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唳佑，你要助他，他依然不顾你的性命。”唳佑在傅音身后，这一刀若得逞，必定也会穿破他的身体，结果不会好到哪里去，“自己想好了，若你敢再伤一个人，地府一定拼尽全力要了你的命，还有你在乎那个人的。”放狠话嘛，谁不会。
斩魂刀重回唳询手上，我站在楚君面前，直视慢慢站起来的唳询，擦掉嘴旁的血。
“既然今天你们都想把命搭在这儿，我就成全你们。”
守卫的小妖们突然倒下，魂魄往唳询方向移。冥佴对他施地狱之火，熟悉的魂魄燃烧的味道。没了守卫，凡人们依旧缩成一团，不敢有动作。
斩魂刀抖动得越来越厉害，冥佴冥厌身上挨了几刀。一个皇子就把冥界弄得这般溃不成军，真是丢好大的脸。
我慢慢移开脚步，唳询咧嘴一笑，向楚君而来，冥厌挡住这一刀。
“冥界再出错，后果可想而知。”他的话，不带任何感情。既不怪我，也不怪任何其他人。
大家全都死在这儿，天界自然抓不住错处。但凡活着，总有失职不得力的错处。天界若觉得这把刀这么好拿回来，怎么自己不动手。
“周尘，你带着楚君，立刻往城门跑。不要回头。”我把他推出门，他的眼神中满是忧虑。“放心，我不会让她有事的。”柳池云待在这儿，安全得多。
“我说过的话，你们以为是玩笑吗？”
唳询拿着刀冲凡人们挥去，我抚琴，将部分刀气冲散，剩余的穿透我的皮肤，血滑落至指尖。他跃起，朝着周尘离开的方向追去。
“出得了城门又如何？城外...”他得意的表情慢慢暗淡，随即目光凌厉，“果真聪明的小姑娘，可惜了。”
城外有唳询的接应者，并不奇怪。城门口怕是少不了一番热闹，他的同伙抓到楚君又如何，斩魂刀不现，他们也不敢动手。况且，从间瞑眼皮子底下过的人，被妖族抓走了，丢的是他的脸。冒险一遭，唯愿周尘无事。
护法们拖住他的脚步，斩魂刀一呼即出，我背对着周尘，尽全力抵抗，刀刺入肩膀的那一刻，我觉得浑身骨头在颤动。斩魂刀灵气散开，跌落下来。我再无力气支撑身体，跪在地上。
“连刀气都替他挡了，作茧自缚。”唳询拖着刀走来。逆身咒，承下对方所有伤害。
周尘把楚君带出城门的一刻，转身向我而来。模糊的视线里出现有人奔跑的模样，星辰的光皆闪烁在他身上。
我听到唳询的叫声，撕心裂肺，而后躺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阿呈，你怎么来了。”我竭力想表现出无碍的样子，可却连嘴角上扬的力气都没有。每说个字都呛咳出血，最后再无知觉。
五百年以前的日子里，我从未受过什么伤。唯独一次被猛兽的爪子划破了小腿，借着某人纯正的灵力很快就恢复了。所以我怕疼，很怕。从天界堕入凡尘褪去那一具仙身时，我能清楚听到每根骨头破裂的声音，手心被指甲印出深深的血痕。
我经历过最刻骨的疼痛，我以为而后的一切都算不得什么。
唳询概不承认之前芷瑶和两位仙君的事与他有关，将一切推给唳佑，只承认伤害过几个小凡人。但他俩确实都与当初芷瑶画出的模样不同，不过做这种事，易容也实属正常。
他是妖族新一辈的指望，妖帝不会轻易处罚。且凡人的命，可大可小，如今更贱如蝼蚁。妖族将斩魂刀交还给天界，又要唳询赔礼，此事就算了了。
就连道歉，也是说让天界费心，好似冥界从头到尾都没出过力。毕竟最后是间瞑帝君护住了楚君，没让这位皇子闯出大祸。
我虽被斩魂刀刺中，并没伤到魂魄，全身的伤基本来自唳询的灵气攻击，只时常觉得全身发软。那两位护法倒是领教过些厉害，不知躲到哪儿疗伤去了。
小笛被冥厌扔到藏生花花海里，傅音这一劫，更是他的难。
唳佑又失踪了，在从妖界押往天界的路上被劫走。当初冥帝下的手绝不会有误，他修为尽失，我只好奇谁愿意渡这么多灵力给他，屡屡相救。
冥幽说，伏呈在等我。
那日间瞑对伏呈进王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魔界虽与仙界不两立，但与冥界没什么仇恨，冥佴他们自然不会多说。至于二皇子，没人管得住他的嘴，只是无人认证的事情，他说了也得有人信。
妖王族这三个皇子，一个比一个不安分。
冬日里，钟灵山一片萧条，偶得见株迎着凛风盛开的红梅。
“你把唳佑藏哪儿去了？”他何等聪明的人，当初一个没了灵力的小妖怎么轻易从他手中逃过。
“答应别人的小忙，顺手帮一帮。”
就连问老头儿，也问不出唳佑的消息。
“唳询没找你麻烦吧。”那人可是被他下过狠手，他摇头，“怎么知道我在郢都？”我以为是冥幽告诉他的，结果他说了间瞑。
“你大哥最近怎么样？”魔君和天帝都在惊骇中境停留上万年，天帝早一步踏入上境，魔君该有不安。
“闭关。所以我如今抽不开身，不是每次都来得及帮你。”
红梅的花瓣掉落，静悄悄躺在泥土中央。
“早日回天界去，我也就少操些心。”
我何尝不知如今天界的势力庞大，在天上待着出不了多大事。可我为何不回去，他该清楚。他把弈魂珠藏着，我怎么净化魂魄，他不让我冒险。可我自己的事，不要他替我受着。
起风了，山顶上冻得刺骨。
“帮我拖住小彧，我要找点东西。”
实际上，是要小彧拖住伏呈。
我没问过伏呈当日在唳邺的书房做何，只是从柜子里拿出的那把匕首，与斩魂刀的刀柄一模一样。不管唳询所说之前事与他无关是真是假，伏呈知道的一定比我多。
我把令牌交给守城的侍卫，他领我去了伏呈住处。千年前我偷偷来这儿玩过，他曾有满屋子的奇珍异果，新鲜物件。
翻遍屋子并无发现，我躺在屋顶上，把注意力移向后山。这儿我只来过一次，是炽焰鸟带我来的。里面与外界彻底隔离，我在山洞里困了两天才被伏呈发现。也因此我与那鸟结下梁子，只限于我不敢惹它。它脾气爆得很，不过因为我不小心拔了根羽毛，就被丢到黑漆漆的洞里。
我点个小油盏，发现洞岩全刻了壁画。小心翼翼往里走，听见呼吸声，定睛一看，是只猛噙虎。我立刻吹灭灯，所幸它乖巧睡着，并无动作。我绕过它，在黑暗中摸索前进的路。碰到木板时，我点灯瞧了瞧，一片木架做成的小格子，规矩排列在一起。
我用灵力探索每块格子，直到有一块我感受到异样。
我不知道伏呈的解物咒语，只得试着强行运用灵力。盖子咯哒打开时，我听见猛噙虎嘶吼一声。老头子的一魂两魄，藏到这种地方，不论我在妖王城找多久也不会有线索。
我坐在架子上，猛噙虎对周围闻了又闻，瞧见我又不敢跃上来，乖乖在下面等着。我总不能把这架子当护身符搬走吧，倒了两包安魂香，它闻到打了几个喷嚏。我沿着墙壁慢慢往外移，洞内突然灯火通明，一女子站在洞顶，打量着我。
“什么人？偷来禁地做何？”
“伏呈魔尊派小的来取东西。”我把令牌给她看。
“拿什么东西？”
“魔尊大人不让告诉其他人。”
“那你上来。”
我踌躇在原地，这山洞我进得来，却不知道出去的咒语，要不然当初也不会被困那么久。本想慢慢摸索，谁知先被人抓住了。
“怎么？没告诉你出去的办法？”她话音未落，猛噙虎突然向我扑来，女子纵身而下，幻化出把剑。碧青剑，魔族圣物，没听过伏呈有什么姐姐妹妹啊。这人不会是伊榭吧，魔君伏牟有两个弟弟，伏穹和伏呈。要她真是伏穹的夫人，我这身小修为的躯体不就要葬送在此嘛。
“夫人切莫怪罪，在下失了东西来寻一寻，哪知误闯禁地，他日必会到魔尊府上登门致歉。”
她将碧青剑收回，“我怎知你有没有在说谎？”
我想往后退，身形却被束缚住，她将手心放在我额上。追溯旁人记忆的方法有多种，不过这探魂术是冥界禁术，只有当差的才能学，她怎么会？
“记忆封得严严实实，我怎敢相信姑娘的来历？”
猛噙虎用爪子挠那个空的格子，她突然用剑抵住我的额头，“偷拿了什么东西？”
我没应，手腕越被紧紧窟住。我感觉额间有血滴下，顺着眼角滑落。
“偷的东西在我腰间的口袋里，还给你。”
她拿过我的锁灵囊，迟疑了一会，解开我的束缚，“你来拿。”
我把锁灵囊打开，抓了个东西扔在空中。“听闻这琼汁果，磕磕碰碰就会大损灵气。”
她要去拿，我一把抓住她的脚，眼看果子要穿过洞顶，猛噙虎一跃而起，我迅速骑到它背上，趁它出洞顶之时滚了出去。我一路跑得快，出魔界时筋疲力尽躺在草地上。
这位伊榭夫人也太好糊弄了，要她发现只是个普通灵果，会不会拿猛噙虎出出气？
迟则生变，我立马把老头子的魂魄还给他。“怎么样，我不仅替你找到了，还带了回来，够意思吧。”
魂魄重熔，满屋的瓶子清脆作响。他突然脸色一青，“你下了咒？”
“彼此彼此，你不也摆了我一道嘛。”
他早知道魂魄不在妖界，才要我帮他去拿，总觉得我无论如何都能拿到。害我在妖王宫里冒了这么大的险。
“你的魂魄是全了，不过我要是不高兴，你受点苦也是正常的。”
“你们怎么都欺负人！”他偏过脑袋，叉起手。
“怎么？你还受过其他人的迫害？”
“算了，都是报应。”有多少人是因他手上的情报而死，这些消息又挑起过多少不和。亏他说得出报应二字。
傅音近来过得很好，那日间瞑抹去在场所有人的记忆，他们只记得有刺客这回事。我受小笛的嘱托，抽去她脑中有关他的所有记忆。小笛被丢到花海里，部分原因是因为养伤，部分原因是冥厌对他的惩罚。我们都知道，冥帝若出关，罚得更重。
冥厌丢他进去的时候，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我立刻认错没有及时把小笛从歧途上拖回来。
“你觉得斩魂刀再刺得深一些，多吸收些灵力，他还会有命吗？”
答案肯定是没有。可有的事，总觉得拼了命也值得。
对于这位探花郎的失踪，有人说是被饿狼吃了，有的说是与人私奔，楚君派了人查，杳无音讯。
傅家应了与何家少爷何连的婚事，我知道周尘心有疑惑。
“柳稷死了。”周尘不记得那天发生过的事，我以此为借口。
“你有一日也会对我如此吗？”
“如果有一天，记得往事对你来说是件痛苦的事情，我不介意费些心思。”
可有些人曾经出现过，记忆不在，习惯还在。傅音每日都在厨房捣鼓，傅夫人对她肯亲手下厨表示很满意，我看到傅音望着一盘酥饼发呆。
朝堂上明争暗斗依然常见，不过谢安两家势均力敌，没想到有用计策前，还算安分。我在街上见过安修楠一次，他躲我躲得快，我甚至怀疑有人给他下了药。
傅音记着要请我喝酒，反正闲来无事。谁知喝高兴后结帐，我刚要迈出门槛，就见着周尘，立刻转身，傅音没停得住撞上我，我脚勾过门槛，一屁股坐在地上。
我朝傅音挤眉弄眼，她倒规规矩矩叫了声表哥。
周尘和那男子在讨论事情，我俩就跟在他们后面。每当我侧身假装被街上的小玩意儿吸引时，就感觉到哪里传来的冷眼。
傅音站在家面具铺前久久未动，“越姐姐，我时常心里空落落的，总觉得缺了什么。”
小笛休养加惩罚，不知得要多少年，小姑娘的青春韶华，有这个念想不好。
“听别人说，要出嫁时总是有些不自在，慢慢就好了。”
“也许是吧。越姐姐有中意的人吗？”
周尘在前面驻足等着我们，我拉着傅音跟上去。
“总会找到的。”
那男子走的时候给我作了揖，我好奇是谁，周尘说了句“荣业”。他本要派马车送傅音回去，她却想留在周府玩几天。我觉得正好，有她在，周尘也不会整日一张臭脸。
我很少在大厅吃饭，一是因为我吃不吃都无所谓，二是太远，懒得动脚。傅音要去，拖着我一起。我回来几个月了，还没正经在大桌子上吃过饭。
“今日在外碰到张老夫人，邀我去茶会，我想着一把岁数的人，哪还有这个闲趣，又想到家里还有个小姑娘。”傅媛一说话，傅音边吃饭边闷笑，我对周尘使了个眼神。
“越儿还小，不急。”
咳咳，他不想帮忙就直说，难为说出这种亏心话。
“之前也有人来下过帖子，你都因着各种各样的理由给拒了。越儿的终身大事，不能再挑挑捡捡的了。”
原来我还是有人气的嘛，怎么之前没听说过什么帖子。不能拿到南风面前炫耀炫耀，真是可惜。
“母亲也让我留意几家好的，越儿可看看有无中意的。”我与萧池云没说过几句话，不过她当家当得好，善待下人，府中人无不夸她。
“多谢嫂嫂，我心里有人了，大家不用担心我。”
芈珩大婚之日的刺客，我还搞不清楚到底是谁的。皇后报复，还是安贵妃设计，抑或是德妃从中做梗，皆不得知。有人对这个皇位迫不及待，要用点手段直接要了皇帝的命。
偏偏这个人忠心得很，迫不及待赶去送死，要不是我挡着，他早没命。想到此，我狠狠瞪了周尘一眼。
这几日死的人多，收魂魄也就更累些。小笛还没醒过来，贺意接替了他的职位。南风常往巫月那儿跑，我本以为他托巫月为他打造灵器。结果紫音生辰上瞧他拿出个灵石，紫音一巴掌打到他头上。
这种灵石汇聚了供者的灵血，也就是心头血。
“你就那点灵力，还敢注入到这石头里？”
“你戴着，它不会对你有抵抗，若遇到什么情况打破后也可助你。”
紫音又一巴掌扇过去，不吉利。
她高兴，多喝了杯酒，一改往日模样，就冲着南风笑。后者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一偏头又被她逮回去，顺便施了个定魂咒。瞧他动弹不得，紫音拿起酒杯灌他。南风无辜的眼神中略微带点幸福。
真搞不懂他俩。
直到看见紫音含口酒，慢慢凑近南风时，我连忙上前去捂住她的嘴，解了南风的咒。
“姐，大姐，你慢慢来，别吓坏人家小伙子。”
留下句话，我和小意阿瑶跑得贼快，生怕多看一眼污眼睛。不喝则已，一喝冲天。
“阿瑶，最近小鬼们怎么样？”
“还行，在等巫月做些合适的兵器。”
“大规模造兵器，哪儿有材料？”
芷瑶看了眼小意，又瞥向我。“不知道，这种事留给冥帝去想办法。”
绝大兵器是以铁铸成的，兵器的好坏凭掺了多少玄铁区别。只不过听说早在六万年前混沌大战期间，人间的玄铁就被挖完。后冥界对天界称臣，这些东西应该都上交了，冥帝从哪儿弄得到这些？
“冥帝什么时候出关？”
“谁晓得这些...”
“就你见他次数最多。”
“我哪有，那是给他汇报操练的情况，再说我每次都在洞外，连个鬼影都没见着...”
我不由得一笑，逗她真是太有趣了。一句玩笑话，兜兜转转解释半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