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极想大喝一句:赏,重赏!却被刘瑾哀怨的眼神制止了。
朱秉橖却骑着小白过去,喊到:“姐姐们且跟着孤来送袍泽们一程,孤有一曲要姐姐们听了改编,明日奏与英灵送行。”
花魁们本来哭的梨花落雨,听了小王爷这样说自是惊喜,纷纷答道:“妾身谢殿下恩赏。”
朱秉橖拱手说:“姐姐们两杯酒,灌醉了孤的亲卫神武锐士郎,此刻小儿郎牵不得白马,不如姐姐们代劳一二?”
一众清倌人皆屈身行万福礼谢恩,美滋滋去帮神武郎牵马。
朱秉橖骑着小白在五百白马前呜咽呜咽地吹手埙,翻来覆去只一个曲调,朱厚照也没听过,骑着大白在旁边静静听。
等到了锦衣卫后街,朱秉橖停下来举起左手喊道:“唱!”
然后左手落下,随即一千神武郎齐声开始唱道:
“狼烟起,江山北望。龙旗卷,马长嘶,剑气如霜。三千里外觅封侯,二十年纵横间,谁能相抗!
恨欲狂,长刀所向。多少手足忠魂埋骨它乡。何惜百死报家国,忍叹惜,更无语,血泪满眶。
马蹄疾驰,儿北归。无数父兄英灵守护边关。惟愿马革裹尸还,承父志,励己身,踏破四夷。
大风起兮,云飞扬。云飞扬,草青黄,少年狂。我欲守土复开疆,堂堂中国要让四方来贺!”
等一遍唱完,朱秉橖认真问花魁们道:“可能以这曲调,作一曲慷慨激昂的军乐?或者凄凉悲歌给英灵送行?”
一个十二三岁小萝莉福了一礼,焦急地说:“奴以为不必改曲,配上军中金鼓,就已经够雄壮激昂了。”
另一个稍长几岁的少女也行礼后说道:“妾身以为,若作诀别曲,最后一段词太肆意激昂,稍作改动或隐去会更好些。”
看还有少女要出列,朱秉橖忙拱手说:“等会姐姐们把将士们送到大明门,就回去告诉管事妈妈,今日你们都从良了,孤待会就把姐姐们都接回王府去编曲,以后做神武军女官照看两万幼军!”
一众清倌人惊愕地连哭都忘了,小萝莉愣了愣,从神武郎里拉出一个六七岁童子,跪在朱厚照和朱秉橖马前哭的泣不成声,小神武锐士郎一边叩头,一边哽咽说道:“谢殿下活奴性命,解救阿姐,奴以后定和白马上神武卫叔伯一般英勇杀敌,以报君恩!”
朱厚照惊得默然无语,刘瑾上前问年长花魁们:“为何如此?”
一双十丽姬跪下哽咽地说:“奴等尽是近年九边各省遭了兵乱天灾卖身而来京中,倩奴以阿弟从神武幼军所得安置钱粮埋葬了亡母就所剩无几,小女儿家在边地难以活命,又挂记幼弟,自己把自己卖给了京中去九边为青楼收买女童的拐子。幼军日日在京中操练,奴等却帮她找不到幼弟,王府又不敢去,只打探到秦地儿郎有近千被拔擢成了神武锐士郎,刚刚奴等听说神武郎护送阵亡父兄入城,准备来送父兄们,倩奴就跟了来想找找看。皇天不负苦心人,终于找到了二郎。”
朱厚照笑呵呵点点头说:“倩奴,你已看见你家二郎如今被拔擢作了三皇子亲卫幼军,日后最不济也是百户千户将官,心中可欢喜?”
倩奴又哭又笑,说不出话来,只点头,然后拉着自家弟弟一个劲叩头谢恩。
朱秉橖难过地拱手说道:“是孤做的太差了些,军中袍泽穿着锦绣军衣,家眷却卖身求活。等今日事毕,请皇兄帮忙运筹一番,神武军家眷要安置妥善才是。”
朱厚照笑着说:“阿弟勿忧,仓促之间,些许疏漏难免。此事大善,为兄当仁不让。”
朱秉橖认真拱手,认真说道:“今日姐姐们救了幼军袍泽长姐,长姐如母,乃大恩。刘坊,遍赏盘龙金币,以作酬劳,并作为神武幼军女官凭证!”
倩奴仍旧跪着呆呆地说:“小王爷,奴连一枚金币也不值。”
朱厚照摇头打趣说:“日后你就不必再叫倩奴了,改叫千金更合适。”
刘瑾上前低声说道:“闺女,你好日子来了,得了太子殿下赐名还不赶紧谢恩,听同乡老人一语,你姐弟二人郑重谢了,以后自有福报。”
双十丽姬连忙拧一把倩奴,倩奴吃不住痛,眼泪又流了出来,急忙拉着弟弟谢太子殿下赐名。
朱厚照点点头说:“名有了,也该有姓赐你这孝悌无双的好女子,你们姐弟以后就跟皇弟姓了。”
朱秉橖只好说:“那尔等日后就跟着太子殿下姓“朱”,此乃国姓,务必更勤勉克己,不可使国姓微染瑕疵,负了皇兄好意提携。谢了恩,贤阿姊当带着令弟为五百英灵牵头马,以作榜样!”
等清倌人们领了金币,想笑不敢笑,哭又哭不出来,气氛一度尴尬。
朱厚照对着五百英灵拱手,肃然说道:“吾等能衣食无忧,安享太平,全赖将士们在九边与鞑虏浴血死战,马上的英烈月前刚在陕西三边击退蒙元余孽,自宁夏镇都指挥使王泰以下伤亡数万,他们乃是奉命入京受赏,编练新军御敌的百战精锐,却被小人所害,只能死后觐见天子,追封受赏,尔等小心护送父兄袍泽。”
说完,小哥俩骑行于白马前,亲自为之前导,带神武军于大明门前列队。神武郎齐声慷慨高歌:狼烟起,江山北望。龙旗卷,马长嘶,剑气如霜。三千里外觅封侯,二十年纵横间,谁能相抗……等唱至‘马蹄疾驰,儿北归’,两万余余幼军也一起激昂同歌。
等一遍结束,王岳前来宣旨,太子与三皇子上承天门侍驾,神武军前行百步觐见天子。
小哥俩带着仪仗入宫,神武郎和千名清倌人牵五百英灵白骑引神武军于承天门外列队觐见天子。
王岳尖利的高喝被锦衣内卫由近及远传唱:
“神武军觐见天子,行军礼!”
“礼成,平身!”
“天子口谕:神武军之神武卫将士奋勇百战,戮力杀敌,以其累功,追封厚赏。骁骑卫与鹰扬卫幼军克己修身,为承父志、求报国恩,勤勉苦练,皆为大明少年之翘楚。今特赐军旗、将令、虎符与神武军,以励其志,以赏其行。特赐七百阵亡将士皆以玄色龙旗随葬,赐入神武卫属忠烈祠英灵殿以享香火供奉,以慰忠烈。赐神武军衣许素玄两色,可饰麒麟,战时以素衣拭血裹伤,阵亡以玄衣裹尸随葬。赏神武将校各神武刀一把,以利指挥冲杀。”
“秦王亲领神武军及各卫旗帜、将令、虎符。”
“神武锐士郎入宫受领玄色龙旗,神武卫女官为父兄袍泽披旗!”
“翰林学士领翰林官为五百英灵护行!”
“天子检阅,秦王领神武军锐士列阵西行长安!”
“神武军出城德胜,返回神武苑!”
时隔一月,京中百姓又亲历盛事,却不似七夕学子游会那般肆意激扬。神武郎带着幼军一遍遍唱着:“恨欲狂,长刀所向。多少手足忠魂埋骨它乡。何惜百死报家国,忍叹惜,更无语,血泪满眶。马蹄疾驰,儿北归。无数父兄英灵守护边关。惟愿马革裹尸还,承父志,励己身,踏破四夷。”
而今日那五百红白相间的白马,更是让百万京城老少鸦雀无声,原来京中歌舞升平之时,九边战事如此惨烈,甚至将士们衣甲连京中乞丐也不如。锦绣神武锐士郎和白服素装女官、华服翰林清贵牵着那白马一路前行,忠烈英灵们竟然还鲜血淋漓滴答滴答地淌了一路,再看看那白马上破衣烂衫的少年背负捆绑着衣衫褴褛地阵亡将士,将士们背上却绑缚着自己的断臂残躯。让人不胜唏嘘。
朱厚照看着缓缓前行的神武军,突然想起三弟让人准备的马车棺材都在运往秦王府,便急忙告知弘治。
弘治摇头说:“橖儿聪颖,却不懂入土为安的重要,何必让阵亡将士们来回折腾,为父已经让内官监李兴把一应物什拉去德胜门了。”
朱厚照拱手说:“还是父皇考虑地周全。那五百骑,每骑五人,远远看真像一家三代,翰林老爷爷和清倌人儿媳带着神武锐士郎幼子,马上则是神武卫长子看护醉酒的父亲。”
弘治淡淡说道:“可惜了,不是醉酒的父亲,是阵亡的袍泽!看看你招揽的那些鸡鸣狗盗之辈做了多大的孽,都是百战沙场的精锐,无端枉死于内耗!听说三百西安右卫子弟百死而不旋踵,以二百步卒阵亡猎杀了九成镇国卫骑队将校,以致镇国卫骑队竟被一万远涉数千里的乞丐军重兵合围,三千精锐甲骑弃刀卸甲而降,此时人人带伤?”
朱厚照跪下惭愧说道:“皇儿已经知错了,正在仔细打问那贼子,等问出幕后主使,就把那狗贼带去大明湖畔凌迟了。”
弘治淡淡说道:“让牟斌把镇国卫上下清查一遍,凡居心叵测之辈或曾作奸犯科之徒通通逐回原籍发落。那些人顶着你的名号横行不法,所有罪责就要算上你一份,无端败坏了皇家的名声。神武卫、镇国卫因你之过错,以至于神武卫五百百战精锐与镇国卫几乎所有将校竟在中秋佳节之际无辜枉死于京城城门之下,何等荒谬!”
朱厚照连忙跪下声泪俱下地说:“儿知错了,先是识人不明,任用奸人,后是急功近利,听信谗言。儿愿领罪。”
弘治无奈说道:“皇太子怎么能如此糊涂,这都是朱晖和江斌搞的鬼,与你无关!”
朱厚照叩头答:“谢父皇回护。儿还有一事禀报,三弟说朱晖已然年老昏庸不堪用了。另外想求教于父皇,三弟或许不记恨皇儿,可神武卫毕竟此战死伤惨烈,如何弥补?”
弘治摇头说:“朕就知道三郎等秦人本就对朱晖怯战畏敌不满,此事一出,再难以转圜。你则无需刻意为之,刚刚就极妥善,以后多亲近神武军,与镇国卫一视同仁就好!起来吧!”
朱厚照却又说:“还有一事,刚刚那些女子,皆是京中青楼趁近年九边各地灾祸不断买来的良家女童充作清倌人,有不少竟来自边地卫所军户,故千余清倌人为父兄送行,当场就有神武锐士郎与阿姊相逢,三郎赐每人金币一枚,以作任用为神武幼军女官凭证,待会就去给千余女官们赎身,让千余袍泽之姊妹尽从良。还求儿帮他设法将神武军家属妥善安置一番。”
弘治笑着说:“那明日你们兄弟二人都成了御史言官口诛笔伐的不二人选,不过无妨。既然三郎求你,你就派刘瑾与刘昂以征幕幼军与赈济灾民名义回秦地安置,至于银钱,就让朱晖那厮多出点!”
朱厚照又忐忑问道:“此间事虽有父皇安排妥帖,可日后必将酿成风波,若是父皇为难,儿愿担责,万不可坏了京中整军大计。”
弘治摇头却又大笑,扶起他,安慰道:“知道以大局为重就好,此事未必是坏事,好好经营一番,反而有益无害,你莫担心!但是,明日你还需代朕安慰神武军,回来后就不许整日间四处游荡,自己好好闭门思过,镇国卫就让成国公帮你操持。”
朱厚照只得拱手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