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灵最近总是心不在焉的,第二层的书实在太多了,她爬了八天才堪堪把前三个书架上的地理山志,民风异俗等等书籍看过,阅读量太大,她一时有点消化不了,脑子有点混了。
脑子一混,势必会影响到她快速搜寻“有用”的资料,她现在感觉身体很疲累,正躺在正厅旁的卧室里,睁着眼,默默的流着眼泪。
她想,自己应该早点去追上陆郎的步履,而不应拖到现在。
在她自己的想象中,陆深的境遇很糟。糟到何种地步呢?她只知道,文士书生就算走在大路上,都得不到半点安全保障。
世间不太平,这是她早有经历的。在常年累月的行走中,她已不在是一个外表弱柳扶风的俏女子,她与她的相公一样,很不一般。
但是,一个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孱弱书生,行走在大地上,无疑是冒险的,他们最有可能遭遇地痞流氓突然的拦路骚扰,最有可能遇到土匪流寇的霎时截杀,也最有可能被流离失所的难民们哀相求告,苦苦逼寻。
总之,他们这类人在大地上步履维艰,很难过的去。
就算进到城里,到了所谓文明笼罩的世界,地方官绅的鄙视,蔑视,也是不在少数,很少有像样的官员能够客气的与他们这类“特殊人物”轻轻交谈,以礼相待。
婉灵又想到,其中还不乏一些打着正义正统的官权之士在酣畅会际时,悄无声息的桶上一把刀子,其恶毒,其险恶,其后果之惨烈,让人不禁感到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在大多数情况下,他们几乎得不到几乎任何安全的保障,他们的生命比之常人更简陋,更容易消逝。
但陆深很早就告诉过她,“这不是他们的悲哀和不幸,相反,这正恰恰是因为他们的伟大,他们的不同寻常,这也正是遭众小人妒忌,攻击,谋害的原因,朴素中的高雅,平淡中的高贵,以此来凸显。”
婉灵躺在床上,无声无息。
此刻,正是夕阳斜照,余晖透过木窗映照在婉灵的身上,映照着婉灵那苍白而美丽的面庞。
有点凄凉,有点凄冷,更多的是,一个思夫女子的凄苦。
第三层她没能去,她觉得,自己应该立即出发了。
从神思中退回,已是夜晚,林冉来过,看到婉灵这番情况,她静静的退出来房间,不必多说,一切尽在不言中。
到了半夜,婉灵感觉神志仍然清醒,便沉下心来,搬了一张小桌来到院子里,准备写一封感谢信,感谢林府和林氏兄妹这段时间对自己的照顾。
她该走了。
今晚的月色很美,很亮,不必点灯。婉灵先没有写,仰头看了一会明月,思绪随着懒懒的微风轻轻吹拂,飘荡在天际。
这里只有她一人,略显孤寂,婉灵却认为这是恰到好处的安静了。与以往不同的是,身旁的人已经不在很久了,她实在是好想他的。
婉灵怔怔的看着头上的明月,突然想到,此时此刻,陆深会不会也在看这皎洁的明月,想到我呢?
有这个可能,但她立即摇摇头,断灭了这个想法,她开始下笔。
月光越来越亮,简直照亮了她这个僻静的别院。她在写的过程中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尽量以一种从容的笔调来说明自己辞行的意愿,不让林府兄妹为她担忧。
可是,写着写着,她感觉不大对劲,仔细一看,每一段中都有陆深的名字,而且,她手中的笔好像特意不听她的使唤了,私自做主,把她这个主人的内心想表达的一切,都“从从容容”的写了出来。
婉灵笑了笑,她想,既然走笔至此,那就不必违背了。
手中的笔似乎听懂了主人的心意,越写越陡,越写越急,越写越快,越写越“从心”。
写罢,婉灵感觉浑身一轻,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感涌上心头。她在院子里的小桌上睡着了。
当第二天早上林冉敲门时,发现大门竟是虚掩着的,一惊,连忙冲进院内,来到婉灵休憩的卧室一看,一切都是婉灵刚来时的模样了,眼前的景象让她既熟悉又陌生。
林冉浑身一软,险些栽倒,急急跑出别院,找到正在与仆役谈话的林均,二话不说就拉着来到了婉灵所住的别院,一踏进院子,林冉已呜呜的哭了起来。
林均不说话,皱着眉径直向藏书楼走去,巡视三圈过后,林均长长叹了口气。书一本没少,不少地方还细心的做了标注,但是,人却没有了踪影。
出楼,来到前院,妹妹林冉的情绪已经控制不住,哭声越来越大,正想安慰一番,却发觉,她正在坐在那院子里,手中握着一张纸筏,边看边哭,甚是怪异。
林均来到妹妹面前,用衣袖给林冉抹了一把脸,拿过一看,很快情绪也激动了起来,但他还是细声劝她不要在伤心自责。
他说:“人既然走了,必是有自己的决定了,我们作为朋友,应该予以支持,其实你也早就猜到她会走了,不过没想到走的这样快,这样突然。这跟当初陆深的情况一模一样,只不过,你要知道,这才是陆深和婉灵。听兄长一句劝,婉灵走的对,与其在这里等待,不如自己去寻找,寻找自己的希望,寻找那个日日夜夜心心念念的他,我也真心祝愿两人能再次相遇,遇到后便再也不分开,不管在遇到何种情况……
林冉没有在哭了,她的目光聚焦在这个平日她处处刁难的唯一的兄长身上,她在此刻,竟觉得他头一次像一回林家男人了,竟变得高大起来,有点感动了,一头栽进林均的怀抱,又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
林均不禁苦笑,心想,陆深啊陆深!你这一走,可害惨了两个心地善良的女子,我妹妹就算了,可怜婉灵呐,唉!一个才貌出众,惊艳绝伦的奇女子,生命竟如此坎坷不平,实在不公!
都说自古红颜薄命,依我看,就算是薄命,有你在,也会因此而留存天地,经久不衰。
这种境界,实在是林均所向往的,所追慕的,但是,林均又知道,在这一方面,他永远比不过陆深,只能歆羡。
天这时开始下起雨来了,淅淅沥沥,不久便化作倾盆大雨。水庄的庄稼坦然接受这来自大地的滋润,它们等这一天,等的也有点苦了。
水庄的一座座房屋里,这时有人惊喜的望着窗外的雨幕,怔怔出神,也许在想今年的收成了吧。也有人惊讶,有人担忧,更多的人,那无形的目光投向了河岸边那座孤寂的小屋。
那条河流,正在奔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