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畔
(一)
纽约的秋天比深圳来得早。这几日天空有点阴晴不定,不如刚来的时候那样蓝得让人生疑。十月还差两天,街上已有飘落的梧桐叶。如果下雨,还要凉得彻底些。我似乎感冒了,浑身不得劲,下午终于有理由躲在屋里睡大觉(去他的劳什子英语课)。一觉到三点多,被外面清洁工(一个漂亮的黑人小伙儿)打扫卫生的声音吵醒。想着昨天听人说东河河畔风光不错,挣扎着起来,还是决定去走走。
东河与哈德逊河一样,是包围曼哈顿岛的两条河之一。穿过第一大道、约克大道,沿河边往北,从63街漫步至75街,从四点十分到五点二十分,整整走了一小时十分钟。阴天,微风。行人不多。路上时有海鸥、鸽子与行人争道。远望上下两桥雄峙,两岸高楼林立,对岸就是皇后区。河畔隔不远即有凳子,靠背和扶手已锈迹斑斑,木头老旧开裂,不知经历了多少年的风吹雨打。细心察看,却没有丝毫人为损坏的痕迹,依然结实可用。一路可见有人坐在凳子上发呆。
行道树大多是梧桐树。与南京粗大旁逸如遮如盖的梧桐树不同,这里的梧桐树挺直秀丽。猛然间,发现眼前一棵野棠梨!小小的棠梨果挂满枝头。小时候,常摘来让母亲煮了吃。味道有点涩,是晚饭后我们兄弟几个聊胜于无的点心。每到秋凉的时候,奶奶喜欢捡它的落叶,洗净晾干,盛夏时当消暑的凉茶——微涩中略带甘甜。农忙时捡拾稻穗归来,奶奶追在我们身后喊,小心中暑,进屋里喝一碗凉茶!后来品尝了大红袍,才发觉不就是奶奶泡的棠梨茶的味道吗?去年有朋友送我一盒大红袍,母亲喝了,也说是棠梨茶的味道。
行至70街河畔,人行桥下,不知何人,搬来一张折叠床蒙头大睡。左边约克大道(类似深圳的北环大道,是纽约绕城快速干道)车水马龙,右边是滔滔河水,此人真乃闹市大隐。河里一只水鸭一会儿潜入河中觅食,一会儿露出水面。它迅如一道黑色的闪电,我的镜头始终难于捕捉到它美丽的身影。
我不时停下脚步,凝视河水。几次途经昆斯波罗桥,大家都惊叹河水的清澈。仔细探寻河面良久,很遗憾,只发现两片树叶、一个从桥上吹落的塑料袋。我如获至宝,赶紧把它们拍下来,作为伊斯特河不甚洁净的物证。
河道宽阔、空旷而寂静。河面鸥群翻飞。偶有一两只像鹰一样的大鸟在河面盘旋。只有一艘游轮、一艘喷气式飞艇驶过。河里不见一艘渔船(包括货轮。难怪去年波音在哈德逊河迫降成功),河边也不见一个钓鱼的人。我不禁浮想联翩,做一条伊斯特河里的鱼是多么幸福!它们只需要躲避来自天空的偷袭,不需要喝被污染的河水,也不需要面对可怕的渔网和渔钩。而就在几百年前,印第安人划着独木舟在河里捕鱼。四百年前(具体地说是1609年9月12日下午),探险家亨利·哈德逊发现曼哈顿岛。紧接着,欧洲列强纷至沓来。冒险家以及强盗们大肆捕杀海狸和黑熊,以获取珍贵的毛皮。两百年前,华盛顿在纽约湾西点附近拦击英国舰队——哈德逊河与东河的鱼虾是各国冒险家和军队取之不竭的给养。一百年前,纽约港桅杆林立,河运异常繁忙。有许多英格兰、荷兰、西班牙、法国、德国裔的渔民安家曼哈顿,靠捕鲸为生。
回的路上,一只海鸥站在河边护栏上,直到相距只有两米远,我们互相对视着,它看我逼近,展翅飞到不远处的护栏上。我又近前观察,它又飞走。如是者三,大概感觉我这嗜血的异国人有不良企图(上帝作证,我虽然吃过禾花雀,但却没有吃过海鸥啊),它不情愿地扑啦啦飞到几百米远的对岸去了。
(2009年9月29日)
(二)
后天,就要离开纽约了。尽管下雨,我还是鼓励自己,再去看一眼“我的河畔”!请原谅我这样说。估计除了我这个异乡人,没有人对河畔有这样的感情,有这样的依恋。
打开门,扑面一阵寒风。中午,中餐馆的店小二说,明天纽约要下雪。我打趣道,如果下鹅毛大雪,我愿意贡献出我仅剩的一百美元喝酒取暖!风斜雨细。出国时女儿塞给我的小阳伞挡不住细雨,身上很快星星点点。我犹疑片刻,还是冒雨向约克大道走去。
雨越下越大,河畔只我一个人。谁会有这种闲情逸致,在此时此刻来到此地?风狂雨骤,波翻浪滚。河里没有一艘船。曾经在河水里自由游弋的野鸭,在天空中快乐飞翔的鸥鸟,也早已消失了踪影。原来每分钟对开的罗斯福缆车,现在半天不见一趟。穿上了厚厚的毛衣,依然有些瑟瑟发抖。
没有人打扰我。连那么嚣张的鸽子也不来争道。在雨中,在曼哈顿的河畔,我赚得了片刻宁静,得以细细检点这两个月来的收获。
我重新学会了一个人散步。而且,这是人到中年的一个人的散步。散步是因为需要,因为欣赏,或者因为内心的平静;而不再是因为矫情,因为浮躁,因为疗伤,因为有心仪的女生可能从路边走过。下午,我喜欢一个人在东河边漫步;晚饭后,我喜欢一个人在中央公园漫步;每周二到W 街上课,我喜欢一个人沿着第五大道或者麦迪逊大道,边走边看;我喜欢一个人绕着洛克菲勒中心转圈,累了,坐在椅子上发呆;我喜欢一个人走在大西洋城长长的木栈道上,任海风吹乱又理顺自己的思绪……一个人散步,我无法描述我内心的喜悦!在异国的天空下,在陌生的人群中,在独自一人的岸边,一个人静静思考,静静体验,这是怎样的奢侈与享受!
我重新学会了——忧郁。曾经被俗务包围着,每天去应付不必要的事,酬对须远离的人。我的神经被酒精浸泡,被烟雾熏燎,变得粗劣而麻木。我早已失去了忧郁这一高贵的品质!如今,我又懂得了:忧郁可以使人敏锐,使人广博,使人深刻。夜读的时候,被柳永“一生赢得是凄凉”警醒,被仓央嘉措“不负如来不负卿”感动;在河畔,在曼哈顿的雨中,有一阵我甚至产生了“我是纽约惆怅客”的愁绪(太久没有这种真正的读书人的情怀了);在听课下校的时候,我常常思考教育的目的与未来;我尝试着俯察大地,仰望星空……哈哈,多情善感的我又回来了,好学潜思的我又回来了,愤世嫉俗的我又回来了,忧国忧民的我又回来了!在人到中年的时候,我庆幸,我又捡回了少年狂;我庆幸,我的血液,又一次燃烧,沸腾!
风更猛,雨更狂。我的雨伞几乎撑不住,我几乎站立不稳(哈哈,一个人,谁又能够站稳呢?)。再见了,我的河畔。我最后回头望她一眼,如同告别一个相恋已久的,爱人……
(2009年10月16日下午5时)
尼亚加拉瀑布
游历过黄果树,拜访过九寨沟,也欣赏过美轮美奂的纳木错。尤其是去年十月,白杨树金黄耀眼的时节,领略了北疆边陲禾木村无与伦比的壮美,我以为我懂得了什么叫鬼斧神工,什么叫叹为观止。我以为这个世界上,将不再有任何自然奇迹能够让我惊叹了。
我们早上八点左右从华盛顿出发,在费城短暂停留,观自由钟、独立宫。中途又在玻璃中心逗留半小时。虽然长途跋涉,但我一点不觉得累。一切都是那样新鲜,一切都是那样养眼。天蓝,树绿,草青,水碧。几乎见不到一块裸露的泥土。偶尔路旁有一大块翠绿的大豆和橙黄的玉米地,也整齐得犹如花园里的观赏植物。没有看见一个劳作的人。一路上只见驾着皮卡和各种大排量的车和拖着房车外出度假的人。据说这几天是美国劳动节,是一年中最后一个长假。虽然公路上车水马龙,但一切显得那么有序,没有人超车,没有塞车,更没有碰撞的现象。隔很远路边出现一户两户人家,或者一个充满异国风情的小镇,或者一个停满小车的大型购物点。偶尔看见远处一条河流、一条山脉,想象着几百年前印第安人骑马呼啸而过……
终于在下午四点钟赶到了尼亚加拉。几公里外,已经能听见轰鸣声,能看见瀑布激起的上千米高的水雾。我们一路狂奔,赶上了“雾中少女号”船。来不及停步,穿上雨衣,急忙往船上跑去。这时才有时间仔细欣赏周围景色。抬眼望去,右边,一大一小两条瀑布从天而降,浪花翻滚,飞沫激射,雾气弥天。一条彩虹横贯长空,如蛟龙戏水,蔚为壮观。近处,成百上千的白色鸥鸟在水面翔舞;远处,又一条巨大的瀑布挂在天际向我们招手……左边岸上,加拿大境内高楼林立;仰望身后,一桥飞架,连通美加两国。在伊利湖和安大略湖之间,一共有三个瀑布。美国境内两个,稍大的一个横刀立马,吼声如雷,叫美国瀑布;稍小的一个如小家碧玉,风情万种,她有一个美丽的名字,叫做新娘面纱瀑布。加拿大境内的,铺天盖地,气势磅礴,叫做马蹄瀑布。
船经过美国瀑布和新娘面纱瀑布,慢慢向马蹄瀑布驶去。近距离地感受瀑布,我们仿佛行驶在波涛汹涌的大海上。耳边狂风呼啸,身上暴雨抽打,船在波峰浪谷间穿行颠簸,以至于我们都站立不稳……每一个人都发出幸福的尖叫,我旁边一对不知来自何方的年轻恋人,忘情地搂抱在一起……
晚饭后,导游带我们夜游瀑布。沿着河边,淙淙的河水在月色下泛着波光。一水之隔,两岸灯火辉映。瀑布似一条条隐隐约约的白缎,白天如雷的水声似乎柔和了许多。树林里人影憧憧,各种肤色的情侣们相依相偎,携手漫游……导游一直指引我们到达加拿大边境。十点钟,加拿大一侧突然燃放起焰火,夜幕下,火树银花,波光潋滟,引来人们一阵阵赞叹……
第二天早上,导游带我们沿着瀑布上游前行,经过一座钢铁桥,去探访中间的新娘面纱瀑布和左侧的马蹄瀑布。中间瀑布规模最小,但观景位置最佳。站在瀑顶,俯视三瀑,只恨自己少生两只眼睛,不知往哪边看才好。伫立崖边,深呼吸缓吐纳,只觉神清气爽七窍空灵。耳边,风作雷鸣;脚下,云舒雾卷。这一切,美得令人心胆欲碎。我不敢久留,又不甘离去,盘桓半天,眼看时间已到,转身慢慢地往马蹄瀑布走去。
走上高地,只见瀑布真如一只巨大的马蹄横在眼底!宛如天马奔腾而来,在此一脚踩空,留下的一个巨大脚印。一条大河清澈见底,一朵朵浪花像一群青春美少女,活活泼泼蹦蹦跳跳喋喋不休地走来。可是,她们万万没想到脚下就是万丈深渊,毫无防备地跌入谷底。刹那间,天地抽噎,山水呜咽,造化送来成千上万吨翡翠绿玉,美少女们涅槃幻化成更加美丽的水中之凤凰,天地之精灵……
我们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地渐行渐远。瀑布激起的水珠如少女深情的泪滴,飘洒在我们耳边、脸颊、肌肤、衣襟。啊,这异国邂逅的情人,这北美大陆痴情多情热情的美人。千叮咛,万嘱咐,好远好远,好久好久,我还依稀听见她呢喃的声音,看见她婀娜的身影……
瀑布是一首抒情诗,她分三节,反复吟诵:初热烈,继而婉转,后激越。瀑布是一篇交响曲,她有三段,跌宕起伏:先激荡,再舒缓,最后奔放。瀑布是天地间一幅书画长轴,她分三卷,渐次展开:初震撼心灵,接着洗涤肺腑,而后荡气回肠!
(2009年9月6日)
波浪山花园
离开扬格市优秀特许学校,已经是上午十一点半。我们乘校巴返回纽约市布朗克斯区境内,途经263街圣文森山学院附近,前往参观波浪山花园。
与美国大多数景点(包括学校)一样,花园大门非常普通,甚至有些寒酸。在门口,我们遭遇一条小花蛇,它显然被我们一大群人吓坏了,迅速地向路边草丛蜿蜒爬行。这时,一位稍显富态的中年女士迎上来,她面带笑容,一边示意我们不必惊慌,告诉我们这种蛇不咬人;一边举手作赶蛇抓蛇又似护蛇状,像在责怪自己的孩子惊扰了客人。原来,她就是花园里负责文化教育指导的科特妮·怀特女士。科特妮是环境科学博士,十月底就要到圣文森山学院兼课。同是气质高雅的美国女性,艾伦像一个贵夫人,多了几分严谨;艾丽像邻家大婶,多了几分热情;而科特妮呢,一路上,她一直微笑着,慢声细语,端庄优雅,则更像一位矜持的女主人,多了几分亲切。
花园占地28英亩。已有一百多年历史。原来的主人名叫霍普斯金。马克·吐温、罗斯福爱上这里的宁静优美,曾经在此小住。马克·吐温最爱这里的松鼠。科特妮开玩笑说:“每当看见花园里的松鼠,我就想到,它的祖先可能陪伴过马克·吐温。我把一只松鼠布偶放在书桌上,看见它,就想起马克·吐温。”后来主人将花园捐献给纽约市政府。现在它早已成了一座公共花园,也是社区文化中心,免费对公众开放。
哈德逊河流经不远处,河水宽阔而幽深。对岸郁郁葱葱,赭色的岩墙高高耸立。印第安人叫这条河为“玛蒂克坦克”,意思是“上下对流的河”。
科特妮先带我们参观了进门不远处一栋两层楼的建筑。这栋不起眼的小别墅,就是马克·吐温和罗斯福住过的地方。房间里挂着一些画,不知是否是当年的旧物。左边小屋墙上有一台液晶电视,反复播放同一段河流的视频:湍急的河水,一半往左,一半往右。不知何故,不及细问。
出门左拐,是一座玫瑰园。据说此园乃著名设计师手笔。园里种植了许多名贵玫瑰,花开时,浅红紫红深红等竞相争艳。估计我们来的不是时候,偌大的花园,只开着几朵紫红的花朵。科特妮特别提到,花园里有黄色和黑黄色的蝴蝶,这两种蝴蝶目前正往南迁徙,目的地是墨西哥。他们在每只蝴蝶翅膀上贴上标签,上面标有邮箱地址。如果有人发现这种蝴蝶,可以发邮件告知他们蝴蝶身在何处。
再往前走,是一处小小的水上花园。其实也就是一方种着莲花的池塘。科特妮蹲下身,小心捞起一朵带着长长根须的莲花,认真地教我们,这种花可以用手捞起来。我仔细一看,仿佛是小时常见的水浮莲。她还用手轻轻拍打水面,小声说(似乎怕惊吓了鱼儿):“鱼儿听见声音,就会游过来。”果然,不一会儿,几条小红鱼应声而来。科特妮孩子似的笑了。一头齐耳短发的科特妮,打扮得体入时的科特妮,可爱可亲可敬的科特妮,发际已浅霜,身材已微胖,徐娘已半老,却不知何以还能保持这份稚气与童真?
往右,是根据一位作家的书——《野花花园》——设计的野花花园。四面八方的野花种子随风飘来,自由生长,不加修剪,为花园添了几分野趣。我喜爱那些蓬蓬勃勃的芦苇。苇秆苇叶细长青翠,苇穗呈淡紫色。去大瀑布、大西洋城的路上,都可见它的踪影。我曾经拍了不少照片,或者以蓝色的天幕为衬托,或者干脆不要任何点缀,疯狂的相册里全是它的芳姿。每回见它,总让我想起家乡秆粗叶壮的芦苇。一到秋冬时节,山脚、溪边,一丛一丛洁白的苇花怒放,煞是好看。每回见它,脑海里总浮现“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的诗句……园中有一小亭子,是原来主人所建。长亭短亭为我国独有,此处怎会有这种包含特殊美学意象的建筑?亭子旁边是否有几株杨柳?当时没有细加留意,似乎没有,记不真切。至于亭子,过其门而未入,甚憾。
科特妮指着远处河岸那如刀削一般的悬崖说,这都拜远古冰川所赐。“你们可以站在前面那片草地——其实是一栋房子的屋顶,好好欣赏一下。感谢你们参观花园,希望有机会再来!”科特妮要赶火车,她送我们每人一份礼物——一本精美的花鸟小画册,匆匆告别而去。
我有意快步前行,离开人群,往河边草地走去。其实此处离河岸还有一段距离,只适合远眺而不能近赏。天空晶莹剔透,如一块施华洛世奇的蓝水晶。偶有一朵乌云飘过,更加凸显纽约的天际高远澄澈。极目处,华盛顿桥如一道剪纸画,贴在河上,赭色的河岸和蓝色的河水构成它极佳的背景。草地边缘是一丛丛黄色、紫色的野花;也有几棵灌木,枝头挂满似曾相识的野果。一阵风吹来,空气中,飘满了幸福而惆怅的蒲公英……
人生就是这样,常常有一些不期而遇的美,带给我们简单的快乐,让我们忘记身在何处;常常有一些不期而遇的人,使我们对生活增添了一份认识,增添了一份感激。
(2009年10月7日)
耶鲁
我想,耶鲁的学生一定比哈佛、麻省的学生幸运。
因为,他们有一座漂亮的图书馆。这是一座典型的哥特式建筑,历史悠久,藏书丰富。楼不高,地面只有两层,奇的是地下还有两层。由于穹顶轩敞,楼内采光很好。穹顶及窗户上,细看雕有许多图案,大多是神话人物。连接各层楼之间的走道回环往复,宛若迷宫一般。
最奇的是它的阅览室,有宽敞明亮的大阅览室,有精巧雅致的小阅览室。竟然还有单人阅览室!关上镶玻璃的木门,学子们在里面独享阅读的幸福,在一座有一万多学生的大学里,这是怎样的奢侈!大多数书都显得很陈旧,但都保存完好。我想找一本中文书,半天没能成功。我不好虚荣,但也忍不住拿起一本英文书,装模作样地站在书架旁照了几张相。回去跟朋友炫耀,瞧,我也在耶鲁图书馆读过书!虽然还没有开学,但与哈佛不同,这里几乎座无虚席。见不到交头接耳的学生,每一个阅览室都安静得让人不忍打扰。我们几个团的游客在里面窜来窜去,竟然没有一个学生愿意抬头投来探询的目光!
更让人心潮澎湃的是,耶鲁有许多漂亮的女生!谁说美女胸大无脑?让他到耶鲁来看看吧。像我这个年纪的男人,实在不该把目光投向那些青春曼妙的女孩子。可是,这不能怪我,上帝啊,耶鲁实在太多美丽的女孩儿了!在图书馆门口的草坪上,女孩儿们东一个西一个,或坐或躺,手捧书本,晒着太阳,旁若无人。她们大多衣着暴露,天使面容,魔鬼身材……我和几位男同学梦游般游走在草坪上,不时举起相机偷拍一张。Frank更是魂不守舍,这小公牛假扮绅士东游西荡,但目光却从未离开过美眉们身上。个别女同学也耽于美色,加入偷拍行列。开始我们还担心红颜一怒,没想到美眉们埋头苦读,根本没留意我们这一群色男女……
长恨人生不再少,门前流水不能西……我满怀惆怅,对身边的女同学说,回去让你儿子将来一定考耶鲁。告诉他,你想娶美女为妻吗?那就上耶鲁大学吧!
(2009年9月8日)
哈佛的凳子
写下这个标题,自己都觉得有点可笑。哈佛有那么多东西可写,偏偏却选中了它。不过我要说,我们在哈佛逗留的短短一个小时里,给我强烈的视觉冲击和心灵震撼的,恰恰就是这些普通的凳子。
早上八点多,我们就到达了这条普普通通的街道。下车后,导游指着一扇老旧而又不起眼的门对我们说,这就是哈佛。这真是让人大跌眼镜!我以为,这所举世闻名的大学,应该有宽敞的街道,轩昂的门庭,耸立的楼房。可是,我们想应该有的,哈佛一概没有。我们认为不可能有的,哈佛却出现了。
在哈佛图书馆和教堂附近的几块草坪上,散放着一些凳子。凳子有些旧,五颜六色,铁皮的,摆放得有些随意,没有什么规律,也不固定,或五六张或七八张的用铁索围成一圈。我当时吃了一惊:哈佛不会穷到如此地步,连几张大理石凳子都修不起吧?如果讲究一点,还得在凳子上面修建遮阳挡雨的凉亭,以供学子们安心地休憩学习。再不济也应该修几张水泥凳子啊!要知道,每天来哈佛参观的人数以千计,这些人来自世界各地,有各国政要、权贵以及学术权威,摆这么一些简陋的椅子,不是存心丢哈佛的脸吗?
美国大学还没有开学,学生们还没有返校。草地上只有为数不多的游客,且大多是咱们同胞。中国游客都不大爱听导游讲解,最喜欢照相,走到哪儿都狂拍一气。此时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哈佛的铜像上,纷纷抢着与之合影留念。我注意到,哈佛的两只鞋,特别是左脚那只油光铮亮,莫非摸一下他老人家的鞋就能增长知识?
人太多,我只好坐在旁边的铁皮椅上等。空气中弥漫着青草的味道,细碎的阳光从梧桐树叶缝里洒下来,偶尔有一两只小松鼠在附近追逐觅食……
此时此刻,我坐在椅子上,整个身心是那样的舒适惬意。我明白了,哈佛不注重外在的东西。他们只注重自己的历史,只注重实际。每一栋楼,每一扇窗,每一本书,每一个角落,似乎都散发出古老的气息。哈佛甚至连完整的围墙都没有!也没有门卫,人们可以自由进出。我明白了,为什么最早用两百英镑创办的一所大学(据说这两百英镑还是分期付款),却能够享誉世界,长盛不衰……
导游催我们往下一站。我却迟迟不愿起身。我想在哈佛的椅子上多坐一会儿,哪怕只有五分钟……
(2009年9月5日)
西点
我没想到,一所全球赫赫有名的军事院校,坐落在这样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
早上七点十五分,我们坐上学院的橙黄色大巴,沿着第一大道,经曼哈顿大桥,出纽约州,进入新泽西州。一路有哈德逊河相伴,一栋栋别墅掩映在绿树青草之间,景色秀丽,绝对养眼。一个多小时车程,谈笑间就到了西点。
今天是周二,游客不多。军校门口正对着一个宁静安详的小镇。镇上最大的建筑是西点博物馆。同学们一下车,纷纷抢占有利地形拍照留念。博物馆门口安放一辆坦克,据说是二战遗留物。路旁是汉密尔顿将军骑在马上威风凛凛的塑像。此外乏善可陈,以为西点不过如此,多少有些失望。
十点钟,校园才对外开放。大巴沿指定路线缓缓驶入校门。真是目不暇接!校园占地面积三千英亩,还不包括数千英亩的训练场地。沿着校园里的林荫大道,左边山坡树林阴翳,中间平缓的地方是校舍和运动场地,右边哈德逊河从远处蜿蜒而来,又逶迤而去。带我们参观的是一个矮小爱笑的六十多岁的老太太,说话抑扬顿挫,热情风趣,与旁边不苟言笑的艾伦形成鲜明对比,连我这个不懂英语的人都时时被她感染。
我们主要参观了两个地方。一是一座基督教堂。据说美国公立大学一般都有五座教堂,显示政府对各主要教派一视同仁。我们参观的这座教堂为私人捐建,虽然规模不如前些天艾伦带我们参观过的圣派屈克教堂,却也富丽堂皇。一块绘有精美图案的玻璃就值三百美金,捐款家族历经三代才将最后一块玻璃安装完毕。教堂内安装有世界上最大的管风琴。教堂里右边最前方第一个位置是校长专座,扶手上刻有现任以及历任校长(三星上将)的名字。每周日早上校长以及信基督教的教职工和学生都会在此祷告。教堂还有一个功能就是允许本校毕业生在此举行婚礼。婚礼免费,但不包括手风琴演奏的费用。西点毕业生都以在此举行婚礼为荣。
二是独立战争纪念碑。纪念碑周围是大大小小的古炮,一座炮代表打赢了一场战役。俯视不远处如诗如画的哈德逊河,思绪似乎一下子进入了时空隧道。导游介绍说,西点最早是华盛顿建立的一个军事要塞。此处哈德逊河最窄,又是英军舰队进攻纽约的必经之路,于是,华盛顿在河里放置了一根巨大的铁索,英军只能望索兴叹,始终未能越雷池一步。
华盛顿是我最敬佩的伟人,两次临危受命担任军队总司令,一旦战争结束,马上主动解甲归田,绝不贪恋权位。他亲自除草,喂养牛羊,与妻子儿女一起享受生活与和平。他是近代尧舜。
华盛顿在这风景优美的地方建立要塞抵抗侵略,是想告诫后人要珍惜和平、铸剑为犁吧?想想前些年老布什父子穷兵黩武,华盛顿地下有知,真不知会作何感想。
也许觉得气氛有些凝重,导游把我们的思绪拉回眼前。她说,西点选拔学生有两个标准:首先成绩必须是所在高中排名前十,其次必须有运动天赋。仅凭这两点就足够让西点跻身全美一流的大学,但西点曾被几种权威的杂志评为美国排名第一的大学,主要靠的是别的大学无法与之相比的两点:第一,西点的教授保证二十四小时为学生提供服务;第二,西点纪律最严明。学生违反纪律,一定会遭受严厉惩罚。艾森豪威尔在西点读书期间就曾被罚跑步一百圈,同学嘲之为世纪人。毕业前,学生不准结婚,甚至不准谈恋爱。她指着河边一条隐约的小路,笑着说,但学生们还是偷偷与前来探望他们的女朋友在此相会,河边有一块大石头,学生们称它为接吻石,据说如果经过它旁边而不接吻,大石头就会滚入江心。我想,这一定是智慧而又精力旺盛的西点男孩儿,为了俘获芳心的杜撰……
在我们参观期间,不时有直升机从头顶轰鸣而过,导游说乘坐直升机前来的都是校长的朋友。她指着远处绿茵场边的一栋三层别墅,屋子后面就有停机坪。她开玩笑说,也有可能觉得我们形迹可疑,来监视我们的……
不远处的运动场上,一群士兵正准备上场进行橄榄球比赛。不知这些年轻的西点士兵们中间,会不会诞生一个未来的华盛顿呢?
(2009年8月31日晚)
华盛顿
三日早七点,从纽约出发,往南经荷兰隧道、新泽西州,上午近十点,抵达第一站宾夕法尼亚州重镇费城。
费城曾经是美国临时首都,美国独立战争第一枪在此打响。我们首先参观了由华盛顿本人定制的、为纪念美国独立而铸造的独立钟。据电视短片介绍,独立钟是美国独立、自由的象征。在美国人民争取黑人与妇女的权利,以及第一次、第二次世界大战中,都发挥了重要作用。独立宫为签署独立宣言所在地,是一座哥特式三层建筑,屋前有华盛顿铜像。之后,导游带我们到临街的一个公墓前,指着其中的一座告诉我们,这就是富兰克林墓。墓高出地面近一尺,大小不足三平方米,墓体为普通石头。墓园里好像有上百座墓,富兰克林墓在临街最角落。在费城停留大约四十分钟,随即驱车三小时,抵达华盛顿。
华盛顿可谓博物馆之都。我们走马观花,分别参观了艺术博物馆、自然博物馆、航天博物馆、印第安人博物馆。每个博物馆停留不过半小时,只好狂拍一气,以示到此一游。
华盛顿又是花园之都。触目尽是草坪、树林。建筑成了植物的点缀。沿着一条中轴线,我们分别参观了国会山、白宫、华盛顿纪念碑、杰弗逊纪念堂、林肯纪念堂。国会山其实山不高,建筑却很是气派。与电视上看到的不同,眼前的白宫只露出正面的主建筑,南草坪几乎被树木遮盖。倒是三位总统的纪念碑(堂)相对空旷。华盛顿纪念碑高达一百五十米,像一把匕首直刺苍穹,不明白纪念碑为何如此造型。因为华盛顿几乎没有高大的建筑,所以纪念碑显得格外耀眼,在四面八方都能看见。值得一提的是,碑体砖墙呈两种颜色,下部比上部颜色略深。原因是纪念碑建了一半,南北战争打响,工程只好停止。战争结束后才腾出手来建另一半。可是工人们却再也烧不出与原来同样颜色的砖了。如此一来,纪念碑倒成了南北战争的见证。杰弗逊纪念堂是一座圆形建筑,面临湖水,花草树木环绕其间,风景最佳。林肯纪念堂占地面积最大,地势最高,气势也最恢宏。一座大理石方形建筑,高踞在上。拾级而上,巨大的林肯坐像雄视前方。站在台阶上视线极好,纪念堂前有一广场,再往前是人造水池,一群鸳鸯自由自在地在水里游弋。远处树林里,隐约可见白宫和杰弗逊纪念堂的屋顶。
迄今为止,美国只为这三位总统建造了纪念碑或纪念堂。在美国人民心目中,华盛顿、杰弗逊、林肯,是美国历史上最伟大的总统。华盛顿是美国国父,他一手缔造了美利坚合众国,并建立了三权分立的国家制度,其功足以彪炳千秋;杰弗逊在美国独立和制定宪法方面居功至伟;林肯则实现了南北统一,废除了黑奴制。每天从世界各地来此参观的人络绎不绝。
在林肯纪念堂左前方,分别有朝鲜战争和越南战争纪念碑。据导游介绍,美国普通人包括历史学家,对朝鲜战争存在较大争议;但对越战,从官方到民间都在反思。越战纪念群像为一位有华裔血统的女士设计,造型很独特。在一扇极具立体感的大理石墙面上,镌刻有八万名阵亡将士姓名。走道一侧,永远放着两本书,书上列着八万名死难者姓名、部队番号、阵亡时间,以供人们查阅。每年越战纪念日,成千上万的死难者家属、战友以及不相干的人们,从四面八方来到这里,悼念死者。美国人认为,战争是政治家的错误,士兵是没有错误的。他们为国而死,他们是国家的光荣和骄傲。
晚饭后,下榻市郊的一座宾馆。路上可以眺望五角大楼。在导游的指点下,依稀可辨“9· ”事件留下的痕迹。墙可以重修,可伤痕永在。车窗外,一轮夕阳又大又圆,照着白宫,照着华盛顿纪念碑,照着上帝格外眷顾的这一方土地……
(2009年9月7日)
唐人街
对许多游客来说(包括美国人),唐人街就是便宜货的代名词。的确如此,与国内任何一座城市相比,除了建筑风格不同,以及它保留了更多的旧建筑之外,其他都似曾相识。一样的酒楼茶肆,一样的粤式干货店,一样的满街中国人。
但对我来说,唐人街却是我近距离考察华裔在美国历史和生活的极好机会。
第一批移民美国的华裔可以追溯到十八世纪初。美国西部发现金矿银矿,冒险家们闻风而动,从世界各地来到新大陆淘金。十几年后,因为欧洲到美国的船票太贵,有一部分欧洲人取道香港、广州,横渡太平洋,前往旧金山。中国人这才知道太平洋彼岸遍地黄金。一些不安分的华人搭欧洲商船(在船上做水手或苦力来充抵船票),开始了冒险之旅,也开始了华人在美洲的血泪之旅;后来美国西部修建铁路,需要大批工人,许多中国人(主要是广东及福建沿海一带的农民)被卖到美国当苦力(俗称卖猪仔)。铁路公司老板(其中最大的老板就是老斯坦福,今天赫赫有名的斯坦福大学的创办者)也乐于找中国工人,因为他们干活又多又好,工资却只有白人工人的四分之一。据说现在依然流行的一句俚语,意思是“中国人都做不到,别人就更不用说”——就是从那时流传开来的。美国西部都是高山、戈壁,地形荒凉险要,危险的活大多由中国人干,不知有多少同胞为此抛尸异国他乡。据说,美国西部铁路,每一根枕木下都躺着一具华人的尸体。十九世纪初,美国工业革命,需要大批的产业工人,联邦政府大量接纳世界各国的移民,其中也有少部分中国人,主要是从古巴来的华人。他们基本靠摆糖果摊、开餐馆、开洗衣店维持生计。
早期的中国移民都有一部辛酸史、血泪史。金矿挖完、铁路开通之后,白人一次一次卸磨杀驴——首先受到伤害的就是中国人。但即使如此,许多人还是愿意抛家别子,远涉重洋,来到新大陆。十八世纪末,旧金山的恶魔岛监狱里(肖恩·康纳利和尼古拉斯·凯奇主演的007电影《勇闯夺命岛》即拍于此),就先后关押过三十万华裔非法移民。难道他们不知道那无穷无尽的苦难在等着他们?这让我想起十九世纪一个外国作家说过的一句话:做中国人是不幸的,做十九世纪的中国人尤其不幸。
如今,在美国大约有三百多万中国人。他们主要聚居在纽约以及加州。许多城市都有华人聚居区。各行各业都有许多杰出的华人领袖,像朱棣文、赵小兰就是华人之光。我们每到一所中小学,都遇见一些华裔老师、学生,且大多是其中的佼佼者。印象最深的是,在纽约马克·吐温天才学校,遇见一个名叫张雪莹的初二女生,她活泼大方,天资聪颖,刻苦勤奋,已学会了四种语言。她每天下午放学后,加上每个周末都安排得满满的,独自一人坐地铁到纽约大学,补习数学、小提琴、钢琴,然后再独自一人坐地铁穿越曼哈顿岛,回斯塔滕岛的家中。
我们分别参观了纽约、波士顿以及旧金山的唐人街。在纽约唐人街孔子大厦附近,与路边一个从广东移民来的外表寒酸的中年男人闲聊。我问他:你喜欢待在这里吗?想不想回去啊?他表示自己已经习惯这里的生活,并反问,为什么要回去啊?吴教授告诉我们,纽约唐人街越来越壮大,把旁边的小意大利(意大利人聚居区,目前只剩下两条街)蚕食了不少,现在已经发展到十几条街了。在唐人街理发,六十多岁的郑师傅(香港人)告诉我,美国华人都是“稻草包黄金”,装穷,想方设法从政府那里申请补贴,实际日子过得都不错。他得意地说:“我们中国人聪明,吃不了亏。外国人笨,不懂骗政府。”郑师傅除了理发的收入以外,政府给他的退休金以及房补等加起来有近千美元。他每年都要回香港,再到内地旅游,去过新疆、云南、四川等。他告诉我,年前又要回去了,这次想去东北看雪。
到达波士顿已是黄昏。唐人街门口一块很小的广场上,几个老人在街边闲坐。一个父亲模样的人陪几个孩子在玩耍。一个华裔警察无所事事地转悠。就如同我们在国内任何一座城市常见的情形一样。
我们美国之行最后的晚餐,是在旧金山的唐人街一家广东人开的火锅店吃的。第二天就要回国,很快就要各奔东西。同学们尽情地宣泄着自己的情绪,有几个女同学甚至流下了眼泪……我不习惯当众表达感情,一个人偷偷出来,在街心溜达。旧金山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城市。旧金山的夜晚尤其令人难忘。万家灯火,夜色却依然迷蒙。一栋栋别墅依山而建,像摊在山坡上的彩饰(旧金山由座山头组成。街道规整,民居又极具个性,房屋大多粉刷得五颜六色)。才八点多,街上几乎空无一人。我惬意地在十字街中央伸腿踢脚,不敢仰天长啸(生怕破坏了这宁静的氛围),只恨不能在街心打几个滚。在这美丽的夜色中,又有谁会想到,旧金山是美国第一华埠(华人最早落脚的地方),是当年白人可以任意屠杀华人的地方,也是最早掀起排华浪潮的地方……如今,这一页沉痛的历史终于翻过去了,旧金山唐人街和其他社区一样安宁美丽,它的确是我所游览过的美国最美的唐人街。
我们还去过纽约皇后区的法拉盛。这也是中国人聚居的地方。在那里我听到中国不同的方言:天津、东北、广东,还有南昌口音。这些都是近几十年的新移民,有些可能刚刚开始他们的美国梦……我在那里买了几张杰克逊的盗版碟。我们找到辽宁沈阳人(服务员也都是沈阳人)开的一家火锅店,一人十五美元,外加两美元小费,管饱,饮料管够,味道也不错,吃得不亦乐乎。
(2009年9月11日——10月2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