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不知为何很快便被吕承梁知晓,后者立即将叶洛叫了过去。听了来龙去脉后,吕承梁不仅没有一句安慰的话,反而将叶洛责骂了一通。
只听见吕承梁教训道:“本来还以为你变聪明了,哪知道你还是这样毛燥愚蠢,所谓上下有别,尊卑有序,人家叫你去他家那是看重你,越是如此,你越要谦虚谨慎才是,怎么能随便翻看人家的东西呢。”
“我没有翻看。”叶洛小声辩解道:“当时那书本就翻开着,我进去后恰好看到,所以就多看了两眼。”
“你还狡辩!”吕承梁训斥道:“进了别人家,什么该看什么不该看,你难道不清楚吗?不管那书是不是翻开的,你都不能随便乱看,这是规矩!你要记住你的身份,你只是一个杂役弟子!”
叶洛默不作声。
吕承梁道:“你现在立刻回去,跪在程光面前向他道歉,他不原谅你就不许起来,知道吗?”
叶洛一动不动。
吕承梁顿时大怒:“还不快去!”
叶洛足足沉默了十几秒,这才起身离去。
“你给我站住。”吕承梁猛地叫住他道:“我说的话你没听到吗?”
“听到了。”叶洛道:“我会去道歉的。”
“你现在就去!”
“是。”
吕承梁看着他,知道他心里不服,不由更加疾言厉色地教训道:“看你这样子,心里还不情愿是不是?你个蠢货,你以为现在还是在我手下吗?别人都会顾及我的面子不为难你?醒醒吧你个猪脑子,人家程光是谁,无论身份地位、还是资历修为都比我高,你若还不知道夹起尾巴来做人,以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叶洛低着头,任他训斥。
吕承梁见了,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道:“我怎么会有你这么笨的外甥?真是无可救药。”
发泄了一通,见叶洛还是一言不发,吕承梁无力地摆摆手,颇有些心灰意懒地道:“罢了,你爱怎样便怎样吧,我懒得再管你。”
叶洛听后,对之行了一礼,旋即转身离去。他直接来到程光住处,依言跪在了房门外。程光见是他,却是理都未理。叶洛便一直跪在外面。很快外面便围了不少人过来,见叶洛跪在程光门前,不由议论纷纷,指指点点。叶洛恍若未闻,依然笔直地跪着,一动不动。
一个时辰后,程光才重新露面,把叶洛叫了进去。叶洛进去后,再次跪倒,向程光请罪道:“程师伯,弟子知错了,请您原谅。”
程光道:“观中规定,凡杂役弟子,不得修习道法。你虽是无心,但我不得不予以惩戒。看在吕执事的面上,我也不为难你。不过我身边你是不能呆了,你走吧。”
叶洛跪着不动,道:“请师伯不要赶我走,弟子以后一定谨守规矩,绝不会再犯错。”
程光摇头道:“不用再说了,我心意已定。不过你放心,我会把你介绍给岳阳师弟,以后你就跟着他吧。”
叶洛愕然:“岳阳师……叔?”好险差点跟着叫成了“岳阳师弟”。
程光道:“是的。岳阳师弟乃当今范阳侯次子,年龄与你一般大小,相信你二人会相处的更融洽些。好了,你去吧,我要休息了。”
叶洛只得起身告辞:“弟子告退。”
第二日,叶洛去岳阳处报道。对方果然与叶洛差不多年龄,唇红齿白,修颈玉面,若非身穿道袍、头扎道髻,谁都会觉得对方是一个浊世佳公子。事实上,对方本就是世家弟子,只不过换上了身道袍而已。
经程光之事后,叶洛在岳阳面前自是更加小心谨慎。那岳阳见他举止有度,为人识趣,对叶洛的印象也大为改观,不由奇怪道:“我本以为你是个很差劲的人,没想到现在见你却感觉你还不错。当日到底是怎么回事,那程光要把你赶走。”
叶洛道:“没什么。当日我在程光师伯家中未经他允许看了他的书,程光师伯很生气,便把我介绍到师叔你这来了。”
“嗬。”岳阳撇撇嘴道:“你看了他什么书,至于生这么大气?”
叶洛道:“云溪笔记。”
“云溪笔记,”岳阳顿时翻了翻白眼道:“我当是什么呢?不就是范云溪那老道士的个人心得语录吗?他算什么前辈高人?不过,你是杂役弟子,按道观规矩,确实不能看。”
叶洛道:“当时那书翻开着,我也不知道是有关道法的书,所以好奇之下就看了两眼。”
岳阳笑道:“应该不止看两眼吧?不然程光那厮能生那么大气?”
叶洛道:“师叔慧眼如炬,我一共看了四眼。程光师伯只是进房间拿个东西,很快便出来了。”
“四眼,哈哈,你这人还真是有趣。”岳阳笑道:“既然知道那是有关道法的书,你就应该立刻收回目光,而你却没有。实话说,你是不是想学道法?”
叶洛没想到他这么直接,停顿了一下,这才道:“不错。我的确想学道法。不过,当时时间太短,我根本没看到什么。”叶洛当然可以否认,但不知为什么,只是和这岳阳交谈了几句,叶洛便觉得自己还不如实话实说。这是一种直觉。
果然,听见他这样说,岳阳不仅不生气,反而拍了拍他的肩膀,展颜笑道:“算你诚实。说实话,刚刚你若否认我就真的要鄙视你了。不过,学习道法你是不要想了。就算是正式弟子,能真正修习道法的也不多。”
叶洛道:“难道师叔也不能学习道法吗?”
岳阳摇头道:“你太高看我了。我虽然是正式弟子,但只是沾了我老爹的光才进来的。天一观中,只有特别优秀的那一撮人才可以学习到真正的道法。我还差得远呢。”
叶洛道:“为什么,不是说,只要是正式弟子便可以修习道法吗?”
“话是没错。”岳阳道:“我真要学也不是不可以。不过,道法修炼太麻烦了,费力不说,还无趣得紧。我觉得吧,人还是及时行乐的好。每天累死累活的打坐修炼,又不能真的长生不老,何苦来哉。”
叶洛无语。敢情这货不是不能学,而是本身就不想学。你不想学把机会让给我啊!当然这话叶洛也就心里想想,不敢真地说出来。
这时,只见地上忽然出现了一群蚂蚁,围在一颗饭粒前不断忙碌着。不久,数十个蚂蚁便抬起那颗小饭粒缓缓向自己的巢穴中行去,一路上,数不尽的蚂蚁在饭粒和巢穴间来回行进着,井然有序。岳阳见了,一时恶作剧心起,拿起一根树枝只轻轻一拨,便将那小饭粒连带着众多蚂蚁推翻在地。眼见众蚂蚁惊慌四散,小饭粒也翻滚到了一边,岳阳不由哈哈大笑起来,一脸的得意。仿佛这样逗弄这群蚂蚁很有意思似的。
叶洛见了,一时间心中却很不是滋味。他有心想阻止,但见岳阳正在兴头上,又闭上了嘴。
众蚂蚁惊慌了片刻后,见岳阳没有再伤害他们,很快又重新聚拢到小饭粒旁,合力将之抬起。岳阳皱了皱眉,便故伎重施,又用树枝轻轻一拨将小饭粒别走。众蚂蚁再次惊慌逃散,不过,很快又聚拢过来,再次抬走小饭粒。
“我还不信了。”岳阳心中暗恼,干脆一脚将小饭粒踢飞,顺势又碾死了一片蚂蚁。
众蚂蚁这下吓坏了,一时间迅速逃窜,速度明显加快了许多。因为小饭粒被踢出老远,蚂蚁们没有了目标,很快便渐渐散去。
岳阳见了,这才高兴起来,冷哼一声道:“哼,我还治不了你们一群蚂蚁。”
然而,叶洛在一旁见了,却感到一种浓浓的悲哀。看着地上不断逃窜的蚂蚁,叶洛仿佛看到了他自己。对于那些高高在上的人来说,他又何尝不是一只蚂蚁呢?在程光、云松等人眼中,他也如同眼前的蚂蚁一样弱小卑微,不值一提吧?
或许,在岳阳看来,被他踢飞的不过只是一颗小饭粒,而他,也只是一时兴起,逗这群蚂蚁玩一下而已。至于后面恼羞成怒,踩死了一些,也不过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根本不会放在心上。对于岳阳来说,这只是一个小插曲而已。很快他便重新高兴起来,丢掉手中的小树枝,拍拍屁股高兴地走了。然而,对于众蚂蚁来说,却无异于灭顶之灾。它们出动全部的力量,辛苦了那么久,结果却完全白费了,而且还牺牲了一堆同伴,可谓是损失惨重。
然而,谁会在乎?它们只是蝼蚁,就算全部死光,也没人会在意的。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叶洛和这些蚂蚁有何区别?为了学习本领,改变处境,叶洛也竭尽全力,拼命在争取。然而,就算他再用心、再努力,别人一旦不乐意了,不高兴了,只要轻轻地一伸手,甚至是轻飘飘的一句话,便可以将他的努力和辛苦全部抹去。
这就是身为弱小者的悲哀。那小饭粒,不过是人丢在地上不要的东西,然而却是蚂蚁们的口粮,是它们拼尽一切也要得到的东西。这和他现在的情况何其的相似:对于道法,岳阳是不稀罕,能学却不想学;而他,却是求而不得,想学却不能学。
这个世道就是这么的不公平:别人弃之不要的东西,我们往往要拼了命地去争取。然而,更可悲的是:很多时候,即使我们拼了命地去争取,却依然得不到。就像那颗小饭粒,即使众蚂蚁们想尽了办法,拼尽了一切,然而,最终还是被岳阳轻而易举地踢走。
叶洛深吸了口气,强压下心中的悲凉,尾随岳阳离去。
之后叶洛一直高兴不起来。他同情那些蚂蚁,忍不住自怜自伤。他想改变这种极度的不公,却发现自己是那样的无力。这就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从开始到现在,一直都是,从未改变过。身为弱者,无论你如何挣扎,最终还是逃脱不了被他人蹂躏的命运。
他早就应该有这种觉悟。
只是,为什么心里还是那么的不甘呢?难道,身为弱者就没有人权了吗?难道,身为弱者就注定要被他人踩在脚下,一辈子都要忍受他人欺辱和作践吗?
不,不是这样的,也不应该这样!即使身为弱者,也一样有尊严,一样应该得到尊重,一样需要昂扬地活着!
没有谁可以让我放弃,也没有人可以磨灭我对自由、对平等的向往!虽然我是弱者,但我绝不向任何强权屈服!
叶洛的双拳越握越紧,心里就像憋着一团火,忍不住想要大声呐喊出来。第二天,当旭日东升,新的一天再次开始,叶洛的眼中已彻底恢复平静。最初的迷惘消失不见,从今以后,他将变得更加坚韧、顽强。
路过昨日那个地方时,叶洛再次看到一群蚂蚁,它们又驮着一颗小饭粒在缓缓行进着。虽然不知这还是不是昨日的那颗小饭粒,也不知这群蚂蚁是不是昨日的那批,但叶洛却只觉一股暖流注入心田,由衷得感到高兴起来。
虽然昨日出师不利、损失惨重,但蚂蚁们并没有放弃。今日它们又重新振奋,开始了新的征程。是的,只要不放弃,就一定会有希望!诚然,弱者在强者面前不堪一击,但只要它们不死,就可以依靠自身的坚韧和不懈努力取得最终的胜利。蚂蚁如此,野草如此,这世间一切不屈奋斗的生灵皆是如此。
正是:
羸弱半生从未悔,强权面前永不屈。
纵然身死魂不灭,不信弱者总是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