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历230年春。
长安城城墙外熙熙攘攘,一群又一群的人排着队接受守城门的士兵的检查,有序进城。
那个小兵已经站岗半天了,虽是初春,但南方早就热了起来,此时太阳正毒,晒得他汗流浃背,心情也烦躁起来。
“兵大哥,我实在忘了带文书来了,你看能不能通融一下……”一个大娘佝偻着背脊,搓着手,低眉顺眼地对他说,脚边是一打用旧花布包裹着的沉重的行李。
小兵已经听这个大娘重复了很多次这种话,此时更是被说的烦躁无比,他径直把大娘推开,顺道把包裹踢远了些:“行了行了,这后边还有人呢,没有文书就别在这里挡道了!快走吧你。”
“唉!兵大哥!兵大哥!通融一下嘛……”大娘在一旁不依不饶,小兵叫人将大娘给叉走了才清静下来。
赶走大娘,小兵擦擦额头的汗,对着后边的人喊:“下一个是谁!”
排在后面的年轻人躺在车板上酣睡,显然没听到小兵的喊话,那头拉车的,长得异常凶悍的牛顶着花花绿绿的布包往前走了一步,粗气喷在了小兵身上,让小兵感到愈发燥热。
小兵被热的火气上来,走到板车年前用力拍了拍,车板发出几声巨响:“喂!到你了,还进不进城啊?”
“嗯?到我了啊……抱歉。”
车上的年轻人掀开遮住脸的草帽,很缓慢地坐起来,看起来还没有睡醒,抬手揉了揉脑袋,连带着衣袖上画的仙鹤随之翩跹,脑后三千青丝随意地散着,没有束起,仅挽了两撮鬓边的发固定在脑后,用一个精致的镂空银铃扎着,面目更是比女子还艳丽上几分,气质像天上的仙人,仙人自带的缭绕冷气让小兵刚才积攒的火气瞬间消散殆尽,连说话都结巴了:“呃呃……是,是!到,到你了。”
年轻人睡眼朦胧地伸个懒腰,从衣袍中掏出文书递给小兵,小兵愣愣地接过看了一眼,然后又拿来一个本子和笔,说:“这儿,这儿写下你的名字。”
“啊,好的。”
年轻人疑惑地看了小兵一眼,接过本子提笔写字,纤长的睫毛遮住了他的眸子,令他生出几分脆弱感来,握着笔杆的手指修长白皙,骨节分明,写字这一个简简单单的动作让他做的令人心动不已。
果然长的好看的人做什么都好看。小兵内心感叹,拿过年轻人还回来的本子,悄悄打开,十分好奇这长的天仙般的公子叫什么名字,头正低到一半呢,年轻人忽然发声:“最近是出了什么事吗?我之前来长安都没有这么森严呢。”
“啊,是有一件大事。”小兵抬起头,看起来有点偷窥别人隐私后被发现的心虚,但这点心虚很快就被接下来的八卦掩盖了,“就在一个月前,七皇子殿下丟了一块玉佩,听说是皇上送给他的,宝贝得很,现在弄丟了,就搞得满城风雨,人心惶惶,皇上也由着他闹,以至于现在进出哪里都要登记一下。”
说着说着,小兵的神情就兴奋起来,满脸的八卦之光:“说起来现在我们国家的储君之位还没着落,说不定皇上就是想留给七皇子那个二世祖……哎呦!”
说到一半,站在小兵旁边的士兵用手肘顶了他一下,小兵这才发觉自己的话的不对,赶紧捂住嘴:“完了完了,我真是一说话就忘了分寸……总之公子你先进城吧,最近小心为上。”
年轻人朝小兵微微一笑,轻轻道了声谢,随后戴上草帽,驾着牛车缓缓驶入城门。
小兵见他走远,低头看了一眼本子,上边笔迹清晰地写着两个端正隽永的字――
顾年。
*
顾年着驾车走得很慢,但由于牛凶悍的面容,就算行驶在人潮汹涌的长安街上也畅通无阻,一人一牛很快就来到了人相对少一些的城东。
他不是第一次来长安,上次来是为了进京科考,考完后他回到了那偏远的小村,不久就又传来了他中第的消息,于是他只好又马不停蹄地又跑到京城来,来来回回折腾了两个月,可也没想到就两个月的时间,长安变化就这么大。
此时正当晌午,太阳光热烈得像一团团火,包围着顾年令他又饿又热,他找了条树荫较多的路慢悠悠地走。
“牛头。”顾年拍拍面前的牛的背,“饿了吗,想不想吃饭?”
牛头极通人性地“哞”了一声,头机灵地转向了不远处一个散发着菜酒香的餐馆。
顾年轻轻笑了一声,随后驱车向餐馆走去:“真聪明。”
这家餐馆虽说开在皇宫附近,见过了不少达官贵族,但还是第一次见识像这么一对奇葩的客人――一个仙气飘渺的公子,和一头凶神恶煞的牛。
接待客人的小二表情明显凝滞了一下,随后接受能力很好地换上一张笑脸,热情相迎:“客官里面请!”
牛头被人牵下去喂食,顾年在一个靠窗的地方坐下,摘下草帽,顿时不少人――特别是姑娘――朝这看了过来,无不面露惊艳之色,不少长安姑娘都红着脸偷偷看他。
“客官要些什么吗?”小二殷勤地说,顾年看了眼菜单,随意地点了几道家常菜,便开始等待上菜。
趁着上菜的空挡,顾年问小二:“请问这里有待出售的宅子吗?”
小二点点头,热情地为他介绍:“公子不是京城人吧,我们城东大多都是富贵人家,宅子都比较昂贵,从这里往皇宫的方向走,就是皇宫附近,有一些宅子,据说是哪个皇子卖着玩的,价格实惠,环境也是这里最好的,虽然大人物有点多,但我看公子也不是普通人,有兴趣的话公子可以去看看。”
“谢谢。”顾年了然地朝小二点点头,此时饭菜都已摆好,小二识时务地走开,又去招待其他人了。
小二说的宅子地段极其的好,去皇宫甚至不用驾车,步行个几十分钟就到,周围全是王公贵族,要是普通人,就算环境清静待遇好也不会愿意住在这。
然而顾年的确如小二所说不是什么普通人,他不慌不忙地挑了个宅子,找到代理人商量价钱。
仗着自己的财产堪称巨额,顾年很快就商定下了一个四合院式的大宅子,在天黑之前拎包入住,很快,这位乡下来的籍籍无名的小状元就在繁华的长安有了住处。
黄昏的长安非常热闹,梅红的霞云挤满了天空,映着熙熙攘攘的长安道,可谓是风景如画。
顾年闲来无事,丢下牛头独守空房就跑出去,准备找个风景好的茶楼喝喝茶。
“我记得来时有一个茶馆在附近呢……”顾年在大街上转悠几圈,四周绕了一圈,总算是找着了方向。
在长安城东的边界处坐落着一个不起眼的茶楼,茶楼牌匾上用行书写着“靖安楼”三个烫金大字,顾年朝着这个茶楼走去,木门一推开,就响起一连串清脆悦耳的风铃声。
茶楼里坐着不少人,大多是看起来家世不错的公子哥,看见有新客人来了,窃窃私语的声音顿时小了些。
“呦,今儿是来了新客啊。”门边一位举着印有“风流倜傥”四个大字的扇子的公子歪头看向顾年,朝他友好地笑了笑,“看公子面生,第一次来吧?这茶楼可是不少文人雅士的风水宝地,你可是来对地方了!”
“是吗?”顾年朝这位公子回以一笑,稍向后边退了一步。
这茶楼的人怎的都笑得都这么热情?
顾年保持着表面的平静,一个个朝向热情地朝他打招呼的人们点头微笑,尽量表现得不那么失礼。
“这位小公子。”一个看起来是是仆人模样的人走过来朝顾年行礼,“我们茶楼的主人有请。”
顾年愣了愣,摸摸自己的脸,一时有种时空错乱的恍惚。
不过也是,他的样貌看起来也就20岁左右,刚成年的年纪,的确可以称得上是“小公子”了。
“请问,有什么事吗?”顾年看向仆人,仆人微微弯腰,邀请顾年走向楼内的小道。
“主人今日恰巧在茶楼侍客,见小公子合眼缘,又是第一次光临,特邀请您前去内阁闲坐片刻。”
“呦,楼主少见如此热情啊,小公子你可真是幸运。”那位拿着扇子的公子哥在顾年身旁插话,朝顾年使劲儿眨眼。
顾年也配合地眨眨眼,然后对仆人微笑道:“承蒙厚爱,那便请您带路吧。”
仆人领着他走进楼道,两人穿过一道道卷帘,到了最里面一个房间。
房间很空旷,正对门有一个很大的窗,窗前摆着一个精致的茶几,茶几一左一右坐着两个人,几缕熏香从一旁的香炉中飘出来,模糊了两人的轮廓,落在顾年眼中,却是清晰无比。
“主人,我把新客人带到了。”
仆人说要这句话就退下了,只留顾年一人在原地发愣。
看着对面茶几前的两个人,顾年想,他大概永远不会忘记这一天了。
人生总是很意外,总能在最不该的时候,遇到最不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