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往北走，日照也愈发稀少。哪怕是正午时分，光照也能在林萧他们身前拉出长长的倾斜的影。路不算宽，路边延绵的草壤还被皑皑白雪覆盖着，偶有偏离出路面的车轮印，印痕下边也是枯黄一片。
凛冬已至。
图拉什背着塞得鼓鼓囊囊的背包，吭哧吭哧地喘着粗气。数天之前从鸦顶城溜出来时的那场大雪给他冻得不轻，刚到沿途碰见的第一座小镇他就为每个人置办了一身新的行头。不过谁又能想到凝霜之月还能碰上这明媚的日光？之前买的厚重衣物一下子成了摆设。林萧倒是平日大手大脚惯了准备扔掉了事，管钱的图拉什却心痛不已，默默拾掇好一个人全背在身上。
趁着这少有的晴好天气，最后一批南飞的鸟儿也匆匆踏上了归程。它们结成队从远方高耸山峰的顶端飞来，穿过阴沉沉的云层，然后兀自现身。其中一支鸟群径直飞跃他们头顶，啪嗒一声脆响，图拉什的秃头随即被鸟儿还带着股鱼腥味的排泄物溅了一脑袋。图拉什本能地伸手一摸，他光秃秃的脑袋立刻就像浸进了染缸，绿一片白一片的。
“噗！”
“你笑个屁啊！”图拉什瞪了吉雅一眼，却也只得无可奈何地跳下路边即将干涸的溪沟擦拭。
“我们在路口那等你。”林萧抓住行囊两边的肩带，把它扛了起来。
“成！我洗——噫？”
“怎么了？”林萧急忙凑过去问道。
图拉什没回话，双手指向前方。林萧顺着他的手看过去，正望见路边的雪堆里伸出来一只乌紫色的光脚。吉雅也发现了端倪，赶紧过去把积雪拨开。
两具相互依偎着蜷在一起的人类尸体就这么出现在几人面前。两人已死去多时，也许是因为积雪的存在才没有腐败溃烂。一男一女，看面相都还很年轻，男的穿着乌鸦公国乡下常见的粗布衬衫，紧紧搂着还穿着睡衣的女性尸体，女的赤着脚，半个头埋在男人的臂弯与胸口之间，看着就像刚刚熟睡过去一样。
除了小腿肚上的灼伤，男的身上并无明显伤痕，也许是气温骤降引起的失温夺去了他的生命。女的致命上估计来自颈部，只一张撕成条状的粗布简单地包扎了下，早被血浸成了血红色。林萧轻轻将布条揭开，女人的脑袋立刻耸拉了下去。脖子上的伤像是被锐物割开的一样，喉管跟动脉都被切开，伤口深可见骨，还覆着淡红色的冰渣。
“弄完了赶紧来看看。”林萧招呼图拉什。“你鼻子灵。”
图拉什顶着湿漉漉的脑袋凑到男人伤腿跟前，猛吸了下鼻子，然后皱着眉头回道。“是恶魔。”
“你确定？”
“硫磺味很淡，不过绝对错不了。”
“那就奇了怪了，最近又没有月蚀。”林萧自顾自地边说边打量起尸体，男人腰间挎着的似曾相识的水壶引起了林萧的主意。
林萧把它翻过面，不出所料，是乌鸦公国民兵队的制式水壶。外边包裹着的布套上绣上的字表明它的主人是灰石镇的民兵，而其下用娟秀的字体绣上了托伊沃的名字，壶盖顶上则像是用刻刀一类的锐物刻着‘阿里娅，吾爱’的字样。
“他俩是情侣吧。”吉雅小声说道。
“看样子是。”林萧回道。“这两人暴尸荒野也不是个事，好歹帮他们砌个坟。”
图拉什递给林萧一张浮空术卷轴，然后默不作声地侯在旁边，等着林萧施术把积雪与覆土抬升起来。
“魔法真方便。”吉雅叹道。“如果不是因为它太过邪恶，也许兽人也会使用魔法吧。”
“邪恶的不是魔法，而是曾利用魔法来奴役我们的巫师们。”图拉什跳入新掘出来的坑，与林萧合力将两具尸体摆放整齐，等林萧取消浮空术的法力供给的空档，这才接着回道。“九凤有不少杰出的兽人巫师。如果使用得当，那确实非常厉害。说起来老大也讲过，你其实对水系跟风系魔法都有不错的亲和力，如果能克服对魔法本能的厌恶，说不准这方面也能有一番作为，可别浪费你的天赋了。要知道像我这种哑炮，就算有心想要学习，也注定是没有结果的。”
图拉什不知道从哪里找来块稍显平整的石板立在坟头，权当墓碑，又把托伊沃的水壶给挂了上去。
“随便写点，老大。”
林萧点点头，掏出随身携带的匕首刻下了一行字。‘托伊沃&阿里娅，生年不详，殁于新历965年，凝霜之月上旬。疑似灰石镇人。’
“灰石镇......”林萧写到这里，站了起来望向远方，对着远方高耸入云的山巅入了神。然后又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东西一样，回头冲图拉什说道。“地图呢？”
图拉什从背包里找出地图，跟林萧一同摊开。稍微比对了下方向，很快就锁定到地图上一个三叉路口上。
“我们快到溪流郡了。”林萧说。“那山应该就是灰石山，看样子山顶还有个湖。”
他用手指了指地图上灰石山中央用蓝色染料标识出来的一个圈。有条细线从圈内延伸出来，在附近一个标记为灰石镇的白圈上与另一条由雄鹿领延伸出来的粗蓝线交汇成一条更宽的实线，一路向东北方向蜿蜒而下，最终跟国境线上的托尔尼奥河合为一体。
“这两人大概就是从这来的。”林萧边说边估算了下他们与灰石镇的距离。“40里，一天多的脚程。”
“也许恶魔就潜藏在镇上。”图拉什应道。“正好顺路，咱们可以在镇上查探一番。”
“在帝国境内多待一秒，咱们的处境就危险一分。”林萧摇了摇头。“咱们先说正事。”
“左边这条能一直通向雄鹿领，前边这条直达灰石镇。我们可以直接在灰石镇过河，或者从山背后绕过去，避开这个小镇，然后就近找一个渡过河，但最终都绕不开宏克莱斯特。”他指向正北方边境线上被崇山环伺的一个据点。“这是距离我们最近的一处通向托尔格林的隘口。现在的问题是不知道通缉令是不是已经传达到这种规模的小镇上。”
“不碍事。”图拉什说。“即使老大你被通缉，他们首先也会找到谢德罗克的那个倒霉蛋身上去。”
“但那个主教，他认得我。”林萧无奈地回道。“九凤有人已经买通了恶狼大公准备暗地里除掉我，那个主教正是恶狼家族的人。根据他掌握的信息，顺藤摸瓜找到我们在帝国的注册信息并不算难，把赌注全压在对方还没收到我们的通缉令上，委实不太靠谱。”
“我原以为他会稍微顾及下兄弟情谊，真的就这么放我一马。但现在看来，也许是我太天真了。”他苦笑着补充道。
图拉什愣了一下，随即拍了拍林萧的肩膀。
“也许不是林旭的意思，老大。可能是你想多了也说不定？”
“谁知道呢？”林萧未置可否，随后快速转移了话题。“为免夜长梦多，从灰石镇通行可能是最快的。但要是我们已经被通缉，那我还是倾向绕道走。”
“车到山前必有路，这还是你教我的。我跟吉雅的身份想必还没有暴露，就由我们去打探好了。再说了，现在是枯水季，水流想来不会很大，实在不行我们可以想办法泅渡过去，没有必要绕道耽误这一两天的脚程。”
“但......但我不会游泳。”吉雅小声说道。
“没事，我捎个人还是不在话下的，你别乱动就好。”图拉什信誓旦旦地回道。
“行吧！”林萧把地图卷了起来。“”
图拉什应了一声，但又突然脸色一变，随即撅起屁股匍匐在地上。
“有人？”林萧轻声问他。
“好几十号。”图拉什回道。“大部分速度很慢，声音也很沉。还有个骑马的，离我们没多远了。”
林萧点点头。“那八成是准备赶在大雪封路前出境的矮人商队。我们等一会，看看他们能不能通融下捎我们一程。”
说话间，前方已经隐约能见到那名飞驰而来的骑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