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洛没想到,小小的炼丹扇风而已,竟有这么多名堂在里头。可恨他之前竟都不知道。
虽然不抱希望,但叶洛从云松处出来后,还是去倪向天那问了一下膏药之事。叶洛这次多留了个心眼,直接向倪向天讨要,而不是问对方有没有?倪向天先是一愣,旋即矢口否认,说膏药之前已交给伍春兰,现在身上一瓶也没有。叶洛既是代替伍春兰去的,自向伍春兰讨要便是。
叶洛早有所料,倒也不过多纠缠。不过,从倪执事处出来后,他却并没有去找伍春兰。此次替云松扇风炼丹,他除了双手肿胀形同废了之外,脸上、身上还各挨了云松一鞭。一路上,众人看到他的这副惨样,幸灾乐祸者有之、唏嘘感叹者有之,却鲜有上前问候者,大多在背后指指点点、暗中私语,叶洛充耳不闻,只作不知。
回到住处,让人意外的事,张叔然竟然第一个前来探望。虽然只是惠而不实的几句关心和问候,但人家毕竟是一片好意。就算叶洛明白,此刻张叔然心中指不定多高兴呢,但他却依然要承人家这份情。这便是做人的无奈之处,也是张叔然做人的聪明之处。
好不容易将张叔然打发走,之后便再无人来。晚饭后,伍春兰终于来了。叶洛没有兴师问罪,也没有大发雷霆,只是静静地看着对方。伍春兰满脸微笑地迎上来,热情万分地道:“叶师弟,我刚从家里回来,今天谢谢你了,倪执事那没指派什么事给你吧?”
看着伍春兰一脸关心、似乎什么还不知情的样子,叶洛不得不佩服她的演技:“倪执事指派了什么事,莫非你还不清楚吗?”
伍春兰仿佛没听出他语气很冲似的,依然面带微笑地道:“我哪知道?我从家里一回来立刻就到师弟你这了,今日倪执事安排了什么事?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吧?要是麻烦事的话,那可就真的对不住叶师弟了,早知道我就改天再回家了。”
叶洛看着对方的表演,很奇怪的是,心中竟然并不怎么生气。是伍春兰这样的行径不可恨吗?不是;那是伍春兰这样的表演不讨厌吗?也不是。而是叶洛明白,这就是伍春兰这类人的生存之道。有小聪明,却无大智慧。每日挣扎于艰难困苦的生活之中,为一些小事斤斤计较、精心算计,自以为欺瞒得了别人,只为了争取到自己的那一点蝇头小利。
像张叔然、伍春兰这样人,固然可恨;但此次自己既已在他们手上吃了亏,却也不必徒劳生气。唯一应该做的是吸取教训,从此不再让他们的小心思得逞;更不用像以前那样还可笑地“怜悯”对方。
此类人,身份低微、地位卑贱,或许真的可怜,但却不必怜悯,一切都是他们咎由自取。更何况,此时此刻的他,又有何资格怜悯他人?
叶洛淡淡地看着伍春兰,神情平静得有些不同寻常。这让伍春兰十分诧异。若是以往,叶洛定然会气愤得将自己被倪执事安排到云松处一事道出,这样一来,她便能顺势道歉,赌咒发誓自己之前的确不知,把责任不动声色地推到倪执事头上,然后再主动拿出膏药给叶洛治伤。以叶洛这楞头青的智商,不仅不会再怨怪于她,反而会对她充满感激。
然而,今日叶洛却不知怎么回事,完全没有按照她设想的情景来。一时间她反倒不知怎么“配合”着继续演下去了。
“师弟你这脸是怎么了?怎么……”许久,见叶洛仍是不接招,伍春兰像是这才发现他脸上的血痕似的,小心问道。
叶洛长长吸了口气,淡淡道:“你若不清楚怎么回事,可以去问问倪执事,好了,我今天很累要休息了,师姐请回。”
呃,伍春兰见叶洛直接下了逐客令,心知刚刚自己的一番表演已被叶洛看破,有心想要拿出膏药缓和一下,但前面自己已说此事并不知情,此刻又拿出膏药来岂不是自己打自己的嘴巴?伍春兰头一次在叶洛面前感到进退失据,只得强笑道:“哦那好吧,你看我也是,一回来就说那么多,都忘了师弟已经劳累一天了。既如此,那我就先回去了,师弟你早点休息,明天我再来看你。”
第二天早饭后不久,伍春兰再次过来,一见叶洛立刻就不停地道歉:“叶洛师弟,真真对不起,师姐没想到昨日倪执事竟然安排你去了云松那里,师姐要是早知如此,打死也不会离开道观让你去的。”
叶洛只是淡淡一笑,却并不言语。
伍春兰见叶洛又和昨晚一样,不予配合,表情顿时有些不自然起来:“难怪你脸上……那云松也是,唉,都怪师姐不好,亏得昨日我问你时,你还不肯说。”
叶洛依然不言语。
伍春兰心中不安,只得强打起精神又道:“听说你昨天和另外三人替云松足足摇了一个多时辰的芭蕉扇,手臂只怕肿胀得动都不能动了吧……我今早听闻了此事后,心中内疚万分,特意从倪执事那要了一瓶膏药过来,对治疗你手上的伤很有效果的,你快试试。”说着就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瓶,将膏药递上。
叶洛好整以暇地望着对方,直到伍春兰被看得心中发慌,脸上诚恳真挚的表情再也维持不住时,这才接过小瓶,淡淡道:“多谢师姐了。”
伍春兰不知为什么,刚刚在叶洛的目光逼视下,总有一种浑身被看穿的感觉,这让她感觉十分的不自在。不过一天不见,这叶洛变化未免也太大了,她实在有些适应不了,对方就仿佛变了个人似的。伍春兰摇了摇头,强行将心中的不适除去,勉力笑道:“师弟哪的话,昨日若非为了我,师弟怎会有这般祸事,理应我谢谢师弟才是。”
叶洛道:“我的手臂伤的不轻,这就自行上药试试,师姐去忙自己的事吧,不用在这里陪我了。”
又是这样,伍春兰见叶洛又下了逐客令,只得告辞出来。叶洛却是早已扭过头去,看都不再看她一眼。
说实话,叶洛从未将伍春兰、张叔然等人放在眼里,包括倪向天、云松之流在内,他同样打心眼里瞧不上。虽然今时今日,他叶洛在这几人面前依然是被欺凌、被嘲笑的对象,但几人或残忍贪婪、或阴毒卑劣,自以为聪明,每日弄手段、耍心机,心思阴暗,却上不得台面。这样的人,就算再怎么得意,也永远只能是个小人物,绝不可能有什么大出息。叶洛现在落魄不假,却还是打心眼里鄙视他们。
艰难地打开药瓶,互换着给双臂涂上膏药。还别说,这膏药也不知是什么所制,对治疗手上的伤痛还真有奇效。至少,涂药后叶洛的确感觉手臂立时轻快了不少。
或许是知道叶洛手上有伤,倪执事虽然心中暗恼他之前竟敢与他讨价还价的“出格”行为,但这日并没有再指派他活干。叶洛想起之前与他一起扇风的弟子的话,心中这才明白这也是此次任务的“福利”之一。当然,若倪向天不地道,还是给他安排任务的话,他自然也不会答应的。只是独自一人时,却免不了深思起来,自己的出路究竟在何方?
以目前的形势来看,叶洛想要改变自己的现状无非只有两条路:一是学倪向天等人,通过巴结、依附于观中的高级杂役执事,力争成为一名低级杂役执事,之后再步步为营,一步步往上爬,最后也变成中高级杂役执事。二是跟在一名正式弟子的身边,端茶倒水、早晚服侍,等过上几年,若正式弟子能够提携一把,自也可“飞黄腾达”,从此平步青云。且跟在正式弟子身边,能时常得到指点,说不定还能接触到道法,好处实在不少。
这两条路说来并不复杂,但真要实现起来,却是千难万难。先说第一条,巴结他人成为执事,且不说以叶洛的性格,阿谀奉承、卑躬屈膝、巴结讨好之事他做不来,就算勉强为之,如今他一穷二白,又拿什么去巴结、攀附别人呢?更重要的是,就算他愿意当“狗”,去给那些“大人物们”摇尾乞怜,以求赏碗饭吃,但他们肯接受么?
在观中呆了一段时间,叶洛已然看透,就算是给人当“狗”,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巴结讨好他人也是一门学问,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好的。
再说第二条,观中等级森严,正式弟子连执事们都看不起,更何况是像他这种什么都不是的小杂役。极端一点的像那云松,视杂役弟子如刍狗,动不动就辱骂责打,叶洛等人在他面前屁都不是。这样的情况下,想要拜一名正式弟子为师,除非有重量级的人物引荐,否则又怎么可能?
若拜师不成,那给正式弟子当“狗”,或者是当“奴仆”也行啊。因为只有如此,他才能有机会接触到道法。而且给正式弟子当“狗”,虽然听起来不好听,但却也无形中有了靠山。更重要的是,往后叶洛只要听正式弟子一个人的就行了,不用像现在这样既要受倪向天的盘剥与欺凌,还要时时刻刻提防张叔然、伍春兰之流的冷枪暗箭。
但问题是,他能给哪个正式弟子送上门去当“狗”呢?或者说,哪个正式弟子会愿意接纳他去当“狗”呢?哪怕是有一丝可能也行啊!然而,叶洛认真的想了想后却悲哀地发现,观中数百名正式弟子,他竟只认识云松一个。
正是:
困境之中求出路,思量终日却无言。
梦想虽好难实现,壮志空许终虚谈。
弱者处处需搏命,穷人何事不辛酸?
与人当狗亦不易,人生至此实堪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