪闪的咖啡机。它很快就开始发出汩汩声和咝咝声,这是她每天在楼上卧室听到的清晨的乐章,那种冒泡的声音,然后是咖啡的芳香,还有奥托上楼梯的脚步声。这是他每天早上送给她的礼物。但是现在他的紧张情绪就像薄雾笼罩在厨房里。父亲和儿子之间通常会保持一个固定的仪式。奥托会在隔周的星期天打电话,在极少数情况下彼得会发来短信。索菲在每个杯子里都加了一匙糖。她拿出的是大的白色杯子,里面有图案,一个杯子里是玫瑰,另一个杯子里是夏天的小鸟。她喜欢把杯子装满,看着小小的图案消失,然后在啜饮的时候又重新出现。当她把其中一杯咖啡放在奥托面前时,她注意到他最近明显变得稀薄的头发乱糟糟的,像网一样。他发出了短信,坐在那里盯着房间,眼神空洞。她坐在桌子的另一边,捕捉到了他的目光。

“什么事都有可能。”

奥托叹了口气。“是的,确实什么事都有可能。”

“无论如何,肯定不是你最害怕的那件事。”

“哪件事?”

“如果潜水出了问题,会有人联系你的。”

奥托又叹了口气。“也不可能是钱的事。要不然不会那么紧迫。”

索菲知道这是一个令人痛苦的话题。彼得很少归还他从父亲那里借来的钱,这一直是奥托恼火的一个深层原因。不是因为奥托没有这些钱就不能生活,而是因为这昭示了他的儿子三十岁的时候仍然没有掌控自己的生活。彼得转到澳大利亚学习时,奥托最初很乐意出钱,因为学费很高。但彼得从来不参加考试,转了好几次专业。随着岁月的流逝,他的怀疑也日益增长,认为彼得的时间更多地被用于冲浪和聚会。当奥托明确表示他不再资助这种生活方式时,彼得完全放弃了他的学业,开始做潜水教练。

“也许他觉得是时候回家看看了。离上次回来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两年前的圣诞节。”

“嗯,是那个圣诞节。”

奥托放下手机,抓住咖啡杯。

“我发了一条短信,并在他的答录机上留了一条消息。我现在也没什么可以做的了。”

“也许你可以给艾玛打个电话。如果有什么严重的事情,他可能会联系他的妈妈?”

奥托坐着没有动,但索菲可以看出他内心暗潮汹涌。突然间,他从桌子另一边靠过来,抓住她的手。在他抓到并紧紧握住她的手之前,她没来得及把咖啡杯放下。

“索菲,除了你之外,我不想和任何人说话。你知道,除了你之外,我不会跟任何人说这么多话。全世界除了你,谁都不会。”

索菲想说些什么,但是奥托很快放开了她的双手,就像他抓住它们时一样快,然后走出了厨房。她听到走廊小卫生间的门的声音,钥匙在转动。这是他的领地。奥托的精神也饱受折磨,但他不会表现出来,唯一的迹象就是他会消化不良。索菲喝完咖啡,将果酱抹在面包上,站着吃了起来。这可能会变成晴朗的一天。天空正在变幻,云层开始破裂,细细的一缕阳光像一支闪闪发光的箭一样停留在内索登上空。索菲放下食物,赶紧到洗手间化妆。回到楼下的起居室时,她仍然可以听到小卫生间里的沉默。

“我们今天没能到小木屋去,真糟糕!尽管天气预报说是阴天,但天气看起来好像还不错。”

她大声说着,试了几件挂在那里的外套。她在古着店购买的礼服外套可能会效果很好。外套的袖子很长,能遮住她的手腕,即使伸直手臂也不会露出来。

“我确定在英格维尔德和古纳尔家会过得很愉快。”从里面传来一个声音。

“当然了。答应我,接到彼得的消息马上给我打电话!”

“我保证。”

索菲想再加一句,要他记得在上班前梳一梳头发,但她忍住了。这会冒犯他,而且反正他肯定会忘记的。

她敏捷飞快地跑下楼梯。这栋公寓大楼已经全部翻修完毕,幸运的是,开发商理智地保留了楼梯井高高低低排列的窗户。旧玻璃窗上有一块特殊的镶嵌玻璃。波纹的表面使它们后面的桦树看起来比实际更绿,犹如被光芒笼罩着。

她渴望到绿色的郊外去,到广阔的空间去。根据奥托的说法,他们的小木屋周围有很多灌木和小树丛,当她发现夏天时蜱虫确实比平常更多之后,才同意收拾和清理一下。不过灌木也不是太多,她喜欢小木屋掩映在茂密的树丛之中。现在,她渴望钻进汽车,开到那里,在弯曲的松树下打开一张躺椅,小憩或者读本书,用传统的方式做咖啡。他们为什么去参加那些晚宴?每当他们周六晚上有约的时候,他们整个周末就都不能去小木屋了,即使只有一个多小时的车程。

索菲听到了外门锁上沉重的“嗒”的一声。这里仍然潮湿,空气中有一种不可名状的重量。她在院子里停下来,欣赏桦树的景色。桦树的树干之间沙沙作响。斑驳的光线从成千上万的柔软的叶子之间过滤出来。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再有一个工作日,就是周末了。

在五楼,奥托可以察觉到索菲离开了。首先是楼梯上的脚步声,然后是她与他之间的身体分离总会带来的沉闷的疼痛,就好像每一次分开,都会有再也见不到她的风险。这种疼痛,或者说难过,不管他称作什么,就好像走出门去的是他自己的一部分,这种感觉多年来从未消散。没有什么比她说完再见后消失能激起他更为强烈的情感,而他们共同经历的这件事在向更远的地方延伸。每当他看不到她,或者听不到她声音的时候,他都会感觉到那种恐慌:现在,就在这一刻,他已经失去了她。

他环顾四周,小卫生间的墙上挂满了他们的生活。绿色的墙壁被照片覆盖,这些照片随意悬挂着,一些有相框,一些没有。那些没有相框的已经泛黄了,边缘卷曲磨损。此外还有杂志和报纸的照片和剪报。他一直坐在那里,仔细察看一份日报中关于他的小型采访。那时他刚刚接到关于新职位的消息,他将成为FROM——罗姆人基金会的领导人。那是在五年前,但他看起来比现在年轻多了。奥托对着这份采访报道摇了摇头。最喜欢的歌曲——《权力属于人民》。最近阅读的书籍——《大白鲨》。他们家里有这本书,但是他真的读了全部内容吗?他想到这个书名有可能是因为他的目光停留在了书架上那本书厚厚的书脊上。如果他们今天问他,他会回答什么?他最近读过的一本书是关于种族灭绝的。

他站着的时候,他的双腿提出抗议;他坐了这么久,双腿又变得很僵硬。他在厨房查看了手机。没有消息。他找到艾玛的号码拨出去,她马上就接起了电话。那熟悉、尖锐的声音。他放弃了惯常的问候,直截了当地问她是否接到了彼得的消息。

“没有……有什么不对吗?”

“他只是让我给他打电话,但是他没有接。”

“这并不罕见,不是吗?”

她的声音轻微颤抖。该死,现在他也把她吓坏了。

一时间很安静。

“奥托?”

“嗯,我在。”

“我会尽量打电话给他。”

“不,艾玛,我可以给他打电话。我才是那个他想要联系的人。没必要大惊小怪的。据我所知,这可能与钱有关。一旦我和他通过话,我就打电话给你。”

奥托放下手机,搓了搓手。他的手潮湿而寒冷。外面,阳光照射在凌乱的屋顶上。两只海鸥在酒吧所在的大楼楼顶上争抢着什么,就在街道的斜对面。经过短暂的扭打之后,其中一只飞走了,一片长长的食物从它的喙中悬挂摇摆着。另一只仍然在那里,向前抻着脖子,发出长长的愤恨的尖叫声。在隔壁未完工的大楼里,起重机无声无息地摆动着,巨大的混凝土块从它长长的臂膀中垂下来。奥托看了看钟,离视察只剩下半个小时了。他别无选择,只能放弃吃早餐,出门去坐出租车。

手机上的时钟显示现在是9:43。他们遇到了一串红灯,出租车被堵在了科凯维恩。他本该坐地铁的,地铁应该会很快。总会有一半的街道被封闭,他们总是在这个城市钻孔打洞,把一栋栋建筑物夷为平地,尽管这并没有让居民们觉得有任何改善。

奥托在后视镜中瞥见了自己,可以看到后面有一簇头发翘起来了。他小心地试着把头发捋平。彼得很幸运,他从他母亲那里遗传得更多,厚厚的黑色鬈发,棕色的眼睛,坚挺的下巴。他身上并没有多少父亲的痕迹。他变成了一个陌生人,而奥托原本不必面对这些变化,但是在某个时间点,一切都太迟了。是离婚,是离婚摧毁了这一切。他与儿子的关系变成了一系列后勤问题,受到协议和时间表的控制,沦落到只剩下接和送,以及用某些活动填补短暂的探视时间的纠结。奥托不像索菲那样有创造力。她会想出点儿事情做,安排郊游、比赛、寻宝。她会告诉彼得如何做皮影和折纸,而奥托的想象力仅限于搜寻音像店,找些他们可以一起看的电影。

与索菲、玛丽和近乎成年的彼得重新开始是多么美好。一个崭新的机会,那些充满阳光的日子。作为一个单身父亲的最初几年在他的记忆中渐渐淡去了,一个缄默的小男孩形象只是曾经短暂地停留;额发永远垂下来,遮盖着一只眼睛。但至少他曾经带着这个男孩到户外呼吸新鲜空气。在夏天,他们跋涉到森林里,背包中装着火柴和引火物,还有要在火上烤的香肠。冬季,他们到基库特去滑雪,吃着热乎的软面包,在户外烤箱上烘干弄湿的羊毛长筒袜和手套。彼得从来没有说过他不想参加这些旅行,或者这些地方对他来说太远了,但他也从未提及他期待这些旅行。他的脚很容易起泡,经过一次特别艰苦的滑雪之旅后,他的脚隔着两双袜子还被磨出了血。艾玛发现的时候,非常愤怒,指责奥托虐待这个孩子。她的谴责全面而详尽,揭露了他所有的罪过。他所做的一切都是错的。电影是错的,鞋是错的。很简单,因为父亲是错的。彼得从来不抱怨。奥托后来给他买了更大的滑雪鞋,更好的越野滑雪板,带他感受向前滑翔的梦想,仿佛风在背后推着你前行。星期天的晚餐后,彼得收拾他的包,安静而严肃,没有任何人这样要求他。他总是自己做好准备。从来不会遗忘任何东西。

奥托向后靠,闭上眼睛待了一会儿。他感觉到一切都在旋转。彼得,彼得。上次复活节奥托去看望他时,他晒黑了。他看起来很灵活,但同时又那么疲惫。他的脸很粗糙,紧绷着。太多的啤酒、太多的红肉、太多的太阳和太多随意的女人,奥托和索菲都注意到了。但他们知道什么?奥托侧头朝窗外注视着。街道就像一个战区。行人和司机都在严阵以待,想第一个往前冲。那里有那么多绝望的人。

“告诉我,现在的人比之前更有攻击性吗?”

镜子里的一瞥。司机在打量他,忖度他是什么人。奥托也很惊讶自己问出这个问题,有点后悔了。

“比以前更什么?”

奥托耸了耸肩,咕哝着说他认为情况更糟糕了,更突出了,更明显了。然后交通终于开始松动了。司机踩下加速器,经过一系列急促的操作,车子像脱缰的马一般冲了出去。奥托注意到司机能够一路上都吸着气。他们没有再谈话了,直到他们离开主路,司机需要他帮忙找到通往麦拉德兰的小路。在路的尽头一群人站在一起说话,其中两人正在研究一张地图。

“哦,”司机身体向前倾,“这就是吉卜赛营地所在的地方吗?我最近看到了那条新闻。”

“没错。”奥托干巴巴地说。他已经不想再纠正他们了。没有人使用“罗姆人”这个词了,他自己也几乎不再用了。

“那边有点儿骚乱,就是那儿了!他们这一片的人还不习惯这种事。”

“嗯,你说得对。”

奥托能感觉到司机的一点点同情吗?他叹了口气,给了比平常更多的小费。

“可怜的家伙。”司机说着,把发票递给他。

他是不是指罗姆人?他们很快就不得不再次收拾物品离开了。或者他更关心那些住在那里的人,他们抱怨说他们被迫保护自己的孩子、宠物和花园。在城市的这个地方曾经发生过动乱,当市议会开始着手将一些罗姆人家庭迁入社会福利住房时,发生了大规模的抗议活动。在1月气温降到-20℃的时候,他们需要为带着小孩的人找到临时住所。好在一切都很顺利,但有些人曾经警告说这会吸引更多的罗姆人来到这个城市。现在他们会说他们是对的。

自奥托上次到这里探视以来,这里又建立了几个临时收容所。汽车和露营车被杂乱地停放在水渠旁,营地篝火周围人头攒动,非常活跃。他应该去确定一下这个营地在建立的过程中是否有什么不合规范的地方。对于了解到的情况他倒是没有多少怀疑。在该地附近居民和频繁来往此地的人的所有抱怨中,市议会最为重视的是附近日托中心的问题,他们不能再穿过小沟渠进行短途旅行了。

议会主席下出租车时亲切地挥手致意。奥托认出了乌拉恩区的两个人。研究地图的人来自环境部门,他们正在确定营地是否会伤害麦拉德兰自然环境的多样性。

手机响起时,奥托正与他们一一握手。他一只手伸入口袋,另一只手向小组的其他成员挥舞着。

“你终于打电话来了。有什么事吗?”

“有事,不过没那么紧急。”彼得假装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愉快。

啊,那么一定是关于钱的事。奥托感到宽慰,同时也感到失望。他慢慢向山下走着,与其他靠近营地的人保持一定的距离。

“我需要一些帮助……买健康保险……”

“健康保险?你生病了吗?你妈妈说你去看过医生!”

“这么说你跟妈妈谈过了?”

妈妈。一个成年男子说“妈妈”总是让人感觉很奇怪。

“我只是打电话看看你是否跟她联系过。你的信息是半夜发的,联系不上你,我很担心。”

“那她说我有什么问题了吗?”

“没有,她只是说你必须去看医生。例行检查。”

“没错。例行检查。”

奥托在想是否应该深入挖掘一下。总是这样。奥托想说的很多,但能说的很少,他很快就只能挂断电话了。帮帮忙,彼得,他想,说点儿什么吧。然而,耳边除了风声,只是寂静一片。

“彼得?”

“对不起,信号不太好。问题是我没有正式的保险,不像在挪威。”

“你真的从来没有把这一切都处理好……”

他没再说下去。责骂又有什么用呢?彼得说了些什么,但他的声音渐渐消失,耳边静了下来。奥托转过身,想要再爬到山上。

“彼得,我听不清楚。你有什么特别的项目需要检查吗?你能说明白点儿吗?”

“……体检。”奥托只能听到这些。

“彼得,彼得,再说一遍。体检?这跟工作有关系吗?”

“是的。我需要体检来更新我的执照。一个完整的检查。很贵。”

他的声音现在又清晰了。奥托站在半山腰上,感觉到一种比长时间以来的无助感更无力的无助感。如果彼得连健康保险都没处理好,那他都处理好什么了?

“没关系,爸爸。我身体很好。”

爸爸。这个小小的词猝不及防地攻向他。他喉咙发紧,咽了口唾沫。

“好吧,彼得,我当然会帮你。给我发条信息告诉我你需要多少,一到家我就把钱转到你的账户上。”

“谢谢。非常感谢。如果你不跟妈妈说起这件事就最好了。”

“为什么不说?我没法向你保证。她会问我,我不想对她撒谎。你明白吗?”

只有沉默。但彼得仍然在电话的另一端。

“保重,彼得。我会想你的。”

手机滑落到口袋里,就像一条光滑的鱼。几个孩子朝他这边走来,其中有一个七八岁的女孩,他上次逗她玩儿来着,把她逗笑了。现在她正领着她的弟弟走过来。两人都穿着条纹背心,上面有成片的草渍。他们散发出一种庄重的态度。营地里的孩子不多,他们没有多少其他玩伴。这个小男孩坚定地向他蹒跚走来,从他紧握的拳头之间露出几片草叶。儿童。了解他们,保护他们,这就是应该做的一切。

奥托蹲了下来。

“你们好。”他说,然后露出了微笑。

傍晚

索菲在门口碰到了奥托。她抱住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搂住他的腰,用力拥抱着他。他只得放下包,伸出胳膊也抱住她。她光着脚,换上了那条深灰色的裙子,那是一种毛圈布,触感柔软。这是个星期五的晚上,他们打算留在家里。按惯例,今天是他们喝酒的日子。

“今天喝什么?”他把脸埋到她的头发里,问道。

她从他的怀里挣脱出来,调皮地抬起头。

“朗姆酒和可乐。”

“朗姆酒和可乐?”

“我前几天在酒吧里喝过一次,味道真的很好。”

“说真的,索菲,我还以为你有什么更高端的玩意儿呢。”

她消失在起居室里。“等着瞧吧!”她转过头来叫道。

奥托紧随其后,将自己从一切沉重的桎梏中解脱出来。他的礼服外套挂在椅背上,领带绕在索菲祖父制作的半身像上。那美丽的轮廓和异乎常人的长脖子,都是以一个电影明星为蓝本做成的,她的名字现在已经没有人能记得了,但她系着他的领带看起来还不错。厨房里,敲碎的冰块叮当作响。这已经成了一种不成文的比赛了。每个星期五,没有其他计划的时候,他们会轮流调制鸡尾酒。索菲擅长寻找新的配方,并且很乐意走遍全城来寻找原料。奥托的方法是发展和完善他已经调制好的酒。他的目标是创造出奥斯陆最好的干马提尼。他曾与城里的几位调酒师讨论各种方法,并嘲笑那些直接将苦艾酒倒进酒杯的人。他自己则会将苦艾酒倒入碎冰中,然后再倒进酒杯。朗姆酒和可乐。她怎么会沦落至此呢?

索菲只是笑了笑。她带着两个高脚杯走进起居室。绿色的柠檬片在黑色的液体中颠簸摇晃。她甚至没有费那个劲将柠檬皮在酒杯上挤一挤,像他给她示范过的那样,这样做的关键是只有果皮上的油会被添加进去。奥托充满怀疑地将酒杯举到鼻子下面。

“跟我预料的一样,闻起来就像醉醺醺的小青年。”

“不要闻,尝一尝。这不是廉价的朗姆酒,是货真价实的好东西。”

他抿了一口。除了柠檬的酸味,总的来说是甜甜的。索菲喝了一大口。

“啊,总算到周末了。”

“是啊。回忆如潮水般涌来,那些周末,长途跋涉去参加几英里之外的聚会。汽车后排座位上挤满了超载的乘客,他们传饮着一瓶酒。空气里飘散着月光和几个星期没洗的牛仔裤的味道。回家路上充斥着呕吐物的气味。”

“干杯,乡下小子。”

“干杯,城里姑娘。”

他们照例称呼彼此熟悉的称谓,为什么只有今天它让索菲有一种莫名的恼怒呢?她无视了这种恼怒感。这些称谓不是将他们粘在一起的黏合剂的一部分吗?这就是我们相处的方式,他们说。这就是我们的样子。

她透过酒杯边缘打量奥托。他看起来很疲惫,忧郁。那天下午他在工作时间打电话给她的时候,他的声音听起来无精打采。

“你跟彼得通上话了吗?”

“没有,但艾玛接通了。我让她在我知道事情是否严重之前不要打电话给他,但她马上急着给他打电话,把这一切变成了一场小小的闹剧。这么小的一件事,真是大惊小怪。”

“如果这是一件小事的话。”

“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跟他通话的人是你。”

奥托皱了皱眉头。“他说这只是一次例行检查。”

“他需要健康保险来做检查?”

“这关系到他的工作。我觉得是因为那些做教练的人都需要接受详细的检查。毕竟,他们的工作环境让他们暴露于巨大的压力之下。”

“那确实是真的。”

奥托陷入沙发,解开衬衫上的一颗扣子。索菲坐在对面的椅子上,凝视着他。她从来没有真正弄明白奥托说他与他儿子的关系如此糟糕是什么意思。奥托联想到了一些故事,他带这个男孩进行的滑雪旅行时间太长,还有他不善于帮助他做作业,而这些都是完全正常的事。这些罪过并不比其他父母的更严重。索菲试着让他再多谈论一些,但他只会说他自己也并不明白。他们一起搬进来的时候,奥托非常明确,不再要孩子了。她选择不去逼迫他。如她所料,他在一段时间后调整了他的立场。索菲确信这是因为他与玛丽建立了非常良好的关系。

“你有没有想过我们今天晚餐要吃什么?”他问道,因她的注视而明显感觉不舒服。

“也许我们可以从那家新的秘鲁餐厅订餐?”

“这对于外卖来说太远了,而且我们昨天刚吃过鱼……”

“也就是说,你想吃泰餐?”

“是的,要不点泰餐?”

“如果你想吃泰餐,那就点吧。既然你已经知道想吃什么了,就不必让我选了。”

他看着她,感觉受到了冒犯。“如果你对泰餐有这么大的意见,那么……”

“我没意见。订吧。”

“好吧,有人显然需要把食物填进他们的肚子了!”

奥托挣扎着在沙发上站起身,去走廊拿他的手机。有冰块撞击空酒杯的声音,这表明索菲正在向厨房走去,准备为自己调制一种新的鸡尾酒。她心里和他一样清楚——每个星期五都会是一个黑色的星期五,无论他们如何尝试着要活跃气氛。他们的鸡尾酒调制比赛只是醉酒的借口,为了得到一个喘息的机会,为了忘记。它通常以索菲在沙发上失去意识,奥托手里端着小酒杯独自坐着看电视而告终。他下了订单,不确定那个接单的人是否真的记下了他想要的东西。回书房的途中,他停在索菲的小桌子旁边。一个奶油色的信封从一沓纸中伸出来。那是法国邮票,奥托把它拉了出来。莱昂总是用手写信,总是用钢笔来写。它看起来像一封很厚的信。奥托把它推回那沓纸中。很奇怪,索菲没有提到它。

她回来了,滑坐进椅子。她闭着眼睛,双手搁在腿上。奥托注意到她的手腕上有一片黄色斑点。碘酒?这看起来可不太妙。

“看起来不只是我这一天过得不轻松。”他直言不讳。

索菲没有睁开眼睛,答道:“一切都很好。今天的正式开幕式倒是来了几位部长和记者,但还不至于多到让人意外。”

“但你必须对此发表看法。”

她透过浓密的深色睫毛斜着眼看他。“我一句话也没说。你疯了吗?这会让人印象不好。不,不。我买了杏仁蛋糕和咖啡,正像我这样的好经理的做派。”

“但是,你跟卡琳聊过了吗?”

索菲坐起来。“我经常和卡琳聊天。”

“我的意思是,好好地谈一次,关于你们俩之间的摩擦。”

“我不会把它称为‘摩擦’。”

“但卡琳是这样说的。”

“你说什么?”

“卡琳称之为‘摩擦’。”

索菲睁大了眼睛。“你和卡琳聊过了?”

“是的,昨天我和她聊了一会儿。在音乐会上。”

索菲将杯子推到一边,越过桌子向前探身。她动了动嘴唇,找不到合适的字眼。

“得了吧,索菲,那可是卡琳啊。我当然会和她说话!她曾经在这里出入,她甚至陪我们到小木屋去过,在那里待了两天,那段时间那里到处都摆放着她的围巾、化妆品和鞋子。”

“你……所以你跟卡琳聊过了,关于我,而且你昨天就这样做了?但你昨天没有告诉我。”

索菲的声音已经失去了所有的语调。奥托后悔没有等到晚饭后再把这一切说出来。

“我现在告诉你了。这很严重吗?”

“我们在回家的路上说过这件事,但是那时你没有提到你跟卡琳的谈话。这让我觉得它一定是一个额外的特别对话,因为你过了一天才向我提起这件事。”

“别当回事,我们的对话很简短。卡琳就是问我你最近怎么样,如果你最近感觉不好,后面我记不清她是如何表述的了。但在我看来,她好像在跟我套话,想了解你最近的状态是否与她有关系,你对她感到生气还是怎么样,或者仅仅是因为你状态不太好。我就是这么理解的。”

奥托说话的时候有些笨嘴拙舌的,因为他意识到他的措辞非常重要。索菲站起来,开始在房间里走动。她弓着背,好像她的胃很疼。

“可是,拜托,亲爱的索菲,她想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这是正常的啊!”

索菲停了下来,用手指着他。“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我与我的下属,也是我曾经的朋友,在工作上发生了冲突。她感觉自己受到了排挤,这完全可以理解。但她选择秘密运作来处理这个问题,与曾经支持我的人结成联盟,引诱我陷入困境,让我身在暗处,让我的工作更加困难,然后还假装关心我怎么样了!她现在也把你招至她的麾下了吗?难道你看不出来这有多奸诈吗?”

奥托用力揉了揉下巴,双手插入两腿之间,就像插入一个空荡荡的开口贝壳。

“索菲,我不在任何一个阵营,你知道的。而且我不会与你的朋友或敌人同谋的。卡琳问了我一些问题,我以圆融婉转的方式回应了,就像我平时所做的那样。你绝对没有理由指责我!”

“但是,如果这场谈话无可指摘的话,你昨天为什么不提起它呢?难道你不觉得这很奇怪吗?开幕式结束以后我们边走边讨论发生了什么事,我们甚至还谈到了卡琳,你就压根儿没打算告诉我她是如何试图从你这里窃取信息的吗?”

“从我这里窃取信息……我把它看作一个真诚的问题,我认为我没有说错什么。不过也许在我内心的某个地方,我很清楚如果你知道了我们的这次谈话,你肯定会勃然大怒。”

“那么这究竟说明我是什么样的人呢?”

“说明你是什么样的人?现在我真的不明白了……”

“你明知道我会感兴趣的,却不敢提起这段对话,这说明我是什么样的人?”

“索菲,我们现在正在讨论这件事。你把它变成了……”

索菲向空中挥舞着手臂。“你难道不明白最最糟糕的事情就是被排除在外吗?我处于弱势地位。你不能那样在我背后搞小动作。”

“请原谅。”奥托的声音冷冰冰的,“但是,无论你选择如何解读,也许你都应该知道我没打算反对你。”

他开始起身,但她动作更快。

“我去拿外卖。我需要透透气。”

那家泰国外卖餐馆距离这里只有两个街区,对于索菲来说,这个距离还不够远,不足以让她冷静下来。她从包里取出钱包的时候,双手还在颤抖着。那对夫妇总是在那里,在隔间后面的蒸汽和烟雾中忙碌着。那个女人微笑着走了过来,拿着一个薄薄的塑料袋,里面只有两个盒子。索菲感受到渐渐渗入身体的绝望。他难道没多点一些食物吗?两份并没有多少,他应该知道的。她问有没有什么开胃小吃,不需要准备多久的那种。有的,她可以要一些春卷。索菲点了双人份春卷,坐在那个地方唯一的桌子旁等候。

一本破旧不堪的杂志躺在桌上,和一份日报放在一起,一张亲吻的照片横跨了整个头版。真是个爆炸性新闻,毫无疑问。她不知道怎么跟奥托描述当天她在博物馆里的那种奇特情绪,这个部门的每个人都以一种奇怪的、观望的态度看着她。这种紧张的气氛可能也要归因于主任的存在,他来与他们一起庆祝。但是他们为什么看着索菲的眼神就好像她总是会破坏派对、破坏愉快的气氛呢?他们应该知道,他们即将分而食之的大杏仁蛋糕是她订的。她站在那里,寻找合适的话语来评论这两个展览开幕式,尤其是被称为传奇的那一个——她握在手中的这份头版可以做证。当时,她回想起卡琳说过的一句话。卡琳曾说:“你的绰号是‘那个修女’。”她说完,还带着亲切的微笑,让人怒不起来。而索菲也笑了。她说话的方式,她的黑色礼服,她的香水,她走路的样子,人们对她有这种看法是正常的。索菲无法影响这些看法,她现在甚至都无法猜到。然而现在她在他们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种表情,那是一种缺乏期待的表情,仿佛他们都知道了她马上要说什么。这让她感到害怕,就好像她所说的或所做的一切都不会改变他们对她的看法。她就算跳起爱尔兰吉格舞,也不会有人抬一抬眉毛的。这是一种绝望的感觉,一切都根深蒂固了。

她没有为他们跳吉格舞,但她发表了一个简短的演讲,谈到他们前一天晚上目睹的那个吻,以及这个吻与蒙克作品主题之间的联系。她还谈到一幅描绘一对夫妇接吻的作品,它被牢牢固定在一扇大橱窗里。她谈到这个饱含深蓝色的隐秘的吻和街道上纯净温柔的光线。蒙克的作品中很少有描绘男女之间这种看起来和谐而美好的亲密感的,这是为数不多的几幅之一。他的作品中,色欲和命运、爱情和同类相食之间总是存在着模糊的边界。《吻》与《死神之吻》《吸血鬼》这类作品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说到这里,索菲的发言就进入了尾声。她一直讲到自己暖和起来,并且也能将这种温暖传递给员工。主任接下来对此表示夸赞,并提出宏大的愿景。但是索菲的心里仍然有一种微弱的疼痛感,就像她锻炼身体时所感受到的那样。

她将报纸翻过去。背面的天气预报充斥着愤怒的乌云,本周一直传言南部地区预计会发生早秋暴风雨,并由此带来极大的降雨量。因为过去几个月天气一直很干燥,所以很多人会欢迎雨水的到来。但这些风暴是不可预测的。山雨欲来,索菲对此感到不安。雨已经开始洒落在外面的人行道上,它在隔断后面啪啪作响。索菲坐在那里,极度饥饿,十分虚弱。空腹喝过两杯酒后,她的血糖升高了,但与奥托争执之后,她只是感觉恶心头晕。她仍然可以感受到那些眼睛在钻透她的皮肤,那是卡琳、其他同事以及奥托的眼睛,眼神中满是想要看透一个人的那种冲动。他们想成为洞悉一切、知晓实情的人。

塑料餐盒发出吱吱的声音,春卷已经准备好了。外面,雨水淅淅沥沥地落下,天空正在膨胀,就像一只灰色的拳头在屋顶上方握紧。这会让农民很高兴,索菲这样想。这是她父亲在下雨的时候经常说的话。他是出版社的编辑,从来没有踏足过田地,也没有花很多时间在他的花园里。他很少涉足他的书报之外的领域。她的母亲得了关节炎之后,索菲和妹妹轮流照料贝斯特姆街区的那个大花园。在干旱期,就像这次持续了一个多月的干旱,她们几乎每隔一天就要给花园浇水。这一周是她负责。她一直拖着,拖得有点儿太久了,几天前她收到了妹妹发来的充满愤怒的消息。由于索菲一直没有出现,她们的父亲用水管在花园里大肆浇灌。由于他浇了太多水,那些娇嫩的花已经永远地倒下了。信息里还提到,这个损失还波及那些上好的豌豆。索菲还得知,尤迪特花了一些时间帮她们的母亲将豌豆绑起来。她还没有回复这条消息。

温暖的风在高楼大厦间扫过,将她的裙子吹得沙沙作响,并掀起了街边的一个大纸箱。雨开始倾盆而下。这位急先锋已经占领了这座城市。她不再需要考虑花园的事了,因为大雨把这份工作完成了。

奥托铺好了桌子。索菲教过他怎么做——协调好颜色,注意对称。天气太冷了,酒瓶都起雾了。索菲把食物扔在了吧台上。

“这是我订的那个吗?”奥托边说边拨弄着包装。

“我饿了,所以我只能又要了点儿别的。”索菲在去洗手的途中喊道。

他们一边大口嚼着春卷,一边听着外面越发密集的雨。他们听到了雨,他们看到了雨,他们闻到了雨。它闻起来几乎像烟一样。灰色的雨织锦。奥托的脑子里开始盘旋一首歌,他觉得这一定是关于雨的歌,但他记不起歌词了。他轻轻地哼唱着,旋律还在,但歌词呢?索菲歪着头。

“哦,是那个!那首歌真不错!”

他们一起哼着副歌。

“而且我想今天会下雨。”索菲在最后试着唱出来。

“没错,就是这样唱的。”奥托也记起了前面的一节,“是不是这样的:人类的善良正在洋溢……”

他们合唱:“……我想今天会下雨。”

奥托看到索菲的嘴角开始抽动。他急忙把浇头从红绿咖喱上移走。她迅速眨了眨眼睛,忍住了。

“奇怪,我差点儿忘了那首歌。”

他们吃了一会儿,没有说话。雨总会让人觉得纠结。甜蜜的回忆很难与苦涩的回忆分开。他们第一次一起在雨中跳舞;他们穿过森林,在雨中散步;奥托在雨中向她求婚,在一把绿色的雨伞之下;他们第一次去看小木屋时,也下了雨。他们喜欢雨。雨是温和的,是可以净化一切的。然而,玛丽的生命逝去的时候,也是一直在下雨。那座岛上,那场无情的雨。

“你知道我刚才想到了什么吗?”奥托问道,“我想到有一次下雨了,我们带着彼得和玛丽在森林里散步,起初彼得不想一起去。”

“可这不止一次吧?”

“但是他确实来了,而玛丽非常慌张,急切地想要认识她的大哥哥。她一直握着他的手,不停地跟他聊天。”

“他跟她在一起的时候好温柔。”

“他觉得他太大了,不能和我们一起出去玩儿。”

索菲记得很清楚,彼得和他自己之间的挣扎,以及这些挣扎如何在他的姿态中表现出来。玛丽如此关注他,他既困扰又骄傲。大哥哥,这是一座新的奖杯,但他只和他们住了一小段时间。索菲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十六岁,比玛丽大四岁。当奥托和她决定住在一起时,他已接近十八岁了。他的父亲为他准备了一个房间,说他可以随心所欲地出入。玛丽很喜欢他和他们住在一起。那段时光本应该持续更长时间的。真是黄金时代。

“我有一件小事想说,”奥托说,“你会生气的。”

索菲放下筷子,端起葡萄酒杯放在嘴边,空闲的那只手向他示意:说吧!

“我同意你的说法,我本来可以昨天早些时候跟你提到我和卡琳的谈话。我犹豫的原因是,我一直害怕你可能陷入了一种……旋涡,痛苦的旋涡。在这个旋涡中,你会把所说和所做的一切都往最坏的地方想。在我看来,你对形势的看法似乎是一成不变的。如果不是卡琳,而是其他什么人在搞鬼呢?或者,也许这个问题与你有关,你不允许自己有一个足够开放的态度?”

“你难以相信可爱的、无忧无虑的卡琳可能会有黑暗的一面?”

“认真一点儿,索菲。关于卡琳,我不知道该相信什么。我甚至有时会怀疑她是否爱上了你。”

起初索菲看起来好像在试着考虑他的话,但她做不到。她开始笑了。

“你猜得太离谱了。”她大笑道。

奥托拿起筷子指着她。

“想想看。”

“不过说真的,你是怎么想出来的?她有过很多男朋友,我们甚至还见过几个。”

“就是这样。追求者来来去去,在我看来她大部分恋爱似乎都是友情,而且她确实释放了一个双重信号,但首要的是,我看到她想从你那里得到的总比你愿意给的更多。你想过吗?”

“没想过,而且我也不打算想。”索菲继续吃东西,不再多说。她当然想过了。当奥托说到卡琳爱上她的时候,奥托可能已经有点儿头绪了,但他没有看到事情的全貌。索菲和卡琳之间的友谊在索菲申请并获得部门经理职位之后逐渐减退了,但其实在那之前就已经有所改变。休了很长时间的病假之后,索菲来到蒙克博物馆。在此之前,她曾在一家私人画廊工作过。在他们搬到特因街区的时候,她和奥托都在寻找新的工作。搬到城市的另一端还不够,他们想要改变所有的一切。卡琳是那个曾经照顾过她的人,帮助她恢复了元气。在刚开始那段时间,索菲和她完全是生疏的。她们越走越近。卡琳能够忍受倾听她所有艰难的事情,这些情绪索菲甚至无法告诉奥托。但过了一阵,索菲开始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她正在被抽干。这并不是说她有机会排空自己,而是她正在被排空。卡琳太急切了,她们的友谊变得太过浓烈。所以,索菲慢慢地、谨慎地抽身了。卡琳爱上的不是她,而是她所拥有的那些东西、她成为的那些东西。时不时地,索菲会想或许卡琳是爱上了她的悲伤,但那是她无法大声说出来的其中一件事。

在半开的窗子外面,雨用单调的声音宣告着它的存在,在楼上他们可以听到它正以巨大的力量在屋顶上打着鼓点。天堂的打击乐手。奥托走过去关上窗户,继续向外看。大部分城市隐藏在灰色的面纱后面。他的听觉已经麻木了。这真是一场大暴雨。

“这是热带雨的风格,”他说,“寒冷的热带雨,这不正常。”

“他们说我们最好习惯它。”

“这样的话我知道我们最好怎么做了。我们应该走出阳台,在雨中沐浴。”索菲看着他,起初是以一种居高临下的目光,然后越来越怀疑,最终她的脸突然出现了他深爱的那种表情——俏皮,恍然大悟。她也站了起来,他们冲上了楼梯。在卧室里,他们扯下衣服,扔到床上。奥托打开了那扇通向有遮挡的屋顶小露台的门。雨水冲击石板的力度如此之大,看上去雨既是自上而下的,也是自下而上的。他走向露台迈出了试探性的第一步。索菲突然感觉他看上去老了。从侧面看,她可以看到他的肚皮上长满了皱纹,而且他的背驼了。他一走到外面,就举起双臂伸向空中,以自己为轴心转圈跳舞,扭动着白色的闪闪发光的背。索菲打了个寒战,在他之后冲到了外面。他们瞬间被淋透了。现在要把外面藤椅上的枕头拿进来已经太迟了。雨水很冷。索菲颤抖着、欢呼着,小心翼翼地上下跳动。

“太有趣了!”奥托蹒跚着走到了高处。他向外倾斜着身体,仿佛想要拥抱整个城市。

“小心,邻居们现在可以看到你了!”索菲喊道。她不再跳跃了,紧闭双眼,在雨中摇曳,就像一棵没有思想的植物。她一直这样站着,直到奥托的手臂锁住她。他舔了舔她的脸和脖子,吻了吻她已经收缩了的乳房。她一直没有睁眼,直到他把她带进浴室,开始用大毛巾擦她的身子。她的睫毛膏晕开了,让她的眼睛显得很大。她看起来毫无防备,就像一个放弃一切的女人。他想把她推到床上,但感觉到了她身体的抗拒,他犹豫了。他们讨论过,他们不应该成为那些不再有性行为的已婚夫妇之一。即使在最繁忙的时候,他们也保持这一契约。然而他越来越难以知道他应该何时采取主动了。索菲很少拒绝他的挑逗,但同时她自己也很少以这种方式主动接近他。现在他把他们两个都包进大浴巾里,对着她湿透的头发说:

“还冷吗?你想洗个澡吗?”

“不了,我想和你一起爬到毯子下面。但我担心我会睡着。”

“我有预警。如果我不能让你保持清醒,我会承担全部责任。”

一声小小的叹息,几乎察觉不到。这可能是屈服的叹气,或是解脱的叹气,或是沮丧的叹气,他怎么能知道呢?人们该如何解读周围人传递的各种叹息?对这个时代的很多人来说,叹气就像呼吸一样自然。他们被毛巾裹住,磕磕绊绊地走进了卧室,直接跌落在床上。

同类推荐
  • 守藏(全集)

    守藏(全集)

    “九·一八”事变后,北平故宫博物院接到指令,将文物“南迁”,一群身份各异的“守藏吏”护送国宝专列的故事。真实的历史背景,轻松诙谐的文风,重述了“13427箱文物,跨越两万里、十四年光阴、一场战争,无一损毁”的故宫南迁传奇。
  • 玛格丽特未成年

    玛格丽特未成年

    “不管你是不是还相信……”剧烈的咳嗽带出了血沫,他在死神的手心中挣扎,用尽最后的气力握住了女人的手腕,像是要将最后的话直接传进她的心中。“……我爱你,一直爱着你。眼泪从她青春不再的眼睛中滑落。“我相信。”爱情有毒!选择慎重!爱一个人,可以到什么程度监禁、暗恋、刺杀、背叛、瘟疫、中毒……阴谋、背叛、利用……多少罪恶假借爱情之名而行,即使魔法也无法辨别真假的爱情。让女巫黛西带领你穿越伦敦的浓雾,追寻爱情的真谛。
  • 旧爱的一次拥抱:人算不如天算

    旧爱的一次拥抱:人算不如天算

    一对恋人安然与白洁爱得死去活来的时候,却被活活拆散了,从此他们各自走着坎坎坷坷的生命历程……二十多年后,他俩在机场相遇。安然拥抱了白洁,而白洁已为人妻,这成了他们的最后一次拥抱。安然在飞往自己移居异国的飞机上读了白洁给他的信,才知道自己与白洁原来竟然是亲兄妹……
  • 嫉妒

    嫉妒

    苏童、金宇澄、路内诚意推荐。从长三角到珠三角,讲述关于南方背景的当代故事。青年、中年、老年三代人的视角,剖白人与人之间真实存在的生活困局。《嫉妒》是女作家张玲玲关于南方城镇的中篇故事集,书中收录了同名小说《嫉妒》,以及《岛屿的另一侧》《破碎故事之心》《似是故人来》《去加利利海》《无风之日》和《新年问候》等七篇小说。其故事的背景皆发生在南方的城市,在当代人的生活之中,作家从青年、中年、老年的三种视角,去切入一些生活中真实存在的困局,有些困局源自外部的时局,有些困局则源自于内心。张玲玲,1986年生于江苏。小说作者。曾任财经记者、编剧等职。《嫉妒》为其首部短篇小说集。
  • 背叛

    背叛

    小亚已经改了叫我为明哥,这女孩子一看就很机灵,属于特别让中年男人喜欢的那种,清纯可爱美丽聪明,我做梦也没想过三天回来上班还有这等美事,早知道小亚要来,我自己也要求来上班了。我先到那个可怜的丈夫那儿取证,带着小亚来前,我就对她说明,看到不可入目的可以离开一会儿,但是出乎意料的是,那丈夫看起来精神还不错,白白净净的脸,架着一付眼镜,人比较削瘦,事情已经过了一个月,好像这事的后果已经没什么影响。
热门推荐
  • 生死之间只求你

    生死之间只求你

    他们说,人生本来只有生死两点,而生死之间是我们的所求和所得。那,生死之间,我只求你。“小十五,你为什么会叫十五啊?”“因为我妈懒啊,我十五出生的,所以就叫莫十五,草不草率?”“确实有点儿,不过可爱又好记。”“啊?”“莫十五,你能不能别那么幼稚又任性,我真的受够你了,跟你说这些真是浪费我的时间。”“沈闻洲,你再说一遍?”“我说,我不喜欢你了,我……”“够了,我知道了,打扰了。”
  • 生死狙击——丧尸杀手的旅程

    生死狙击——丧尸杀手的旅程

    生死狙击丧尸杀手的旅程讲述了一系列欢快的故事,18年4月即将迎来完结。
  • 影帝他又开始炫妻了

    影帝他又开始炫妻了

    传言高冷的许影帝是不近女色老男人,可谁又能告诉她,这个对她死缠烂打的人是谁?“诺诺,粉丝都说想让我们在一起,要不要我们现在就去领结婚证?”某高冷的老男人说,于是拉上她迅速去了民政局。看着刚出炉的红本本,她才知道,某男人早已盯上她良久。
  • 网游之一笑红尘

    网游之一笑红尘

    他,是一个普通的人,生活的无忧无虑,但可曾料想,父母却离奇死亡,他无家可归,为了得到父母死亡答案,他踏上了游戏之旅……但一个阴谋却悄然而生……(ps:本书作为另一本书的开端,实在抱歉)
  • 天行

    天行

    号称“北辰骑神”的天才玩家以自创的“牧马冲锋流”战术击败了国服第一弓手北冥雪,被誉为天纵战榜第一骑士的他,却受到小人排挤,最终离开了效力已久的银狐俱乐部。是沉沦,还是再次崛起?恰逢其时,月恒集团第四款游戏“天行”正式上线,虚拟世界再起风云!
  • 大佬她被宠的如此嚣张

    大佬她被宠的如此嚣张

    隐藏大佬千瞳被迫英年早婚,据说她的这个老公有点毛病。再和他相处一段时间后,千瞳发现她这位便宜丈夫时而暴躁狠厉,时而偏执病娇,时而,时而腹黑霸道,冷漠寡言时而中二病患者,时而自闭寡言,时而天真无邪。好了,确定了,精分无疑。(马甲大佬VS精分男神)
  • 山有人兮芳杜若

    山有人兮芳杜若

    她内秀温婉,文艺安静,世界喧嚣,她始终坚守自己的味道。她爱书,爱琴,爱笑,相信“美是凝结在浮世时光里清澈深情的美好。她玩得琴舞书画词曲花,又热爱柴米油盐酱醋茶。尘世喧嚣,浮生乱。不如笑归红尘去,共她飞花携满袖。
  • 秦时明月之异世卿歌

    秦时明月之异世卿歌

    有的感情,即使肌肤相贴,两颗心却漠然疏离;有的感情,即使死别生离,两颗心却紧紧相依。彼此救赎,彼此灌溉,伤痛不言,生死不弃。一次披荆斩棘的成长,一份刻骨铭心的虐恋,一段伤痛疲惫的岁月。无伤痛,不人生,相信最后,他的光芒终能折射进你残缺的生命。江湖无悔,不诉离殇:与你一起江湖我不后悔,即使和你分开我亦不会诉说离别的悲伤【原名随你去天边】
  • 混在美漫当土豪

    混在美漫当土豪

    当小蜘蛛开始行侠仗义的时候,杨瑞正在设计着“植物大战僵尸”的程序。当钢铁侠在阿富汗制造方舟反应炉的时候,杨瑞写的“哈利波特”已经风靡全球。当美国队长发现自己错过一场约会的时候,杨瑞的新歌刚刚血洗了“米国音乐榜”。当布鲁斯班纳变身绿大个在纽约闹事的时候,杨瑞拍摄的“行尸走肉”刚刚创造了收视神话。当齐塔瑞人大兵压境的时候,杨瑞正在和某个独眼卤蛋展开一场“友好”谈话。“外星人入侵?关我什么事!人类的责任?那玩意值几个钱!超级英雄的荣誉?对不起,土豪才是我的真身。超级英雄神马的只是我的兴趣罢了!想让我帮忙,nomoneynobb!”PS:新书《我的同学是叶天帝》已发布,求新老书友多多支持!
  • 拯救诸天行

    拯救诸天行

    我叫徐诚,现在我是一位在诸天之间穿梭的旅人,直到我旅途的深入,我发现这个世界并没有那么简单。已经历世界:功夫皇帝方世玉-倚天屠龙记-画江湖之不良人会去的世界:斗破苍穹,斗罗大陆,天行九歌,陆小凤传奇,倩女幽魂,白蛇缘起,宝莲灯,大话西游,仙剑奇侠传,斩赤红之瞳,火影忍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