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尔·桑德森，五十九岁，深海中央警局局长。
虽然身高只有一米六三，却是局中许多人心目中当仁不让的巨人。能作用如此人望除了得益于桑德森为部下着想的办事风格外，最大的原因还是因为他的能力。
没错，他有着别人无法替代的唯一性。
在这个人魔混杂的都市中，外部有沧蓝那边的凶恶失魂者，内部有被排挤于边缘走向犯罪的落魄人；下有民众们数不尽的投诉，上有政客们源源不断的施压。警察局长的位置，绝非是一个正常意义上的“优秀人才”就能够胜任的位置。
这里需要一个铁人。
并且得是一个聪明的铁人。
比尔·桑德森则符合了这一要求，他手腕刚猛、经验老到，懂得如何培养新人，同时又知道在该退避三舍的时候及时撤退。也正是因为有了他这样一号人物，在这个不见天日的无法之地上，警局这一格格不入的建筑才能得以立足。
而在警察局局长这一身份外，桑德森还身兼数职，比如现在——他正穿着那套伴随他多年的警服，挺着与腰带抗争着的啤酒肚，戴着一副太阳眼镜；左手攥着被汗水浸湿的外套，右手拿着一个牛皮纸文件袋，大步流星地走进那个写着“缉毒科”名牌的房间。
咔擦——
转动门把手时一阵令人脊背一寒的声响传入耳中，而屋内那因为缺乏通风而挤压的霉味也随之飘来。
“嘶————”
虽然身形粗犷，还留了一副络腮胡，但就以男人的标准来说，桑德森对于卫生条件的要求相当高。
每当看到这群警局的后生如此邋遢，他都不由得头皮发麻。
屋内空间很大，作为四个人的办公场所来说绰绰有余。四张办公桌按照一定的间隔罗列在房间中，之间有挡板；使整体上呈现为半开放式设计。天空中吊着六根白炽灯棍，左数第二根显得有些接触不良。而不论哪根上面，都沾满了飞虫的尸体，恐怕是用了有些年头。
房门对面是两扇大窗户。话虽如此，窗前的百叶窗却时常呈现紧闭状态，一年难得开个几回。而左侧的墙壁则贴满了密密麻麻的纸条和剪报，上面那些错综复杂的关系恐怕只有这屋内的人才能看懂。
桑德森从进屋到现在已经快一分钟了，四台办公桌后没有一点声响，只能听到一丝丝类似摇滚乐的声音自那边传来。恐怕是耳机的漏音。
“呼————”
深深吸了一口气，桑德森将文件袋放到了旁边的台子上，然后缓步走向那四个半开放式的办公区。然后...像高中班主任那样踏着凌波微步依次来到警员们的身后，并轻轻地拍了拍他们的肩膀。
过肩摔！
过肩摔！
过肩摔！
“贵族老爷们该起来上班啦！看看现在的时间你们要再磨蹭一会都能赶上吃午饭了！真以为我不敢开除你们吗？！如果下次再让我逮到我就直接让霍克吊销你们的驻留证全给我滚去旧都心吃○去吧！！”
这时，一高一矮一瘦三名警员逐渐从惊吓中缓过神来，摸着因为熬夜而昏昏沉沉的脑袋，勉强地来到桑德森面前列队。
“我说...局长，惊吓致死的案例可不在少数，哪怕我们都是心理承受能力过硬的优秀警员，也很难保证万无一失。”
瑞恩，组里的高个子，时常一副带着无框眼镜的冷酷扮相。虽然沉默寡言但却总能精确的惹火对方，而且本人似乎还不是故意的。
“是啊局长，维护深海的和平可是很消耗体力的。不如今晚大家一起去喝点芒果汁？”
布朗，身形低矮且肥胖，时常一副乐天表情，是组中年龄最大的人。与桑德森局长年纪相仿，据说曾经是同期，但因为不思进取没能谋到一官半职，至今还不得不奋战在一线。
“按照我们现在的底薪，去了恐怕真的只能喝一杯芒果汁吧。”
爱德华，也许是这组中唯一一个正常人。虽然年纪还轻，但有着对情报的敏锐嗅觉，以及哪怕在这泥潭一般的工作环境中还能保持自我的意志力。按说他会很快升到别的岗位上，但考虑到他在这里的必要性再加上征求过其本人的意见后，升职的事情便搁置了下来。
“行了行了，我知道你们这群懒鬼无利不起早。这次可是个大金主...呸、该死，我在说什么。你们以为这里是什么冒险家公会之类的地方吗？！”
“不是么？”
面对桑德森的这套说辞，瑞恩扭了扭他信息量十足的眉毛，冲他两个同僚打趣。
没错，就是这么一群人，在这个本应维护城市秩序的地方工作。虽然桑德森在梦里都像要在局势好转后把这群毫无职业精神的家伙给开除了，但可惜的是，那一天似乎还很遥远，他还需要这些滑头们各自的一技之长。
“秦酒黎，这个名字你们都听过吧。就是那个最近半年在深海大行其道的花花公子，我们‘敬爱’的市长的好兄弟。”
“诶...？那家伙遇到麻烦了吗？”
爱德华问道。
“没错，他怀疑自己最近正处于被监控的状态，有莫名的私人情报泄露。你们的任务就是把那个幕后黑手找出来，然后把他送到监狱里！”
“可我们是缉毒科。”
瑞恩回到。
“缉毒科？你还记得你们这里是缉毒科？好好回想一下你们已经几个月没干活了！哪怕二组的那群年轻人已经把腿都跑断了的九月份你们几个还有空在院子里开烤肉晚会！这也叫缉毒科？你该不会以为多亏了你们把炉子点上火围起来跳支舞、无意间请了个大仙儿过来，二组的人才能抓住罪犯的吧！！”
没错——本来瑞恩想这么回答，但看到了桑德森那沙包大的拳头，便硬生生的噎了回去。
“布朗，难道以为没在说你吗？！你这个不中用的老头儿整天看那些杂志就能变得中用了不成？！”
“我在收集资料，比尔。看，如假包换的收集资料。”
老布朗举起自己手里的杂志，名字是《花花公子》。
“我在了解咱们这次金主到底在过着什么样的生活，这样才能更好地办案。”
当然，这是两码事。
但当桑德森又要发怒的时候，突然什么怪声传了过来。
呼——
哈——
呼——
“诶嘿嘿...还是丹特好，我不回景山了...”
是梦话。
其他人刚想说话，桑德森却马上做了一个“肃静”的手势，然后小心翼翼地走回工作区。在那第四张办公桌，那个被零食袋子给填满了的垃圾堆下，正是梦话的来源。
拨开上方的“伪装”，一张看起来憨憨的脸蛋露了出来。这正是缉毒科的第四位成员，也是年龄最小的一位。
“气死我了！”
桑德森万万没有想到，今天这第四位成员并非旷工，而是在发生了那般大骚动后还没被惊醒。他将手中的资料卷成纸筒就向对方抽去，而这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嗒——
放在旁边那个类似装吊杆的袋子自己动了起来，飞身挡住了桑德森手中的纸筒。而这时哪怕神经大条的第四位警员，也终于被这近在咫尺的声音吵醒了。
“诶...爱丝华姐姐...啊、局长啊。”
一头秀丽的金色短发下却长着一张东方特征十足的面孔，虽然尚未成熟但绝对是个美人胚子，但与爱丽丝那种完全属于女性的柔美不同，这位至刚才为止还在熟睡着的金发警员五官中还透露着些许英气，以至于她平时走在路上时常会让人以为是美少年。
“局长？！！！！！！”
随着女孩的意识逐渐清醒，杀猪般的惨叫响彻屋内。原本那如同睡美人初醒的气氛被这洪流般的悲鸣冲的一干二净，只剩下接连不断的道歉声。
张墨白。
这个听上去便让人产生违和感的名字便是这位金发女孩的本名，据本人说家族中阴差阳错的发生了无数个意外才给自己选了这么一个名字。而长大后因为听着顺耳了也没有再去更改。
自称来自景山，跟秦酒黎一样是被各种不可抗事件扭送至次的。但比起坐电车来的秦酒黎，张墨白的登场更不体面，甚至十分狼狈。
八个月前，她用脸在中央大道最繁华的地方着陆，并砸出了一个用了三个月才填好的深坑。
在那之后，这个尚未成年的少女便经过种种辗转加入了警局，并又因为身份特殊被安排到了缉毒科这个性质比较模糊的科室。
现在，如你所见，由于常年到处旅行，所以对于新环境适应力方面很有信心。她已经完全习惯了这里的生活。
“所以，听明白了吗？”
经过了这段小插曲，桑德森也打算尽快结束这次任务布置；恐怕在这里再多呆一会，他的心率都要不正常了。
“这案子虽然难度不大，但千万不要掉以轻心。想找秦酒黎麻烦的人从地痞流氓到只手遮天的大人物全都有，鱼龙混杂。保证自身安全的前提下，尽量去吧这次这个偷窥狂给找出来吧。如果成功，除了约定给我们的酬金意外，秦酒黎还愿意以个人的名义捐赠一辆警车。”
看了看窗外的停车场，桑德森叹了口气。
“你们差不多也受够那辆冬天就打不起火的二手车了吧。”
窗外飘着鹅毛还大的雪花，与近处放在窗沿上的那杯热咖啡仿佛是在两个世界那般，泾渭分明。
深海的冬日，一如既往地寒冷。大家都已经习惯了，除了刚来一年未满的张墨白。
“局长，霍克市长真的是我们的前辈吗？”
在桑德森准备离开时，张墨白突然开口问道；而房间内的气氛也随着这个问题，陷入到了一个十分为妙的状态中。
但桑德森到底还是局长，他不会因为一些细枝末节的情感就去怪罪别人，反而爽朗的笑道。
“没错。那辆二手车的前杠就是那个混球当年撞坏的！”
◇
“秦先生，您大可不必如此操劳。”
“怎么，你是信不过我全国高考文状元的知识水平咯？”
图书馆的一角，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地点在副都心的A5区，一座最近易主的大型修道院里。这里在大约半年前被买下，改造成了专门接受流浪儿的学校。
而这里的主人，自然也不必多说——秦酒黎、他吃着热狗，自窗户中看着楼下打闹的孩子们，好不自在。而桌对面的画商兼慈善家伯恩则一脸苦笑，给这位行为难以预测的金主办事，从来都是喜忧参半。
“怎么会呢秦先生，您去教那些没上过学的小鬼肯定绰绰有余。但您最近也太卖力了，身体上恐怕会吃不消。更何况...”
更何况现在秦酒黎很可能处于被监视的状态。
个人信息的无端暴露，接二连三的刺客袭来；再加上市长的换届选举临近——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现在的秦酒黎老实待在家中都是最好的选择。
“这也没办法吧。本来人手就不够，我一走不久更缺了么？”
“我...我有在和维尔令的那群人联系。”
伯恩面露愧色，似乎他曲解了秦酒黎的意思，认为这是自己的失职。
然而，事实上、在秦酒黎打算开办学校之前，市长就提醒过他，小学教师在深海可是稀缺资源。
深海并非是个教育资源稀缺的地方，高等教育方面称作人才济济也不为过；之前对话中所提到的“维尔令”便是独立于副都心外的一个学术区，其中对于外科医学的研究更是达到了地上世界也难以到达的水平。
然而，在那及其领先的高等教育下却是巨大的断层；深海并没有专业的教师培训机构，虽然小学教师这份工作本身不难；但在这座鱼龙混杂的城市中，想要从投来的五花八门地履历里分别出品行端正的人，也并不简单。
“干什么，哈哈、我没有怪罪的意思。来这里作为每天的定量体力劳动挺不错的，更何况孩子们比我想象中懂事。”
沉默了一会，伯恩看四周无人，压低声音说到。
“秦先生，今天爱丽丝小姐没跟您一起来吗？”
“啊、是啊，她今天有要紧事，想要一天假。”
秦酒黎毫不避讳地说道，闻言伯恩更加紧张了。
“恕我多嘴，秦先生，您难道不清楚现在自己的处境吗？虽然我有雇佣安保公司，但那些家伙与沧蓝变幻莫测的失魂者根本不是同一等级的。如果没有爱丽丝小姐的保护，我担心之前剪彩时发生的意外会再次上演...”
很明显，伯恩说的是几个月前的猪头人事件。
它躲在了女孩的胃里，然后用一种常人无法理解的方式被呕吐了出来，从而躲过了会场的安保系统。这便是失魂者可怕的地方，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特殊的能力，也许并不会像爱丽丝那样强横无力，却难以预测。
面对无法总结经验的敌人，总是让人无法安心。
“啊...啊、那次啊。但是玛丽·格林威尔已经被关起来了啊。”
“可是...”
再次左顾右盼，确认四下无人后，伯恩用更加低微的声音说到。
“...可是李培尔议员还在外面啊。”
闻言，秦酒黎爽朗的笑了，甚至看上去有些天真。
“放心吧。他是个老道的家伙，不会做那种出格的事给我可乘之机的。”
托着下巴端详了一会，秦酒黎朝着天花板看了看，又将视线转向楼下嬉闹的孩子们，悠悠说到。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次监视着我的，另有其人。”
而这时，一名身穿西装的年轻男子将一个颇有厚度的文件夹交到了伯恩手中，并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只见伯恩的表情从轻松变为忧虑，再变成哭笑不得；整个过程十分有喜剧效果。
“那个...秦先生，您要的东西到了——这是您这段时间以来，在深海的各种负面新闻。”
“哦、这就收集齐全了吗。工作效率很高啊！”
“诶...这点事不足挂齿。但是...您真的要看吗？”
“当然了。不然我要你收集过来做什么？”
秦酒黎理所当然的答道。
而另一边，伯恩犹豫再三，带着将整勺芥末一口闷的表情，打开了文件袋。
“额...那我开始念了。《格林威尔姐妹反目的幕后黑手，揭露“慈善家”秦酒黎的真面目》...”
“哼、我还以为是什么呢。这件事已经盖棺定论了，这种报道顶多成为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哪怕作为都市传说都不够格，下一条。”
秦酒黎的表情看上去还算轻松。
“《肇事逃逸，百万阔少来深海另有缘由》...”
“哈？莫名其妙，这种根本没有证据的口水新闻也能登报？估计是实在想不出什么东西写了吧，下一条。”
很明显，这次秦酒黎的眉毛跳了两下，而伯恩则更加紧张，豁出去了一样继续开口。
“《夜店王子——慈善家最爱兔女郎，走进花花公子秦酒黎私生活》...”
“这世界上不应该存在不喜欢兔女郎的人，下一条。”
秦酒黎老脸一红，挥手道。
“《盖亚教换血的幕后交易，A5区易主的真正原因》”
“咳、咳咳咳...哪家报的，真是想象力丰富。伯恩，帮我约一下那家报社的主编，我看他这么有想象力肯定是个有趣的人。还有，把他的人际关系、是否婚配、有无儿女、在哪上学都给我查清楚！”
“秦先生，要不就先到这吧。我听说您最近得了深海症...”
“我还顶得住，念！”
听到秦酒黎的死命令，伯恩的眼皮也跳了跳，下意识地连椅子带屁股一起往后挪了一寸，开口道。
“《白袜腿环厚底鞋——秦氏阔少竟有女装癖》。”
“噗——————————”
宛如被无形的东西一箭穿心，秦酒黎当场就趴在了桌上。
“您看，这还有照片。”
“这...这是我妹妹...”
趴在桌上，秦酒黎无力地辩解着。
“总之，这侵犯了我妹妹的个人隐私。伯恩，说什么也得把这张照片的原片买下来，明白了吗？”
“了、了解...”
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虽然看上去比起之前与盖亚教交手时简单，但实际上秦酒黎却在这第一回合中被那个无形地敌人打的体无完肤。
而另一边，伯恩在告辞前，终于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
“秦先生，您妹妹真的很漂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