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3x 中莫南高 12.16
戴缺心里有些懊悔:明明之前有预感,弦风会耍诈,为什么又忘记带随身武器了。
连镣铐,我也忘记带了,最近真是老了,要不到一两年时间,也该退位让年轻人来顶上了吧!可是,现在的这些人,没一个能承担“总刑司”的名号,那奉京倒是个不错人选,只可惜他比之我,还大十岁。
我的孩子们,又都是些书生腐儒之辈,是万不可将南高城的刑部,托付与这类人的。
月儿倒是个可造之才,只可惜,数年前刺伤弦风时,已经留下案底。光是保全她的性命,就已是一件难以想象之事,
总刑司的位置,她是坐不上的。
其他几个徒弟的话,老大一鸣,是个女流之辈,而且,也快四十岁了,就是我放下面子,求她来坐“总刑司”的位子,都不见得会得到同意。
老二成望,也年有三十,只是这小子,这么大了还没个对象,整天都沉溺在过往的儿女私情中,钻不出来,男人舍不下过去,终究是难成大器。
老三川井,年轻有为,论相貌才学,都可以称得上人世间凤毛麟角般的存在,如果他可以认真研修法律,必定很快就能超越我,成为帝国之栋梁。
只可惜,这小子,全部身心都投在了剑道之中,不过问尘世之事,倒与这弦风相似一二,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二十一岁那年,他就离我而去了,如今已匆匆而过两年光阴。不得不承认,川井是我这一生遇见的人当中,最接近“无欲无求,无贪无念,无妒无恨,无爱无罪”的了。
最后,也就是年龄最小的月儿了,三年前才将其收入门前,潜心传授剑道。
总觉得,她像是专门为探寻剑道之巅而存在的,只一年的时间,便学会了我八成的剑术,更是先后击败了一鸣和成望,战平了川井。
虽然说,这两年来,她的剑术倒是没什么精进了,与我的练习中,也总是会以一招之差,而落败。
弦风这边,则没有戴缺那般悠哉,相持下去,只会让他处于越发恶劣的局势,毕竟,这里是别人的地盘啊!
也不知道现在是几时,距离天明又还有多长时间?留给弦风的选择之中,从来就没有等待这个选项,他需要快速地作出判断,而后如利剑般,一往无前地贯彻之。
顾不得太多,弦风再次将手按在了弦上,只可惜,这细微的动作终究是被戴缺察觉了。
箭魄射出,戴缺躲过,那凝集的气力在撞到墙面上便消散了去,倘若是放在之前,一定是直接射穿了厚实墙壁。
天无绝人之路,弦风向后靠着,却无意间触动了什么机关,背后的墙壁内发出齿轮转动的声音,而后,更加开阔的空间,置于了他的眼前。
弦风回头望着,须臾间转身欲奔,便不管了戴缺,飞也似地想要尽快逃离大楼。
看到密室被解开,戴缺也没了玩“猫捉老鼠”的心情,将手伸入上衣的口袋中,摸索着一个塑料小玩意儿,轻轻触了上面的按钮。
六十七层,依旧在大门外守候的凉宫月,看到木门上方的信号灯闪烁着红光,立马推门而入,却发现屋内空无之人,而密室的暗门却开着。立马跑过去,看到最里层的楼层显示器上标明的数字变成了“1”。
仅凭少量的线索,在大脑内,过滤了一遍可能发生的情节。
接着,她又看向房间周围的陈设,石弓依旧安详地在红台子上沉睡,木弓则是斜着倚在长凳旁,戴大人的剑杖则是深深地被插在了地面之中,剑鞘是在花岗石桌上,旁边还有一份未经动过的红色汤汁。
那红色的警示灯,很少会被戴大人用到,除非真到了什么危急时刻。
于此,凉宫月顾不得多番思考,便走到一排透明窗户前,打开了其中一扇。顿时,晚间的冷风呼啸而入,那一刹那,双眼也无法正常地睁开。
下一秒,凉宫月整个人便毅然决然地跳了出去,如鲤鱼越过龙门,凉宫月娇小的身躯融入了外界的寒气之中,双眸此时已然可以睁开。
那清澈无痕的瞳孔,注视着数百米外的地面,又像是浩宇间坠落凡尘的陨石,沿着刑部大楼的玻璃侧壁,头朝下,不断地加速下坠。
围在脖子上的鲜红围巾,随着疾风,狂乱地舞动在身后,双腿紧紧并拢着,看不出她有丝毫惧意。
在即将与地面接触之时,也就是到达五层楼的高度后,凉宫月拔出了腰间的利刃,狠狠地插在玻璃墙壁上,并调转了身体方向,改为两脚朝地。
右臂与刀柄相连,承受着整个身体的重量,终于,在骤减速运动后,停在了第二层的位置。此时,离地面也就七米左右的高度,凉宫月双腿轻踢了一下墙面,轻松地连人带刀,平安落地。
整个下降过程,堪称惊险万分,非艺高如此,人也胆大不得。
着陆后,单膝跪地,凉宫月重重地将手中唐刀,插入地面之中,用着她那澄澈双眼,窥视着刑部大楼第一层内的情况。
静谧得让人不知发生了什么,难道先前的胡乱猜测都错了吗?凉宫月如是想着,却也不敢有丝毫马虎。突然间,一层大厅里好像窜出一个黑影,正奔逃着朝入口处,靠近着。
轻轻一笑,好像是察觉到鱼饵要咬钩了,凉宫月站起身来,拔出了唐刀,任其在自己侧身自由下垂着,而后她也朝着入口与那个黑影相遇。
弦风没察觉到戴缺的追来,则是稍微喘了口气,隐隐约约间,有种“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之感,却没料到,祸劫并未结束,自己仍旧是处在危险至极的境地。
持弓以箭魄射爆了紧密的玻璃钢门,这一次攻击,硬是将自身的余力用得只剩下了一成。
从玻璃碎渣中,小心地探出身子,刚想呼吸一下外面的新鲜空气,却发现身前好像还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源于她身上的熟悉味道。
低头俯视了一眼,弦风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暗想:还真就是灾祸不断了,这下子,就算拿命来搏,都没用了,死局想必已定。
将唐刀举起,凉宫月目光冰冷地望着弦风,好像在说着:出招吧!
望着少女手中的新刀,弦风惧惮万分,他已经无力,也无心继续战斗下去了,遂扔掉了银翎钢弓,收回迈出的步伐,又退到了破碎的玻璃钢门之后,两手举起,示意着“投降”。
凉宫月才不管那么多,既然弑兄仇敌就在眼前,岂有不千刀万剐之理?怒气与恨意交织着,她踩过被扔在地上的钢弓,举刀就像弦风砍去。
弦风也没料到这凉宫月,竟如此大的火气,自己投降了,居然还不放过。
就在刀刃离自己额头只有一尺的距离时,弦风已经缓缓合上了双眼,一副做好了“迎接死亡”的模样。心中想着:就算真的被她杀了,也没什么吧?
凉宫月是为了兄长报仇,我死得不亏,并不是死得毫无意义。
我带着罪孽,苟活至今,手中已经沾满鲜血的我,不配拥有活下去的权力。只是可惜了,师傅师祖们,你们呕心沥血传下的弓法,断送在了我的手上。
笃姬,真的对不住你了,没能让你拥有你想要的幸福。雨儿的死,应该也是上天对我的惩罚吧!
黔,我也得和你说句抱歉......
世人常说,在死前的那几秒,一生中经历的一切,会如跑马灯般,在自己脑海中不断地闪现着,让将死之人,在这最后一刻反思那些不可改变、不可懊悔的过往。
该来的疼痛感没有袭来,头颅也没有被一分为二。只是,在弦风专注回忆时,耳边传来了模糊的呵斥声。
戴缺从黑暗中行来,只是寥寥几字:“月儿,住手!”
凉宫月便停下了动作,刀刃距离弦风的眉间,只留有半寸距离,而刀刃本身就带着的刀风,也瞬间吹开了弦风的长发。
又好像,从一开始,凉宫月,就没打算下杀手,因为惯性的原因,哪怕是再厉害的高手,也不可能在仓皇之间,停下被怒意支配的武器。
看到月儿及时地止住了动作,戴缺放松地拍了拍胸口,呼了一口气,道:“月儿,你差点儿犯了大错!”
凉宫月闻言,立马将手中唐刀收入刀鞘,往后退了几步,低头道:“月儿不解!”
“你才十五岁,不应该让双手沾上鲜血。教你剑术,只是为了让你可以保护自己。”戴缺说话间,已经走到弦风身前,还把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而后,他又接着道:“这个人,已经触犯了滔滔重罪,难逃一死,送他上路的事,就交给刽子手吧!”
凉宫月听闻,抬头睇了眼弦风,便作别了戴缺,离开了。
待到月儿走好,戴缺以一脸胜利者的姿态,对弦风道:“怎么?还敢耍什么花招吗?”
“行,这回,是我栽了!”弦风确实很气,好像不管怎么做,这戴缺都能想到应对之法。
“也不用这么灰心丧气的,这天下,还没有能赢得过老夫呢?博弈,能博到你这个程度,没几个的!”戴缺倒似是在一旁,安慰着说道。
“哼,你就吹吧!嘛,我现在也就一阶下囚了。”绝望后的释然,弦风这下子,总算是深切体会到了。
“走吧!非要这么折腾一下,真是让我这身老骨头,不得安宁哟!”戴缺装出抱怨的口吻说道。
“别说废话了,带路吧!要把我关到哪?”弦风直言道,一脸的不耐烦。
“不急,反正,今晚是没得觉睡了。”见弦风想要快点进去,戴缺反倒是摆了摆手道。
“还想让我和你这个孤寡老人,唠唠嗑?”弦风反问道。
“今个,本是月圆之夜。我别了家人,在这陪你。你也远行千里,赴余之陋宴。其实,我不是你想象中那般奸恶之徒,我所做的一切,都仅仅是为了南高城的安宁而已。”
戴缺举头望向那轮皓白之月,长呼了一口气,道出了好似长久憋在心中的话语。
弦风安静地听着,也不作什么回复,甚至,他也不知道,该说道些什么。
见弦风沉默不语,戴缺又接着道:“我也知道,你并不是什么恃强凌弱的恶人,哪怕杀人时,也会思忖再三。如果不是三十三层守卫众多,我想你,应该也会一个个地把他们打昏,再上来的。”
弦风不经意间,点了点头,因为戴缺刚好说出了之前他心中的想法。
“但是,无论你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杀害了他人,又或者仅仅是伤害,从法律的角度来看,都是错误的,都是需要背负起那种罪恶感的。因为,解释往往会成为纵容的调味品。不论犯罪者之前是善良还是邪恶,只要犯了错,先前他给人的所有印象,都会被推翻。你是,我也是。世间,没有任何一人可以逃脱制裁,与罚。”
话毕,戴缺便将弦风,又带回之前那个穿梭机前,按下了开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