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3x 中莫南高 12.12
“黔,刚才那个人是谁啊?”冬冉好奇地问道。
一路埋着头走路,现在的黔,大脑中乱得一团糟,做得对与不对,从一开始就不重要。
因为,这世间的太多,都是没有正误的。更多的探究,反而集中在取得与丧失上。
正确与错误,是交给时间来判断的,我们这类渺小的存在,力所能及的事,不过是观察行为后的结果罢了。
见黔没有回复自己,冬冉只好乖乖地收回好奇的视线,回归到之前无言的行路。
“带钱了吗?”状态找回后,黔意识到什么,突然问道。
见黔说话了,但是,问的却是一个尴尬问题,冬冉翻了翻身上、背包,无奈地回道:“没,没带......”
“没事,我这里有,住店还是吃饭,都没问题的!”一旁的绯诀,这时拍着自己的口袋,自信地说道。
现在这种时候,有钱的就成为老大了,黔将视线又移回到绯诀身上,一脸灿笑地说道:“那有劳你了。”
冬冉闻之,也对绯诀微笑着。
这应该算是绯诀与众人相遇后,第一次体现出自己的价值吧。
三人很快便来到一家朴素却干净的旅馆中,本想订三间房的,奈何包中钱财有限,加上他们又许久没有进食,需要留下一部分,补充食物,所以,最后只订了两间。
一间单人房,给黔;一间双人房,则是绯诀和冬冉共住。
尽管说,让伤患独自居住,多有不妥,可更深的一层,男女隔阂,确是无法跨越的。
各自进入房间后,绯诀和冬冉则是一先一后,冲了个热水澡,就换上旅馆中的深蓝浴衣。
黔这边的情况,则是要麻烦得多,他首先得将伤口外的层层纱布拆去,然后,用蒸馏过的水,清洗伤口周围的血迹与浅黄的脓水。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因为弦风牧师和冬姐的正确处理,现在伤口处已经开始结痂,不再出现流血的情况了。
尽管还是有轻微疼痛,不过没关系,疼到极致,就会麻木,只要血不流,就没什么问题了。
将身上的衣物褪去后,黔整个人泡进了木质的浴缸之中,顿时,一股沁人心脾之感,萦绕在整个心房。
缓缓地,黔将脖子也浸入水中,然后是下巴、嘴唇,屏住呼吸的鼻子,紧闭着的双眼与耳朵,再是额头,直到头顶的最后一处也没入水中。
就仿佛浴缸里空无一物般,没有丝毫声响与波动。
人体的平均密度,与水是近似相同的,哪怕水中多一份杂质,也无关紧要。
黔心想着:这用力地挤压自己的水,如果可以将周身的一切污秽洗净,如果可以将那日的鲜血场景从脑海里冲刷殆尽,如果可以治愈缺失的灵魂以及经年的怪病,就好了!
可,现实却是一个明确的否定,这一切所思所想,都是不可能的。
这一浴缸里的水,不过是普通的水,甚至已经被自己的身躯玷污,它不会有什么神奇功效。可怀抱期望的人,却不这么想,他们会抓住生活中的一切可能与不可能,在这些平常物上加以希冀、赋予意义,哪怕是再普通的事物,也能够成为一个人的救赎与寄托。
屏息了接近一分钟,黔无法继续将自己藏匿在浴缸中,便将头探出了水面,放开了口鼻去呼吸。
头发、脸颊、睫毛、鼻尖,都挂着湿淋淋的水珠。
黔伸出双手,将头上所有附着的水珠,扫开,睁开了双眼,呆望着前方的那片虚空,就好似有个什么东西存在一样。
十分钟都不消得,黔收回了呆滞的目光,站起身来,离开了浴缸,裹上一层白色浴巾,便回到房间中。
换上了和冬冉她们相似的深蓝浴衣,唯一不同的是,下身变成了五分裤的样式。
尽管外面冷得紧,可在旅馆中,有着完备的供暖设施,哪怕身着如此单薄的服饰,也不会察觉到半丝凉意。
黔穿好浴衣后,便躺在床上,等待着冬冉她们结束。
毕竟,女性洗澡本来就比男性要慢,况且她们还有两个人,所以就会显得慢上很多。
闻得隔壁房间的水龙头放水的声音停下了,许是她们也洗好了,黔便坐起身来,出了房间,扣了下冬冉她们房间的门。
开门的是绯诀,与昨日初见时的不同,现在的她脸上连一点儿淡妆都没有,但却显得更加楚楚动人了,嫩滑的脸颊仿佛吹弹可破,淡黄色的微卷短发湿漉漉的,眨巴着散发着甜气的棕色眸子,望着于门外面呆呆地看着自己的黔。
黔很快便回归神来,刚才只是有些吃惊于了,并没有心生任何其他的情愫。他向着绯诀点了点头,便问道:“你们结束了吗?”
“啊,冬姐刚刚洗完,现在正在吹头。”
绯诀和黔的关系,依旧是处在陌生人的阶段,尽管说,也称得上共患生死的人了,但实际交流的话语却没有几句。所以,对话起来,也显得生涩了不少。
“哦,那我们马上是出去吃饭吗?”黔追问道。
绯诀也是个怕生的人,一再对话,被问得有些脸红,便尴尬地回道:“那个,因为出来匆忙,带的钱不多,所以,在订完一日的房间后,只够点三份便宜的套餐,十分抱歉!”
致以歉意的同时,绯诀还用力且恭敬地,给黔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
“没事,不用抱歉啊。没带钱的是我们,你又请我们住店,又请吃饭的,我已经很感激了。而且......”
黔连忙回道,他是万万没想到绯诀居然会心怀歉意,实在是不懂她怎么想的。
“客气了,要不是我,你们也不会至此,你更不会受伤了。我必须得向你说句抱歉,还有,谢谢你。”
听得黔如此说,绯诀更过意不去,迅速地摆了摆手,对他解释道。然后忽而想起什么,接着问道:“刚才的而且,是什么?”
“呃,没事了。对了,套餐是会送到各自房间中吗?”
并不是刻意转移话题,而是绯诀的解释,让黔没办法说出而且之后的内容。
黔本想说的是:而且,把你卷进来的也是我们。
看到绯诀点头,肯定了自己的问题,黔便挥了挥手,道声再见,复回到自己的房间。
现在黔的心中,倒觉得绯诀是个很怪的女孩,明明莫名其妙承受了这么多,换做一般人,早就不分青红皂白地抱怨了。
而她却可以一直忍让,并且认识到问题的其他侧面。
这简直就和黔的心理一样了,遇到事情的时候,多是站在他人的角度考虑问题。
内心是免不了抱怨的,这是人之常情,但可以隐而不发,也不失为圣人形象。
午餐结束后,黔睡了一觉,毕竟赶路太久、路程又艰辛,哪怕是经常熬夜的他,也不免体虚犯困。
小憩了二三时辰,黔便自然醒了,尚好的睡眠时间刚好消除了倦怠,弥补了劳累,还不至于猛睡发昏。
黔又来到洗漱间,整理了一下仪容,便锁上了门,出去了。
三人是住在旅馆的三楼,黔刚走到楼梯处,像是想起了什么,又折回去,来到了冬冉她们的房前。
他轻轻敲了两下房门,没有应声,黔眉头微皱,想是她们二人应是睡迷糊了,未闻见,便稍稍用力地,复扣了一下房门,这才得到了回应。
开门的依旧是绯诀,她好像睡得不是很沉,从她的眼角看不到一丝睡意。
黔伸头朝里面看了一眼,小声地问道:“是在午睡吗?”
绯诀点了点头,表示回应。
见如此,黔对绯诀嘱咐道:“我出去走走,要是冬姐醒过来了,找不到我,你让她不用担心。”
“冬姐?”绯诀疑问道。
“啊,怎么了?”黔被这绯诀这突如其来的疑问,给难住了。
“之前,冬姐不是让你叫她冉姐吗?”绯诀凑在了黔的耳边,小声地问道,仿佛在与其谈论着什么秘密。
黔听到,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但立刻又望向房间里面,确认没吵醒冬姐,瞬间止住了表情,回道:“冬姐,那是开玩笑的吧!”
“可是,我觉得,她说这话时,很认真啊。”
“有吗?算了,不说这个了,我先下去走走了。”
面对这种无聊的事情,黔真的不愿多花一分钟了解,便找个借口,匆匆离开了。
走到了大街上,城南市区,本是黔驰神往的地方,尽管与曾经的住处隔得不到十里,但只有当奉伯来看自己时,才会到这市区中来。
过高的消费水平,让黔这个只能接受救济的少年无法承受。
漫步在此,却又无法与这里的空气,友好地相处。
周围弥漫着各种气味:面包刚烤好时散发的氤氲奶香,花店里百花争艳流出的花粉幽香,路边的小吃摊上也无法抑制地外放着佐料浓香。
还有,视野里充满的形形色色、各式各样的人,他们拥有着表情,或喜或悲,或激昂或深沉,或轻佻或忧郁。
如果没有了这些情绪,他们就只是一个一个没有灵魂的肉块,对这个社会毫无作用的渣滓,黔如此想着。
鼻尖游走的所有气味全是来自他们,让黔觉得讨厌极了,真想立刻跑回旅馆。
黔扭回头,转过身来,向后奔跑着。
但是,他没有跑回旅馆,而是在这个让他讨厌的喧哗大街上,奔跑着,毫无目的地朝着不知方向处追逐着,没有目的。
从一开始,他就明白,无论是在哪,他都逃不出,记忆力经历的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人,是没办法与命运抗争的,只有接受顺从之后,才能得到一些轻微的怜悯。
“嘿,朋友,你跑什么?”那个声音又突然在黔的内心响起,没有征兆。
虽然黔跑得很急促,甚至呼吸声加上轻微耳鸣盖过了灯红酒绿的喧嚣。
可依旧,那个声音传达的每一个字,都异常清晰地入了黔的心中。
“我...我只是想逃离。”
黔停下了脚步,不断地喘着粗气,然后回应着那个声音。
“逃,为什么要逃?”
“不知道,就是想逃。”
“那,你要逃去哪?”
“也不知道,哪里有我可以走的路,我就逃去哪!”
“我知道你为什么要逃,而且又要逃去哪?”那个声音好像要告诉着黔什么。
“你知道?也对,可能从一开始,就是你让我有这些想法的。”
黔先是疑问了一下,后仿佛是明白了一切似地回道。
“又在自以为是了?”那个声音里所包含的语气,尽是讥讽。
“我什么时候自以为是了?”黔不服气地争辩道。
“行行,时候不早了,我就为你解答一下刚才的问题好了。要逃的原因,是因为你就是你。要逃去的地方,我想,应该是那个你不存在的时空。”
“只是啊,这一切都与现实,太相违背了,自始至终,只会是假命题!”
声音再次戛然而止,黔又成了一个空荡荡的躯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