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
狄绫见到虚弱的莫慈，心疼地喊了一声。
但莫慈如若未闻，甚至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死，只是怔怔地看着面前这张面容。
上次见到予黛时，她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女，予黛则是二十出头的模样，而如今，莫慈日思夜想的六十年，已经变成了垂暮的老人，予黛的面容却没有经历时间的洗礼，依旧是二十出头的模样。
“老师……？”
莫慈心中一时百感交集，张了张嘴，之后才发出声音，颤抖着唤了一声。
她与予黛只相处了数日，从来没有师徒之名，莫慈却一直将予黛当作老师对待，此时就这样脱口而出。
予黛怀中抱着衰弱的莫慈，提鞭狠狠抽了巨龟一下，将其像陀螺一样抽了一圈，之后闪开了身子。
巨鹿当即一步上前，拦住了巨龟。
“肉……好大一块肉……”巨龟癫狂的眼神中涌现出明显的狂喜，当即放弃了莫慈，扑向白鹿。
白鹿当即抬起前蹄，直接踹向了巨龟。
巨龟被一脚踢飞，在空中打了两个转，“嘭”地一声嵌进了山中，但它随即就再次扑向白鹿，几乎毫发无损。
白鹿则是被巨龟撞得倒退了一步，眼中涌现出些许讶然。
这头巨龟明明只是一头五级魔兽，又一副皮包骨头的瘦弱模样，其力量居然能撼动身为六级魔兽的白鹿，而且身体还如此坚硬，这事情也显得有些古怪。
心思转动间，巨龟已经扑到近前，白鹿再次抬起前蹄，而后重重踏下。
“咚！”
鹿蹄重重踏在龟壳上，发出了沉闷的声响，白鹿灵动得向后跳了一步，吃痛地蹭了蹭蹄子，巨龟却又扑向了白鹿。
“……”
抛开白鹿与巨龟打在一处，予黛已经带莫慈落稳在地，抬起纤长的手掌，抚了抚莫慈枯干的脸庞：“你是个好孩子。”
在她眼里，莫慈并不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而是当年那个懵懂的少女。
浓郁的生灵系魔力注入莫慈体内，为她稳住了衰老的身体，延续她的生命，也让她逐渐清醒。
可惜，予黛虽然能挽回莫慈将死的身躯，甚至让她重归年轻，但予黛却稳不住莫慈的灵魂，阻拦不了其消逝崩解……这个老人终究是时日无多了。
“老师……”
莫慈被予黛放在地上，脚步接触地面，这才分清幻觉与真实，直觉得心脏被捏了一下，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狄绫连忙上前，扶住莫慈，予黛则已经转开目光，看向仪式中心的柱碑。
从巨龟身上四根锁链崩断的一刻，山壁中的石碑就已经完全转了过来，正对着仪式中心的柱碑，而在八棱方柱之间，两层圆柱似乎是彻底摆脱了某种束缚，不急不缓地平稳转动。
在众人的感觉中，面前的仪式就像是一头绝世凶兽走出牢笼，各个布置所散发的光芒反而完全收敛，只剩中心的柱碑在平稳地转动，但这不代表仪式失去了威势，反而是整片仪式之地的死灵系魔力骤然沸腾。
仪式中的每一处布置都像天造地设、浑然一体，中心的柱碑就像连通了神秘之处的海眼，在仪式之地形成了近乎实质的“气息”漩涡，只是，这种漩涡并非吸收“气息”，而是将无尽的“气息”向外喷涌。
要出事了……姜尘心中一沉，终究他不是僵王博士那样的仪式大师，依旧低估了仪式完全启动时的威力。
“离开！”
正与巨龟战斗的白鹿猛地一踏地面，虽然没有开口，心灵层次的声音却一直传到山顶，落入敖婉等人心中。
几个法师也看出仪式之地的剧变，没等暴涨的“气息”涌到山顶，就已经合力施放风系魔法，迅速消失在天际。
姜尘则是在心中与向日葵交流，迅速判断“气息”的变化程度，重新估计仪式的效果。
没有任何乐观的结果，整个仪式覆盖的范围极大，甚至超过了整个阴云谷，还能向阴云谷外界弥漫上万公里，按照此处喷涌“气息”的速度，不到半个小时就能覆盖整个阴云谷……到那时候，阴云谷的无数野兽全都已经被“气息”侵染，将会对人类造成极为可怕的损失。
想要阻止这种恶劣结果，就必须在“气息”接触野兽之前终止仪式——路经峡谷时，巨鹿曾施放魔法形成兽群，在峡谷外形成了一片“真空”地带，姜尘在半路上已经知道了这个范围，由此进行计算，剩下的时间还有……
“一分钟！”
姜尘只觉得全身紧得有些麻木，猛然吼了一声。
声音嘶哑得仿佛鬼哭狼嚎，让出神的莫慈惊了一下，狄绫更是吓了一大跳，予黛的眼神则是猛地沉了一下。
毫不犹豫，予黛以生灵系魔力包裹着姜尘、狄绫和莫慈，留白鹿压着巨龟乱打，独自冲向仪式中心的柱碑。
在这种时候，显然不能再想着完整保留仪式了，必须破坏仪式中心的柱碑，将仪式彻底破坏。
而单论魔力的强大程度与魔法的破坏力，予黛都比白鹿稍强些许，若她无法破坏柱碑，白鹿也帮不上什么忙。
全力撑起一层巨大的魔力屏障，予黛飞速接近柱碑，通过魔力被侵蚀失控的速度，予黛就能间接感受到“气息”浓度的陡升。
与柱碑的距离不断拉近，一百公里、五十公里、三十公里……
“停下！快退！”
姜尘时刻借助向日葵关注予黛撑起的魔力屏障，而在这时，“气息”竟然悄无声息地渗透了屏障。
此时的仪式刚刚复苏，“气息”还在不断变强，必须立刻后退才能避免与“气息”接触。
予黛心中一惊，虽然有这种情况的准备，却也没想到连自己都无法接近中心，心念电转之间，予黛已然念出简短的咒语，用力甩了一下手中的长鞭。
“啪！”
长鞭在半空发出一声清响，一道生灵系魔力炸开成一片细柳叶，“咻”地一声割裂空气，飞向中心柱碑，予黛自身则是带着众人急忙后退。
细柳叶带着嫩绿的微光，如电光般飞向柱碑，但半路上，柳叶就像一枚冰晶在烈日下融化，转眼被“气息”侵蚀成死灵系魔力，消散不见。
“这……”
予黛看着自己的攻击迅速消失，眉头紧紧蹙起，倍感棘手。
但时间根本不容许她去思考办法，“气息”时刻都在向外弥漫。
目前看来，从远处发起的攻击根本无法靠近柱碑，必须到柱碑近处施放魔法，但连予黛都无法靠近，在场又有谁能靠近……
姜尘。
但姜尘只是个初级法师，就算他掌握着五株植物的神奇能力，恐怕也没法对柱碑造成破坏，就算他能借助僵尸图鉴施放魔法，但图鉴中封存的魔力已经所剩无几……
猛然间，姜尘转头看向狄绫：“把衣服脱了！”
“啊……”狄绫又被吓了一跳，直到现在，她还没反应过来姜尘会说话这件事，此时再次听到他神鬼嘶吼般的声音，又是这种莫名其妙的要求，一时有些呆滞。
但下一刻，狄绫选择相信姜尘，心中也知道时间不可耽搁，抿着嘴唇迅速褪下长袍，连带着背后的尖顶法师帽一同扔给姜尘。
姜尘青灰色的畸形手掌从袍袖中探出，将长袍与帽子接住，简单地叠了两下抱在怀中。
“还……还要脱吗……”狄绫红着小脸低声问道。
但姜尘根本没有回答他，已然转向予黛：“把我扔过去！”
“有把握吗？”予黛的思路大约与姜尘相合，自然猜到了姜尘的计划，迅速问道。
“不知道！快点！”
这时候已经没空客气了，姜尘一手扯下背包，简短地回答，顺便与大嘴花融合，抓住一枚魔晶。
予黛没再多言，掌中魔力喷涌，将姜尘一层层包裹。
“等下！”
狄绫这才明白要发生什么，连忙喊了一声，从怀中掏出一枚坠子，扔给姜尘。
坠子入手温热，圆滑如水，坚硬如刚，是一枚浅绿色的水滴形晶石。
“这是什么？”姜尘感觉这应该是一件魔器，但似乎又有些不属于魔器的神秘意韵。
“命运的垂青！”狄绫迅速答道。
姜尘也不管那么多，胡乱将这枚坠子塞进怀中的长袍，予黛手臂一挥，生灵系魔力就包裹着姜尘飞了出去。
飞在半空，姜尘借助大嘴花完全恢复了魔力，将她放回背包，又用力将背包向后扔去，同时在心中点名：
【向日葵、大嘴花、坚果，你们守住背包，不许任何人触碰！豌豆！樱桃！跟我走！】
背包脱手的瞬间，姜尘完成了与豌豆和樱桃的融合，只觉头部的魔力如沸水般翻涌，整个拟晶就像是变成了一颗炸弹，稍微一碰就会爆炸。
而这时，包裹姜尘的生灵系魔力也几乎耗尽，姜尘在空中被抛飞一道轨迹，一路向着两千七百米的巨大柱碑落去。
予黛一抬手，魔力就将背包托起，带回到身旁，背包上染着大量异变野兽的血液，也染着姜尘自己的血液，被予黛以魔力层层包裹。
向日葵与大嘴花则是探出脑袋，与三人一起担忧地看向前方，盯着姜尘的身形划过半空、接近柱碑。
十公里，五公里，一公里，一百米，眼前。
姜尘的身体就像是泡在了液化的“气息”中，各类异变陡生，体外的一层血肉完全脱离了控制。
一只眼睛吃力地凸起，连带着复杂的神经从脸上拔出，像蜘蛛一样攀在姜尘脸上；脸上的血肉溃烂成肉丝，像爬虫一样蠕动；手臂上生出了大大小小的凸起，之后，凸起炸出脓水，生出无数肉瘤，甚至长出了额外的手臂；双腿上的血肉分裂成数条，彼此交缠虬结，就像舞动的触手；胸口的血肉蠕动汇聚，竟然逐渐凝成了头颅，发出了刺耳的奸笑……
全身血肉转眼变作一个恐怖恶心的怪物，而直到最后，姜尘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也没心思去在乎这些了，直接以精神力牵动拟晶中的魔力。
“轰！”
魔力顿时狂暴地涌出，如炸弹一般爆开，瞬间波及了姜尘怀中的长袍。
整件长袍是无数魔器拼凑而成，每一件魔器都蕴含着可观的破坏力，此时大半魔器都绽放出光芒。
“轰！”
又一声炸响随之响起，狂暴的魔力似乎凭空出现，猛地炸开。
一瞬间，两股爆炸叠在一起，姜尘怀中的无数魔器全部被激活，发出了耀眼的蓝光。
刺目的光芒就像一朵冰蓝色的花，从柱碑旁缓缓绽放，却瞬间填充了予黛等人的视线。
密密麻麻的魔法瞬间将姜尘吞噬，向着四面八方迸射，姜尘身上变异的血肉瞬间湮灭，一身长袍也化作飞灰，真正的僵尸身体完全暴露在无数魔法之中。
只有一件东西保留了下来，这是姜尘放在怀中的一枚果实，果实只有核桃大小，褐色的表面像是皴裂的树皮，树皮里面不是果实，而是一团枯干的木头。
这是生命果，是予黛送给姜尘的，据说可以在危险中保住性命，姜尘此时毫不犹豫，一口将生命果咬住，整个吞了下去，而后就被无数魔法撕扯身体……
漆黑的柱碑无法承受这种恐怖的爆炸，铭刻银色纹路的碑体被大小魔法划出深痕、刺出深坑，而后碎石迸溅，最终被炸出了一个巨大的缺口，就像一根树干被斧子狠狠劈了两道。
柱碑的碎片夹在无数魔法之中，共同砸在姜尘身上，即使僵尸的坚韧身体也无法抵挡这种摧毁，青白色的皮肤被割裂出无数伤口，泛黑的血肉被一寸寸绞碎，骨头在一阵叮叮当当的声响中碎裂……
身体一瞬间承受的痛苦强烈到极点，反而近似幻觉般让人意识恍惚，有那么一刻，姜尘甚至期待着死亡早些降临，早些结束这种煎熬。
但事与愿违，吞下的生命果已经化作了精纯的生灵系魔力，似乎还带着特别的意韵，为姜尘迅速修补身体，但刚生长的身体又立刻承受了魔法的摧毁，又传出了巨大的痛苦……在这样的一层保护之下，姜尘想死，除非被破坏要害，瞬间毙命，让生灵系魔力来不及修复。
而另一边，狄绫的长袍完全炸成了魔法，但同样有一件东西保留了下来，就是神秘的坠子，“命运的垂青”。
事实上，坠子的其他部分也已经化作飞灰，只剩下嫩绿的晶石，晶石没有丝毫变化，就像一枚普通的石头在风暴中飘摇，但偏偏不受任何损伤，不论是碰到魔法还是碑石，晶石上连一道划痕都没有产生。
说也奇怪，柱碑被炸成了大小不一的碎石，带着巨大的力道崩飞，无数次穿透姜尘的心脏，甚至上千次擦过要害，却从来没有一次产生致命威胁……
姜尘就这样期待着死亡的降临，在身体的再生与撕裂间重复，在强烈得不真实的痛苦中煎熬，过了许久才陷入昏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