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见君上!”
“胜了?”凌卓萧清淡道。
“回君上,是了,但敌军溃败而逃,末将请命追击!”领头的汉子田横粗嗓道。
“不必,你将此信送达惠城守将。”临儿,你又逃了,离我而去的这笔帐要如何追讨?
啊?田横张大嘴,傻了半截,不攻打惠城的?那他们这拼死拼活的是为了啥子?底下装聋哑的大臣们齐齐抽了口冷气,呀?啥?啊?嘛?君上……
“你亲自去,我要他打开城门,即刻。”凌卓萧起身将文书递给在旁的侍从,聪明的弘落老实窝角落里不发话,只有他隐觉出君上的怒气,逆鳞,是触不得的。
“是,君上。”田横接过文书,嘴角抽了一抽,心内委屈几万重。
群臣暗地里送了口气,好了,蹲了这么久该挪窝了,估计,约莫,还是得继续蹲……众人心内雪花那个飘,他们是干嘛来的?
一盏茶的功夫,城门大开,颜国军队井然入城内,惠城守将及太守一干人等笑得嘴都开始抽筋时,终于憋不住性儿问了。
“嘻嘻。”人前还是要笑的,这是永远都颠扑不破的道理,“哦呵呵,这位将军,不是说贵国国主亲临了么?怎么没看到君上人影?”
“咋那么多事儿,你管咱们君上呢?”正忙指挥抬运伤兵的田横,横了他一眼,两鼻孔朝天冒冷气儿!
“呵呵,嘻嘻,这位将军,呵呵,看来最近有点上火,呵呵。”太守哆嗦了两下笼着袖子回头,突然眼睛刷亮了。
“这位,大人,呵呵。”赔笑作揖,看此人英姿俊爽,脸跟个臭鸡蛋似的,怕是来头不小。
“我不是大人,君上你别找了,他已经离开了。”弘落像是对外边的一片荒芜说话,无视是他所奉行终生的最高境界。
“离开?呵呵,那敢问您……”太守是死猪不怕冰雪盖。
“他会回至此地的,很快。”弘落不耐地回了一句,匆匆离开,秀逸之姿在夜色里愈见昳丽,看得一干人等一愣一愣的。
这次侥幸逃过一劫,唉,银子和美人们总算保住了,舒心的一干人等无比康泰,几人细细地交谈。
“哎,听说颜国国主,那容貌是天下第一呀!”
“你见过?别扯淡!”
“真的真的,美得连姑娘们都自惭形秽了!没见刚才的美男子么,指不定呀就是定候的……哦嘻嘻!”
“男宠?呵呵,太守大人您府上不也养了好几个吗?莫不是对那男子……嘻嘻。”
阵阵压抑的哄笑,耳力极好的弘落悉数听进去,他轻逸出淡笑,脸隐在暗影里分辨不清,随即这笑越加扬开,显然是觉得有趣至极。
凌卓萧骑马奔至了座密无人知的荒山,寻到一条隐现的野径,有人走过的痕迹,且是三人,凌卓萧下马,扔了马鞭,一阵颓唐无力。
他恍然已看到她孑然离开时,回头对送行人的微笑,你能对所有人不忍,那末,你对我呢,临儿,你是如何看待的?
雪色白絮拂乱此地的夜空,萤火虫姽婳晚妆,摇曳荧荧裙摆,凌卓萧痴了,伸出手想望到了那年,她笑倒在他怀。
“舒,玘地的夜空很美!”她头枕在他的腿上,脸对满空的烁耀星河,一眨一眨夜幕欲垂,小河畔清风扶柳。
“然也,是很美。”姬舒黑曜的眸子凝注所有星光,细细描绘身下女子的容颜,遽然俯下头,吻上女子的丹唇,撬开皓齿。
女子捧住他的头,默默承受他突如其来的爱意,却越来越忍俊不禁地笑出声,“哈哈,舒,你弄痒我了,哈哈哈,舒……”她可怜巴巴地眨眼求饶,可眼里的笑意明显的很。
姬舒狼狈地放开她,脸色不大好看,青紫青紫的。
“咦,你这算是生气吗?嗯?嗯?你会生气的?”施临忧左看右看,上下打量,好生新奇,“你连笑都是用眼睛的呀!”嗯,值得深思呀。
“你故意的。”姬舒替她拭掉头上的几根青草,轻道,反正是夜里,他脸红了也没人瞧见。
“嗯嗯,我是故意的,谁叫你那么性急的!”她手环上姬舒脖子,鼻尖触及他的,呼吸交缠。
姬舒心内是翻江倒海、雷电轰鸣,外加雪山崩塌,他、他适才,只是,只是……
“嗯?”临忧笑意辉璀,瞳映满他的脸,“这事该是由我来说了算……”话未落,她主动吻上他。
“临儿……”姬舒被煞住了,急忙推开,既然心爱的女子主动送上门,这也未尝不好,然……“临儿,我会等到成亲那日。”他不会连那点定力都没有吧。
“嗯,好!”临忧迷糊着答应,倒在他怀里,要睡着了,“咱们回去了。”
姬舒静静凝视了她一瞬,轻轻抱起女子温软的身体,淡香迷醉了神魂,女子侧脸贴紧他胸膛,回去的路漫长而静美。
临儿……
五十锦瑟漫挑弦,冷雨飘洒,迷蝶断了双翅,等的人背身去寻觅,偏偏爱来迟了一步,彼此走错方向。
临儿……
秦苍苍独行阡陌,夜风挠发鬓,凄清蝉吟专为稀星,圆月泻银,霰霜婉婉,下一刻会不会就下雪,会不会,不经意间就把爱的人永久地弄丢了?
她蓦然捂着嘴,弯腰哭泣,她不晓得因由,她只想哭泣,放声的,嚎啕尽一切心碎,虫儿默默漫飞相随,流萤扑闪扑闪。
我为何会如此想念他?想得锥心刻骨,不能忍受,她问她自己。
月白素光纤然柔美,笼罩满地的绿芜,周遭寂寥孤寂,只有哭声回答,也许虫儿们会为她记得这答案。
凌卓萧上马扬鞭,撇开繁茂白茅,潜入深夜,紫袍上沾染了霜白莹露,月下熠熠光亮。
是她的泪吗?
夜,它厚重的黑帷幔,缓慢退去,天际泛白了,意味着华旸有一场战斗重擂战鼓。
秦苍苍累极走到山脚,在几户低矮农家暂时安顿。翌日悄悄于浓雾中启程离开,战火纷飞,她已断了与任左的联系,颠沛二月还未到达京都,眼看寒冬欲来,朔北的雪来得比别处早。
穆珩被封入雪山巅,与京都皇城遥遥相对,她必须赶在第一场雪降临之前救他。
再渡过前方五里的那条大河,便是京都地界了,然而两军对垒僵持河岸已半年有余,秦苍苍站在山顶,不语望了好久。
村里的几个爱瞎玩瞎闹的毛孩子在她跑来跑去,抓起地上的什么东西便互相乱扔,叫嚷,好不欢畅。
“秦姐姐,秦姐姐!”小孩边喊边朝她跑来,“哇!”中途却大哭了起来。
秦苍苍从怔愣中醒过神,“怎么了,大头?”她蹲下身,摸上他大大圆圆的可爱脑袋,待看清后,不觉一笑,“被泥巴打到脸上了呀,疼不疼,嗯?”
“疼,疼!哇……”七八岁的孩子,被人一问,委屈的不得了,哭得更的大声了。
“分明是你自个儿撞上的,俺们大伙才没有干咧!”有孩子忍不住辩解。
“好了,大头不哭,回家让娘给你洗干净,刚才叫姐姐什么事?”秦苍苍望了那群人一眼,转过头道。
“哦,娘让俺来告诉秦姐姐,说你带回来那个人醒了。”他使劲揩掉泪珠子,嘴角又不自觉撇下去。
“醒了?”秦苍苍笑,捏捏他瘦瘦黄黄的脸蛋,心底叹气,战争中,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平民百姓,有谁还能填饱肚腹!
“姐姐这就去看视,大头找娘把脸洗干净了也来。”
“好!”孩子咂咂头,欢快跑走了。
泥巴仗还在继续,笑闹声不知生之疾苦,响彻山谷。男人们都被强征上来战场,留下妇孺老幼,翘首以待,挣扎着,存一丝希冀,等人回家。
秦苍苍走入间昏暗土屋,破旧木床上,躺下的小人儿茫然无神,正盯望着茅草搭盖而成的屋顶。
“醒了?要喝点么,不过,我们这儿只有野菜汤。”秦苍苍进来问。
那人不答,皲裂的双唇微微蠕动,“你怎不杀了我?你不是起过杀意?”
秦苍苍就着粗瓷碗倒了一杯水,放到她面前,“难道你记仇?看在白姌面上我也不会杀你,我知道你不需要怜悯,喏,你自己动手喝。”
沉默了好一阵,见床上的人纹丝不动,她浑不在意地收拾起药草,都是些治伤寒头痛之类的,她这几天尽可能地多采摘些送给各位大娘大婶,过冬之用。
“白姝,心如死灰了是吗?前边有个悬崖,你要死就痛快些吧,不留全尸,面目全非了最好。”上次自己不也差点也来了一次么,呵呵,幼稚!
“白姌不会想见你的。”秦苍苍声音低沉了,她想起那个决绝的女子从脸庞滑下的最后两行黑色的泪,触目惊心,爱到极致想毁了自己也要成全他,傻女子,世间千千万万,她不会是最后一个。
秦苍苍停下手里动作问,“你不是一直跟随轻叶吗?为何会让我在山涧发现你?”
“轻叶自秦莞死后便回皇宫了,我那时被她掌控地很牢,也替她除掉了几个碍脚石,直到我知道姐姐的死!现在我没什么用处了,自然要除掉。”
秦苍苍手颤了一下,轻叶她变得……“她现在还在宫中?”
“是。”白姝累了闭上眼,陡然又诡谲的睁开,“在战乱之前便潜伏已久,我也不知道她到底想得到什么,不过……”嘲讽之色,“她与庄郦纠缠到了一起,却又彼此利用。”
“你是如何救的我?”她知道自己的伤势,轻叶不让她存活,下手怎么会留情!
“我研碎了绯珠。”
白姝冰颜四裂,震颤,眼里终于泛起涟漪,“那是你姐姐的血骨熔注……”
“自解了玘地的封印后,它就什么都不是了。”姐姐死了,她心中她已彻底远去,她把她葬入曾经过往,幽暗的水底,谁也不能夺去,包括时光。
白姝颜如霜雪,痛苦丝丝侵入白骨身躯,枯槁漠漠。
“我与姐姐是被利用着长大的,而今,被利用殆尽,已累的无力再活下去了,多吸一口气都觉得疼痛刺骨。”白姝仍自睁大眼,空洞道。
“我是医者,只会医人,死,也并不是解脱。”秦苍苍背上背篓,“白姝,你的伤要痊愈还需几味药,以绯珠之力,能给你一次机会,你会活下来,但是。”
她顿了顿,“你会从此痴傻,一如五岁孩童,你愿不愿意与老天做这笔交易?”她扶着门槛,身子一半隐入暗影。
白姝眼逡巡四望,兴许想寻找点能赐她希冀的支撑。身体僵硬若死木,愿意,还是不愿,她要那般活着?
“好……”
秦苍苍走了出去,脸上轻笑对远处山间苍耳、蒲公英,这样,未为不好。
清秋凉风习习,一日接一日清湖泛卷绫纹,又终归平静,再汹涌的波涛袭到这座僻静山谷,都岑静无声了。
白姝本就是小小玩耍的年纪,那些诡诈阴毒都一把火烧毁,洗净灰暗艳色,该铭记的、该忘怀的,皆推入茫茫深海。
战事忽然扭转全局,颜国打着扶帝灵柩的名号而来,大军一路浩浩荡荡,开拔入京,与江岸的叛军厮杀。
定候颜洵遣二十万军队回国,留下十万,逶迤行进,队伍齐整严明,秦苍苍知道那条路是必经之地,她很早便站到山顶上等待了,等得忘了要抬头望一望初升的旭日。
旭日还没过去,他就出现在她眼眸,一霎间让她慌无着落。他战袍紫夜华美,万军中,她用不着多寻觅,墨发黑曜了年华,刺痛她十指。秦苍苍呆怔地凝望,晨间的风,寂然错乱,大得睁不开眼。
鸿雁人成阵,白鹄啸天,木叶满征人远途,秦苍苍看着他的背影不觉已痴了。当初是自己任性,丢下他悄然离开,魂逝了魄散,三百年让彼此苦等,只有他记着过往,她却是自私地一味傻笑,将他埋入风烟黄沙。
阳光普照旷野,透明的心事,缕缕传渡。
凌卓萧马上慢行,他心内怅然若失,他感到她的目光,殷殷的含血,很多次梦里都目睹,临儿。
他倏然勒紧缰绳调转头。
后边的随行众人急忙站定退步,脸上挂满疑惑。
他茫然四处寻望,旷野荒草萋萋,她在哪?
军队已有大半从新架的木桥上走过,秦苍苍终究绝望地垂下眼,再见吧,卓萧,这一世,又是我对不起你,对不起……
我所有的爱恨,都一并还与上苍……秦苍苍,孑然处之浮沉尘世,也许真的是宿命。
秦苍苍艰难转身,却在下一眼惊魂动魄,他从远处奔腾而来,战袍毡动,煊紫倾城,掠狂风惊神雨,他转瞬停在她眼前。
又生生,硬闯入她已铺就的墨画,打翻砚台青瓷之禁。
他凛然昂立。
思念有百转千回,相恋却不得不爱怨颠倒洪荒,他冷寂固执地朝他伸出手。
秦苍苍怔怔地仰望,有一人,只要他来了,就好了,心蓦然填满。
她颤栗地,缓慢地也伸出手去,这意味着,她将一生从此奉上,他猛的抓紧,带她上马,攫入怀里。
“你这个……”凌卓萧话到此竟再也说不出来,看见她的眸,十月烟雨浸湿。
他只得用眼痴痴雕刻她容颜,穿透百年风雨、午夜梦回,拂过眉眼,抚上脸颊,覆上唇,对红颜,眷恋不去。
秦苍苍眼里的他是模糊的,不敢抚上他的脸,“我……”她说不出来,她是真的已放弃了,为何他偏又出现在她面前。
凌卓萧轻轻将她拥入怀,低低逸出一丝叹息,她是他的,是他的。
鞭扬起,迎风奔驰而离,荒原里最璀璨的,耀珠绽光,很美。
秦苍苍靠在凌卓萧胸膛,湿意氤氲,两行清泪断了珠线,滴在华服上,让他的心骤然缩紧,可是他笑了。
凌卓萧的脸自惠城一战后,便一直风雨欲来,雪山濒临崩塌。诸位底下的个个捧着头颅行事,这一月光景,蹲坐的功夫是突飞猛进,这爱互相争个长短的脾气也改了,看着对方的眼神也暧昧了不少,大有相亲相爱的势头,额……
守军早退了,他们过了河便开始建营搭帐,白日了见着夜叉似的,惊魂未定地看着君上骑马一路狂奔,怀里抱着个女人,急急风一样入帐。
噢……一干大臣们噢大嘴,女人?适才不是经过家村子么,难道君上强抢人家村姑了?老臣们暗喜,唉嗨,看来我颜国后继有望了!可桑弘落大人怎么办,叫人家情何以堪?想到此处,几十双眼睛,齐刷刷飞向弘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