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尔他们回来了。
走在最前边的肯特有些灰头土脸，胯下的枣红色骟马则焦躁异常，即使被接应的胡安牵住缰绳，蹄子也仍在不停地刨着地，泽尔与马卡尔则选择了步行，被甩在后边。
“怎么回事？”马格纳斯眉头一皱。
“出了点意外。”肯特笑笑。“有些家伙显然不希望我们回来。不过还好，它们对我们的马更感兴趣。”
说这话时，肯特的眼有意无意地往图拉什所在的方向瞟。
“你没摔断脖子可真是太好了”图拉什两臂环抱，冲肯特冷冷说道。
“在给我亲爱的棕皮朋友脑袋开洞前，我是不会死的。”肯特反唇相讥。
肯特跟图拉什交恶是商队公开的秘密，众人早已见怪不怪。
泽尔与马卡尔眼见得也快到营口。看到三人并无大恙，马格纳斯也是松了口气，他简单询问了下肯特外边的情况，便要求他赶紧去处理伤口。
而图拉什则皱起了眉头，跟林萧耳语了几句。肯特挑衅似地向图拉什比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图拉什则懒洋洋地竖起两根中指回击。
“你是不是想找死？贱民！”
这一下彻底激怒了肯特，他快步向图拉什走去，林萧作势欲拦，被肯特伸手格开。
在林萧与肯特擦肩而过的同时，图拉什一只手背在身后，向身后的吉雅和林赛比了个手势。
拇指朝背，食指向下，这是佣兵们内部事先约定好的手势，而这个手势通常只意味着一件事。
有敌人！
吉雅正一头雾水，紧接着就看见肯特隔开林萧的手变得鲜红无比。藏在林萧掌间的刀片就像切黄油一般在肯特的腕部留下划痕。血水从其间潺潺流出，顺着指尖滴落在草地上。
“你在干什......”近旁的胡安话未说完，便看见被肯特鲜血浸润的草甸上冒起道道青烟，而后暴燃。蹿起的野火迅速点燃了肯特身上的衣物，他的皮肤也在高温炙烤下整块脱落。浴火的肯特非但没有惨叫，反倒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咯咯笑声。随着衣物与皮肉燃烧殆尽，它的真容也逐步显现。
它与肯特身材相差无几，后背与手臂上的数枚破体而出的锋利尖刺像黑曜石一般散发着金属的光泽。此前包裹在衣间的蝙蝠翅膀一样的双翼兀自展开。皮翼被骨刺扎得千疮百孔，显然早已失去了飞行能力。没了破损双翼的遮拦，其外翻的畸化肋骨一览无遗。附着在胸腔之上的心脏搏动得如此明显，就好像与外界仅仅只隔着一层薄如蝉翼的皮。
这是一只刑魔。
“敌袭！”
临时搭建的简易哨台上，卡洛斯短促的尖叫刚划破夜空，下一秒便被泽尔张弓射穿了喉咙。他倚靠在哨台边缘，双手捧着尚未没入肉体的箭尾，缓缓坐了下去。
马格纳斯的应变能力早已不复当年，可好歹是经历过月蚀战争的老兵。他的错愕只持续了一瞬，虽然被突如其来的异变搅得措手不及，不过仅凭直觉便躲开了马卡尔从暗处射来的一发火焰冲击。然而马卡尔也是虚晃一枪，火球拐了个弯，轰击在最近的一顶帐篷里，随后整个爆裂开来。
显然这才是他，或者是她的真正目标。
帐篷内的高文与塞斯凶多吉少，四散的火花好似被一双无形的手牵扯着逐层抽丝剥茧，顺着北风向附近的营帐蔓延。这精细的控火能力绝不是他们熟悉的那个马卡尔原本的力量，更像是焦热地狱的魅魔们惯用的特殊法术。
图拉什怒吼一声，向马卡尔直勾勾地冲去。
假冒的马卡尔屏息凝神，向着图拉什又投去一枚火球，并在接近图拉什时扩张成胶结在一起的火网，试图封死图拉什的进攻路线。而图拉什则不闪不避，一头撞了上来。熊熊烈火瞬间将其整个吞噬。
兽人被创造出来的初衷，就是为了充当抵御恶魔军团的廉价炮灰。他们身上流淌的恶魔之血，既是祝福，也是诅咒。在赋予他们对恶魔咒术近乎完美的免疫力的同时，也不可避免地削弱了他们对源力魔法的抵抗力。如果隐藏在马卡尔皮囊之下的是魅魔或者男妖，那图拉什确是最适合应付它的人选。而如果他只是还未经混乱魔法洗礼的拜火教徒，那又是另一回事了。图拉什的块头不小，敌人不可能没注意到。当着兽人的面施展这类法术，如果不是有意寻死，那多半是此人对火属性魔法的操控力达到了魅魔们操纵诅咒之火的水准，又或者掌握了什么能令图拉什难以反制的后招。
他有赌的成分，所有人都清楚。幸运的是，至少第一步，他赌对了。
率先飞出烈焰的战斧就是图拉什并无大恙的有力证明，而这记飞速旋转的低抛斧直指冒牌马卡尔的脑袋，分明是打着一击毙命的主意。不过敌人显然早有准备，不慌不忙地召唤出烈火护盾。斧刃仅陷入护盾寸许，便余力尽失，毫不意外地往下坠落。
然而在战斧掉到地上的刹那，又被一股莫名的外力牵引着扯了起来。它拐了个圆弧，而后没入包裹着图拉什的蹿跃的火光，又很快拖着条绷直的火红细线从另一端飞出。看这个轨迹，怕不是要将对方腰斩。
这斧子有鬼！
敌人没工夫细想这个光头兽人究竟是靠什么本事弄来的坠星银，还这么招摇地把它做成软绳拴在斧柄之上。事实上它慌乱之下甚至顾不得维持脸上的魔法伪装，不得已显露出原型——
那比起女人也不遑多让的俊美面容，以及尖而长的耳朵，还有额上不甚明显的犄角。
它显然是一只男妖，或者说，男魅魔。
重新构筑新的火盾显然来不及了，它想绕到火盾之后，可惜宽大的法师袍对它造成了不小的麻烦。斧子来势既快且狠，一下便劈断它枯枝一般的细腿。
而敌人也并非易与之辈，他毫不犹豫地举起右手，用戴在食指上的戒指对准朝其飞奔的图拉什的胸膛。
“Al-Ra Cala!”它咬牙切齿地说。
这就是它的杀招。
戒指发出的刺眼眩光几乎立刻就让图拉什身上发出一股焦糊的烤肉味，骇人的青烟也从它头顶冒出。对于常人，戒指内储存的神圣光辉也许只是普通的疗伤魔法，对兽人来说却足以致命。敌人对时机的把控也十分微妙，选在了近到能让图拉什避无可避，却又刚好够不着的时候才施法。
如果不是他离图拉什实在太近，这一记险招，也许足以奠定战局。
图拉什身上每一寸皮肤都仿佛在尖叫着抗议，但他依旧强忍剧烈的灼烧感，埋头向敌人所在的方向发起冲刺。他浑身青筋暴起，流经全身的血液沸腾得好像随时会燃起来，最终在眼部找到了突破口，一时间血流如注。
也许是被图拉什的亡命举动吓愣了神，抑或是坚信圣光会在图拉什够到它之前先一步摧毁他的身体与意志，又或许是自知拖着条瘸腿没法跑。总之敌人就这么直挺挺地呆站着，然后被图拉什扑倒在地。
图拉什势大力沉的兽人头槌将这只男妖的鼻子砸开了花。在敌人从头部遭受的猛烈冲击中恢复过来之前，他一把擒住这只男妖的手，将戒指牢牢拽在手中。
“我想你应该清楚，被一个狂怒的兽人接近的后果是什么。”图拉什面无表情地看着对方，就像在看一个死人。“我保证会让你会死得'痛快'一些。”
“你不能杀我！”它一边连滚带爬地后退，一边从沙哑的喉咙里发出无力的威胁。“我要是死了，那三个人类也别想活！”
“也就是说他们还活着？真是遗憾。”图拉什狞笑一声，将戒指对准这只男妖。“希望当你在戈诃纳重新醒来时，你的同类也能如你一般宅心仁厚。”
光明魔法对仅有一半恶魔血统的兽人尚且能造成如此明显的伤害，更何况恶魔。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敌人在圣光的照耀下不断呻吟与挣扎，最终蜷缩成一团干瘪到辨不出形状的齑粉。
“舌头只需要一个就好。而且——”
他抬头望向与吉雅激战正酣的泽尔，像在自言自语。
“那个人才是你们的头，没错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