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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父与子(25)

“唉,这是妄想。但问题并不在这儿。我没想到这么快就会死去;说实在的,这是一桩很糟糕的偶然事件。你和母亲得凭借坚强的宗教信仰了,你们就用它来试试吧。”他又喝了口水。“我还想求你办件事……趁我的脑子还听使唤。明后天,你晓得,我的脑子就要退休了。就说现在吧,我表达得是否清楚,自己也不是很有信心。我躺着时,老感觉四周有红狗在转圈跑,你仿佛要捕黑琴鸡似的,虎视眈眈地看着我。我仿佛喝醉了似的。你完全理解我说的吗?”

“怎能不明白,叶夫根尼!你说得完全像个正常人。”

“那更好了,你说你已让人请医生了……你不过是安慰自己罢了……你也宽慰宽慰我吧:你差个送信人……”

“去阿尔卡季·尼古拉伊奇那儿?”老人插了一句。

“谁是阿尔卡季·尼古拉伊奇?”巴扎罗夫似乎深思着说出这句话,“啊,是了!那只小雏!不,不用惊动他:他如今已成寒鸦了。别奇怪,这还不是呓语胡话呢!你派个人去奥金佐娃那儿,安娜·谢尔盖耶夫娜,是位女地主……知道吗?(瓦西里·伊万诺维奇点点头)就说叶夫根尼·巴扎罗夫向她问候致意,告知她他快死了。你能做到吧?”

“这就去办……只是你说快死了,这可能吗?叶夫根尼……你自己想想!那还有什么公道可言?”

“我倒不知这个,你还是快让人去一趟吧。”

“立即派人去,我亲自写封信。”

“不,不用!就说派人来问候,别的什么也不需要。现在我又要回到我那群狗中间了。好奇怪!我想凝神想想死的事儿,可总不行。我看到一个什么斑点……没别的了。”

他又艰难地转向墙壁;瓦西里·伊万诺维奇出了书房,好不容易支撑到妻子的卧室,扑通一声跪倒在圣像前。

“祈祷吧,阿林娜,祈祷吧!”他哽咽着说,“我们的儿子快死了。”

医生,就是那个连硝酸银都没有的县医,来过,他看了看病人,建议仍作临床观察,还说了几句有可能治愈的话。

“您见过像我这样的病人还不到极乐世界去的吗?”巴扎罗夫问,倏地抓住沙发边一张沉重桌子的腿晃了晃,把桌子移动了地方。

“力气还是有的,力气还是有的,”他说,“力气还在,可我却要撒手而去!……老人起码还活过一场,逐渐走近死亡,而我……是的,你想去否定死亡。它就来否定你了,行了!谁在那儿哭?”他过了会儿又说,“是母亲吧?可怜的妈妈!今后她那美味的红菜汤给谁吃呢?你,瓦西里·伊万诺维奇,似乎也在痛哭流涕?唉,假如基督教帮不上忙的话,你就当个哲学家,做个斯多葛派吧!你不是自认为是哲学家吗?”

“我算什么哲学家!”瓦西里·伊万诺维奇说着,两行热泪沿着脸颊淌下来。

巴扎罗夫的情况一小时比一小时糟;病情骤然恶化,外科感染通常都这样。他还没昏厥过去,能理解别人说的话;他还在挣扎。“我不想说胡话,”他紧握拳头,嘟哝道,“那多荒唐!”他又说:“嗯,八减十等于多少?”瓦西里·伊万诺维奇神经错乱似的在屋里踌躇,一会儿提议用这种疗法,一会儿又建议换成另一种,可他能做的只是不时给儿子盖好脚。“得用冷布敷……得用催吐剂……得朝肚子上贴芥末膏……得用放血疗法。”他紧张地唠叨着。经他请求留下的那位医生,在一旁随声附和着,让给病人喂些柠檬水,给自己不是要袋烟,便是“暖暖身子的东西”,也就是伏特加。阿林娜·弗拉西耶夫娜坐在门边的矮凳上,不断出去祈祷祈祷;前几天,一面小梳妆镜从她手中滑落打破了,她总感觉这是个不祥之兆;就连安菲苏什卡也不知该怎么劝她。季莫费伊奇被派到奥金佐娃那儿去了。

这一夜对巴扎罗夫而言特别难熬……高烧折磨着他。黎明时分他的病情稍有缓和。他请阿林娜·弗拉西耶夫娜给他梳梳头,还吻了她的手,喝了两三口茶。瓦西里·伊万诺维奇这才活跃了点。

“谢天谢地!”他一再说,“危机来临……总算又过去了。”

“唉,你这么觉着呀!”巴扎罗夫说,“一个词意味着什么呀!你找到这个词‘危机过去’——便获得了安慰。好奇怪,人怎么竟然相信他说的话。打个比喻,说他是傻瓜,尽管不打他,他也不好受;说他是聪明人,即便不给他一个子儿——他也感觉快活。”

巴扎罗夫这小小的一段话特别像他往日的调侃,令瓦西里·伊万诺维奇大为感动。

“好极!说得真好,妙极了!”他大声叫着,做出鼓掌的样子。

巴扎罗夫伤感地笑笑。

“那么依你看来,”他说,“危机是过去了,还是来了?”

“我看得出你好多了,真令我高兴。”瓦西里·伊万诺维奇答。

“嗯,那十分好,高兴总不是件坏事儿。你记得吧,差人到她那儿了吗?”

“派了,怎会不派?”

病情并未好转多长,就又发作起来。瓦西里·伊万诺维奇守在儿子身旁。不寻常的苦痛撕扯着老人的心。他几次张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叶夫根尼!”他最终说道,“我的儿子,我亲爱的儿子,我的宝贝!”

这非同一般的呼唤对巴扎罗夫起效了……他微微转过头,明显竭力想挣脱昏迷状态,吐出一句:

“什么,父亲?”

“叶夫根尼,”瓦西里·伊万诺维奇又是一声呼唤,跪倒在巴扎罗夫跟前,虽然儿子已紧闭双眼,不可能看见。“叶夫根尼,你此刻好多了;上帝保佑,你会好的;不过你还是利用这段时间,让你母亲和我宽宽心吧,履行一下基督徒的义务吧!我和你说这个,是很痛苦的;但假如……永远……那更痛苦了……叶夫根尼……你想想,如何……”

老人哽咽了,儿子虽仍紧闭双眼躺着,脸上却闪过一丝古怪的神情。

“我不拒绝,要是这事能给你们些许安慰的话,”他最后说,“不过我认为,也不必急着办。你自己都说我好多了。”

“好多了,叶夫根尼,是好多了;可谁知道呢,要明白这一切都由上帝的意志决定,而完成义务后……”

“不,我要等等,”巴扎罗夫接过话头,“我赞同你说的,病情有所好转。如果我们都错了,那也没事儿!反正昏迷不醒的人也可以领圣餐的。”

“叶夫根尼,可……”

“我要等等。此时我想睡了。不要打扰我。”

他将头放回原位。

老人立起来,坐在椅子上,摸着下巴啃起指头来……

有弹簧座的马车赶来的辘辘声,在僻静的乡间听来特别清晰,老人一下子被惊动了。近了,近了,轻快的车轮越驶越近;奔马的呼哧声已逐渐可闻……瓦西里·伊万诺维奇一跃而起,走向窗棂。套着四匹马的双座马车正驶进他那小宅院。还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呢,他只感到一股莫名的高兴涌上心头,赶忙跑到台阶……身着制服的仆人打开了车门;一位戴黑面纱、披短黑斗篷的太太从车上下来……

“我是奥金佐娃,”她说,“叶夫根尼·瓦西里伊奇还健在吧?您是他父亲吧?我带了医生来。”

“您真是恩人哪!”瓦西里·伊万诺维奇叫着握住了她的手,颤抖着贴在了唇边。这时和安娜·谢尔盖耶夫娜一同来的那个大夫,一个德国人面容、戴眼镜的矮个子不慌不忙地钻出了马车。“还活着,我的叶夫根尼还活着,现在他可有救了!老婆子!老婆子!老婆子!天使降临人间了……”

“上帝啊,真是这样!”老太太嘟哝着,从客厅跑过来,还对什么都摸不着头脑呢,她便在前厅跪倒在安娜·谢尔盖耶夫娜的脚下,热烈地吻起她的裙角。

“您可别这样!别这样!”安娜·谢尔盖耶夫娜连声说;但阿林娜·弗拉西耶夫娜并不顾这些,瓦西里·伊万诺维奇只是再三说:“天使!安琪儿!”

“Wo ist der kvanke?病人在哪儿?”医生最后有点气恼地问。

瓦西里·伊万诺维奇这才怔过神来。

“在这儿,在这儿,请随我来,韦尔捷斯捷尔,海尔,科列加,”他想起从前学的,便补了一句。

“唉!”那德国人酸溜溜地咧嘴一笑。

瓦西里·伊万诺维奇将他领进了书房。

“安娜·谢尔盖耶夫娜·奥金佐娃请的医生来了,”他俯身凑到儿子的耳边说,“她自己也在这儿。”

巴扎罗夫猛然睁开双眼。

“你说什么?”

“我说,安娜·谢尔盖耶夫娜·奥金佐娃在这儿,还请来了这位大夫先生。”

巴扎罗夫四下里观看着。

“她在这儿……我想见见她。”

“你会见到她的,叶夫根尼;可先得跟这位大夫先生谈谈。因为西多尔·西多雷奇(那县医)离开了,我得将你的病史原原本本给他讲讲,我们来做个小小的会诊。”

巴扎罗夫瞅了德国人一眼。

“好吧,你们赶快讨论,只是别说拉丁文;因为我也知道jam moritur的意思。”

“Der H err scheint des Deutschen mê chtig zu sein,”这位阿斯克勒庇奥斯的新弟子转向瓦西里·伊万诺维奇,开口道。

“伊赫……加别……——我们还是说俄文吧。”老头儿道。

“啊,啊!原来车(这)佯(样)……好吧……”

会诊开始了。

半个小时后安娜·谢尔盖耶夫娜在瓦西里·伊万诺维奇的陪同下,走进了书房。医生已轻轻告诉她,病人没治了。

她望了巴扎罗夫一眼……便在门口止住了,那张红肿、没有生气的脸,那双混沌茫然看着她的眼睛令她花容失色。一股冷冷的寒气,一种难熬的愄惧袭遍全身;一个想法闪过脑海——倘若她真爱过他的话,就不会有这种感觉了。

“谢谢,”他费力地说,“我没想到。这是善举,是好事。像您所说,我们又见面了。”

“安娜·谢尔盖耶夫娜太善良了……”瓦西里·伊万诺维奇开口道。

“父亲,请让我们待一会儿,安娜·谢尔盖耶夫娜,您允许吗?似乎,现在……”

他用头示意了一下自己那毫无力气的身躯。

瓦西里·伊万诺维奇出去了。

“嗯,谢谢,”巴扎罗夫又说,“这是沙皇的规矩。听说,沙皇也去探望临死的人。”

“叶夫根尼·瓦西里伊奇,我希望……”

“唉,安娜·谢尔盖耶夫娜,我们还是说真话吧。我一切都结束了。我栽到车轮下了。这么着,将来是想都用不着想了。死亡是个古老的笑话,可对每个人而言又都是新的。现在我也没畏惧……可接踵而至的便是不省人事,完蛋了!(他无力地摇摇手)嗯,我对您说点什么呢……我曾爱过您!这话先前没什么意义,现在就更不用提了。爱——是有形的,可我的形体已经在腐烂。我不如说,您是多么抚媚可爱!您此时站在这儿,多么漂亮……”

安娜·谢尔盖耶夫娜不由一颤。

“没什么,不用惊慌……请坐在那儿……别接近我:因为我得的是传染病。”

安娜·谢尔盖耶夫娜迅速穿过屋子,坐到巴扎罗夫躺的沙发边的一把圈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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