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向天果然将叶洛带到了云松处,直接吩咐道:“云松今日炼丹,需要一名杂役弟子为他扇风,原本我是安排伍春兰的,不过既然你已与她说好,愿以身相代,我也不多说什么。这就进去吧。”
叶洛道:“我只答应伍春兰若她不在时替她帮衬一下,前提是不超过自己的能力范围。我并没有答应她替她来这炼丹扇风。”
倪向天不由变脸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不超过你的能力范围?扇个风而已,这你也不会吗?况且,现在我们都到门口了你跟我说这个?”
叶洛道:“前面我本想说清楚的,不过倪执事你根本没给我机会。”
倪向天不耐道:“你少跟我说那些没用的。现在你让我到哪再去找一个人给云松扇风去?今天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叶洛沉默了片刻,道:“倪执事一时间找不到其他人,一定要让我去也不是不可以;不过以后张叔然未洗干净的马桶我却不会再洗了。倪执事觉得如何?”
倪执事大怒,手指着叶洛道:“你小子还想和我讨价还价?”
叶洛毫不示弱地与之对视,对于对方几乎指到他鼻尖的手指视而不见,冷冷道:“云松素来性情暴躁,想必此刻早已等得不耐烦。我若坚持不去事后倪执事固然可以好好修理我一顿,但你却也不免要立刻面对云松的怒火,孰轻孰重想必倪执事心中比我更清楚。”
倪执事脸色不断变幻,实没想到在他面前一向懦弱顺从,即使怒极也从不敢违拗的叶洛今日竟像变了个人似的。一时间倪执事竟有些慌乱失措,有心想像以前一样通过威喝慑服对方,但叶洛眼神坚定,却是丝毫不肯相让。而另一边,他的确害怕云松迁怒于他——叶洛可谓击中了他的软肋。无奈之下,倪执事只得暂时妥协道:“好,我答应你。以后张叔然若马桶再不洗干净,我绝不为难于你,快进去吧。”
叶洛点点头,这才向云松的房间行去。
望着叶洛离去的背影,倪向天心中暗恨,这臭小子也不知怎么回事,竟也敢这般和他说话了,若以后蹬鼻子上脸,可就麻烦了。要知道,他这执事当的可不轻松,说是执事,其实也还是打杂的。手下十个杂役弟子,没一个是省油的灯,有几个后台又硬扎,他根本管束不过来。真正对他顺从,肯下苦力做事的也就叶洛一个。若这叶洛以后也约束不住的话,他这执事还怎么当下去?岂不做个普通的杂役还更好些?
想到这里,倪向天暗自发狠:且让你得意这一遭,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我们走着瞧!
叶洛同样感触颇深。一直以来,面对倪向天的欺凌和压迫,他都是选择忍耐顺从,从未有过反击。不是他不想,而是他不知道怎样去反抗。每次他明明觉得对方处置不公,把最脏、最累、最麻烦的事交给了自己,但他却无法辩驳。为了不被逐出道观,为了不被扣月钱,每次他最后都咬牙屈服了。今天,他也是灵机一动,虽然最后也是听从了倪向天的安排,但却为昨日之事争取到了一丝好处。这在别人看来或许不算什么,但对叶洛来说却意义重大。
压抑了这么久,这回他才算真正地出了口气。这一刻,他突然充满了信心,不同于以往只是暗暗地激励自己,而是确确实实地感觉到,自己能够改变目前的现状。
进入云松的房间,后者果然已经等得十分不耐,见叶洛进来,立即神情不悦道:“怎么这时候才来?”
叶洛刚要稀释一句,云松却根本没功夫听,直接命令道:“好了,既然人已到齐,我这就开始炼丹。看到我身前的这个丹炉没有,药草我已备好,等下你们四个就坐通风口那里替我扇风,我未喊停前绝不能停,听清楚了吗?”
叶洛这时才发现,房中早有三名和他一样服饰的杂役弟子在等候,加上他正好四人。而在云松身前则竖立着一个巨大的丹炉,似是青铜所制,上面满布着复杂的花纹。反正叶洛也看不懂。丹炉有三脚,被安置在一个圆形的灶台之上。而在灶台四面,各有一个通风口。通风口边,则各放着一把巨大的芭蕉扇,显然正是给叶洛四人扇风所用。
听见云松吩咐,另三名杂役弟子立即答应,叶洛也不敢怠慢,连忙上前坐到一个通风口旁,双手拾起一旁的芭蕉扇,静心等候。
那云松面色严肃,颌下留有一寸多长的胡须,一身标准的道人装扮,叶洛不敢多看,旋即看向另外三名杂役弟子。三人与他一样,都是一身麻衣道袍,叶洛只依稀记得中间一个是另一个唤作钟凌晨的低级杂役执事的手下,其他二人却是从未见过。看来这云松是临时从各处要来的人,叶洛几人纯属义务帮忙。换句话说,丹炼好了,叶洛等人没有好处,若丹没炼好,或中间出了什么差错,四人可就大难临头了。
这种没有任何好处反而存在巨大风险的事也难怪人人畏之如虎、避之不及,那伍春兰估计也是实在推不掉,所以才想出这么一个计策把叶洛忽悠来的。另三人一个个认真端坐,莫说出声言语,便是多余的表情也不敢显露。看来,这云松还真是凶名在外啊!
正想着,只见那云松忽然动了:他双腿盘膝坐于原地,右手竖于胸前,左手平托于下,右手无名指、小拇指屈起,嘴中念念有词,猛地食指伸出,指向丹炉,只见一缕淡黄色的火苗蓦然从他右手指尖冒出,旋即随着他这一指,瞬间飘向丹炉底部。叶洛四人只听见“蓬”的一声,丹炉底部顿时熊熊燃烧起来。叶洛这才发现,原来在丹炉底下早已塞满了一根根黝黑的柴火。只是细看之下,那柴火与他在山上砍来的又似不同,其状如铁,烧起来火呈淡青色,显然不是凡木。
叶洛难掩心中的震惊,刚刚云松显露的这一手应该就是传说中的道法。指尖生火,随心飘动,果然不凡。叶洛心中一片火热,也不知自己何年何月,才能和这云松一般,也修习到道法。
“啪!”叶洛还没明白怎么回事,脸上已结结实实地挨了一记,耳中紧接着传来云松的一声怒喝:“还愣着干什么?快扇!”
叶洛扭过头,只见云松手拿一根鞭子,正恶狠狠地盯着自己:“你聋了吗?快扇!我不喊停你们就一直扇。”
叶洛这才知道就在自己刚刚愣神之间,云松已下达了扇风的命令。另三人反应迅速,早已依据云松的指令,扇起风来,只有他,因为一时失神,没有动手。
叶洛强忍着脸上传来的火辣辣的疼痛,双手握住芭蕉扇,用力地扇起风来。只是在低下头的那一瞬间,迅速地隐去了眼中的愤怒和仇恨目光。
随着四人一起扇动,炉火越烧越旺,丹炉里顿时慢慢沸腾起来,房中也渐渐散发出一丝淡淡的药香。然而云松却似还不满意,仍在催道:“快扇,火力还不够,再扇快一点。”
四人无奈只得再次加快扇风的力度。不久,四人便肩膀酸痛,力渐不支,自然地放缓下来。云松却大声喝道:“用力扇,速度不许慢下来。”
四人哪坚持得住,虽然仍在扇着,但速度还是渐渐放缓下来。云松大怒,立刻就是鞭子伺候。叶洛不幸又挨了一鞭子。
四人虽然暗中恨得牙痒痒,却也只能咬牙坚持。在云松这种毫无人性的催逼下,丹炉终于彻底沸腾起来。云松依然没有起身,只是一挥手便掀开了炉盖,旋即双手不停,将身旁的数种药材一一丢入炉中:“你们四个继续扇,还不能停。”
一名杂役弟子实在坚持不住,开口道:“我们实在坚持不住了,能否容我们休息一下?”
云松反手就是一鞭,那名杂役弟子一声惨叫,原本还算白皙的脸上顿时变得血肉模糊:“谁要敢停,我就叫他好看!你们可以放慢一些,但绝不能停。”
叶洛等人见了,哪还敢多言。只得强忍着手臂上的酸痛,咬牙坚持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等到房中药香越来越浓郁之时,云松这才让四人休息了片刻。然而很快云松却又面色凝重地站起身来,走到丹炉之旁。他俯身看了看火势,叶洛心中暗叫要糟,果然,对方再次开口催道:“快,用你们最大的力气扇。丹药马上就要炼成了。”
此刻叶洛早已感觉不到双臂的存在,但慑于云松之前的凶威,却也只得奋起余力,拼命摇动芭蕉扇,扇向丹炉。
云松不敢怠慢,双手掐诀不停,最后见火力依然不足,一咬牙干脆从怀中取出一个漆黑的圆形小瓶,从中倒出一滴油状液体弹入炉底。顿时,炉底火势更增三分,叶洛四人只觉一股热浪扑面涌来,差点被掀翻在地。
“别停,继续扇!马上就要出丹了。”云松兴奋道。
说是马上,却仍等了差不多一刻钟,丹药才最终炼制完成。一时间满室皆香,云松从怀中取出一个玉瓶,将炼制好的丹药收入瓶中,旋即便将叶洛四人赶了出来。
此刻叶洛只感觉双臂不是自己的了,每走一步都感觉钻心的疼。出来后,只听见其中一名杂役弟子抱怨道:“这云松也真是,我们既帮他把丹药炼成了,他也不赐点东西给我们,实在是小气。”
“嘘!你小声一点。”另一人劝道:“这云松你又不是不知道,凶残霸道,待我等杂役弟子有如猪狗。今日不幸被执事抽中来他这里应差,能安然出来已是万幸,你还想讨要好处?”
“我也只是说说而已,谁让别人是正式弟子,修练有成,而我们只是杂役弟子呢。”
“好了,别发牢骚了。我们赶紧回去找执事讨要膏药要紧,不然,这双手臂可就要废了。”
“那是必须的。那执事哄骗着我们来做这事,若膏药都不给我们,以后我们岂能再听他的吩咐?”
叶洛在旁边听得真切,连忙问道:“兄弟,不知你们刚刚说的膏药是什么?”
两人道:“就是治疗手臂伤势的膏药,云松虽然冷酷无情,但请人来扇风炼丹,也是算任务的。治伤的膏药是做任务的福利之一,怎么你竟不知?我们扇了半天的芭蕉扇,两手早已肿胀不堪,若无药物治疗,说不定会留下残疾。”
叶洛道:“什么福利?两位兄弟刚刚说向执事讨要膏药又是怎么回事?”
两人道:“你来此扇风不是你们执事安排的吗?”
叶洛赧然道:“我是替别人来的。”
“这样啊!”两人摇摇头道:“谁让你来的你就去找他,那人没告诉你吗?福利就是因为炼丹扇风是苦差事,一旦接了就不用做其他事了。至于膏药,那是必须的,若无膏药治伤,谁会愿意来这扇风?”
叶洛无言以对,难道他说自己是被人骗来的?
两人一看叶洛的表情便猜到了一些,不由同情地看了他一眼道:“除非是至亲之人,否则,谁会代替对方来做这事?师弟,以后做事多留个心眼。”
正是:
名为弟子实为奴,任他责打由他欺。
莫道伺候只寻常,扇风也是苦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