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低调而宽敞的马车缓缓驶出皇宫。
车内,花弦,花溯,花玉和花应安相对无言,气氛沉默,还隐隐带了一丝丝诡异。
花玉此时换下了那条裙子,一身嚣张的红色男装,墨发束起,眉眼凌厉,乍一看还真让人以为这是一位唇红齿白,长相精致的贵公子。
花弦脸色略黑:“这就是你说的能和我们出去的办法?”
自从十几年前大公主遇害那件事后,皇帝就严严密密地将二公主保护了起来,严令禁止所有女眷不经允许不得私自出宫。花弦自认为有底线有分寸,不会任由花玉乱来,可他总架不住这位娇纵惯了的公主闹,特别是她还爱拿前国师威胁他。
花玉在出宫前信誓旦旦不会被发现,还以为她有什么偷天换日的好办法,没想到她竟会选择女扮男装。
花玉听见花弦的质问丝毫不慌,反而盛气凌人地看了他一眼,红唇微动:“不然呢?等着本公主穿着那身裙子出宫被发现吗?”
花弦觉的他可能没法和她交流了:“你这样就不会被发现吗?”
花应安在一旁抱着花溯,也是一脸“我为了你好”的样子对花玉说:“金露啊,你一个姑娘,还是不要跟我们出去为好,太危险。”
花玉毫不在意地朝他们翻了个白眼:“百里候绮当初也是一身男装和你们逛窑子的时候你们怎么不劝劝她呢?”
花应安一想到这个,顿时面红耳赤,大声反驳她:“那时我们都以为百里候绮是个男的好不好?”
“我不管!你们这群男人,双标!本公主就想出去玩玩怎么了?看谁敢拦我!”花玉脾气上来,就更加显得蛮不讲理,花弦也知道现在是讲不通了,只能揉揉眉心:“行行行,你要跟就跟着,没人拦你。”
“哼。”花玉满意地笑了笑,十分得意,还顺便甩了自家亲哥一眼刀子。
花应安也没计较,抱着花溯缩到一旁,不再理会她。
这时马车突然停了下来,车外逐渐吵闹,车内的人明显能听见周围人指点的声音。
“发生什么事了?”花应安皱着眉,掀开帘子问车夫。
车夫回答:“殿下,前面有人被讹上了,人都在前面围着,马车走不动。”
*
顾年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他不过是出门买个菜,就被一个大娘缠上了,这位大娘硬是抱着他的腿说什么她在城外见过他,他偷了她的东西什么的,死皮赖脸地拖着他在大街中央示众,简直没脸没皮,嚣张至极。
顾年颇为头疼,眼看周围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堵塞了这条路的交通,他不得不弯下腰去扶大娘:“大娘,您有什么事可以找个地方慢慢跟我说,在大街上像什么样?”
“我不管!你们这些年轻人啊,一个个都仗着我们这些老人家手脚不便就乱偷东西,我才来京城几天啊?先是被城门口那些个没人性的兵蛋子给拦着了,现在又被偷东西,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哦!”大娘不顾形象地坐在地上鬼哭狼嚎,周围的人指指点点,不知是在说大娘的不知廉耻,还是在骂顾年不守道义。
顾年皱着眉头思索了一会儿,稍用力将大娘从地上拉起来,将一大叠银票塞给她:“大娘,您拿着,走吧。”
“???”大娘明显愣了一下,剩下的台词都噎在了喉咙里出不来,手里厚厚一叠银票仿佛烫手山芋,让她拿也不是,丢也不是。
“不是,你……”大娘还没来得及说完话,就眼看着顾年从她身边走过去,她呆在原地愣是忘了拦,围观的人群里爆发出一阵善意的哄笑声,不少人大声劝她:“大娘,那位小少爷既然愿意拿钱消灾您就别缠着人家了,拿着钱走吧!”
“我……我……”大娘呆愣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顾年走远了隐没在人群中,才回过神来。
“这小伙子怎么……怎么这样……”大娘站起来嘟囔这,几个路人帮她捡起她的布包,她收拾好东西面红耳赤地挤出了人群,中途还有一些人笑着给她让道。
宇国人对老人格外敬重,老人当众碰瓷讹钱的也不是没有,但大多数人都是对他们持以宽容的态度,只要没见他们做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事,人们都不会对这种老人过于苛刻。
“和”字在宇国人心中根深蒂固,仿佛一个刻在心底的烙印,上至皇家,下至民间,那种勾引斗角的事都少之又少,这就间接导致了宇国的长盛不衰。
宇国的人情,风俗,都在无形之中显露出来自于历史长久沉淀下的温和优雅。
顾年不再理会身后的喧闹,拨开人群,径直朝自己的宅子的方向走去,人群后有几辆马车,被人群挡着无法前进,顾年瞥了一眼,脚步徒然顿住。
他……似乎看见了皇宫的马车。
宫中出来的车自然不会过于招摇,这辆马车甚至和普通的马车没多大区别,但顾年绝不会认错。
这辆马车的帘子呈白色,上面绣着墨色的仙鹤,是七皇子花弦的马车独有的标志。
顾年停驻在原地半响,然后不由自主地朝那辆马车走去,等他反应过来时,他已然走到了马车边上。
顾年看着车帘上熟悉的图案,从前的记忆迅速在脑海中划过――
“裴叔叔裴叔叔!这个图案好好看啊,你能帮我挂到我的马车上去吗?”
“裴叔叔,我觉得,这世上唯有天上的明月清风,人间的孤鸿仙鹤才配得上你。”
“裴叔叔,你永远会陪着我的对不对?”
“裴叔叔……”
“顾年。”
车内突然伸出一只手紧紧地握住了顾年的手腕,与记忆中如出一辙的声音随之又呼唤了他一声:“顾年!”
顾年猛地回神,他抬头顺着那只手看去,凤眸宛若死水微澜,带着难以察觉的复杂。
顾年犹豫半响,才好像有点不确定道:“七……七殿下?”
花弦明媚张扬的脸出现在顾年眼前,语气带着极明显的惊喜与诧异:“是我,你在这做什么?”
顾年低下头,斟酌着语句说话:“前面有个老人家……摔倒了。”
“嗯?”花弦挑起眉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一直低着头的顾年,“摔倒?本皇子怎么听说是有人被讹上了呢?”
顾年沉默半响,然后抬起头来与花弦对视,眸子宁静温和,却给花弦带来了一种压迫感,偏偏这人嘴角还带着温柔的笑意:“那殿下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花弦笑容扩大了几分,转头对车里人说了几句,然后回过头来定定地看着顾年:“现在有时间吗?上来吧。”
顾年看着花弦,无暇的脸上带着些许犹豫,拒绝的话说的倒是十分决绝:“不了,我刚买完菜,正要回家,就不打扰殿下了。”
花弦听了这番话,二话不说就抓紧了顾年的手腕往自己这里拉,顾年重心不稳,只能踉跄几下被他拉进马车。
“殿下!”顾年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恼怒,那双漂亮的眸子的确是染上了愠色,像一只被冒犯到了的猫,表面仍旧冷冷清清,眼睛里却是写满了情绪。
花弦将他摁在自己身边坐下,见他变了脸色,十分新鲜地打量着他。
“本皇子今天终于看见你变脸了,我还以为你只有那一种表情呢。”花弦越看越觉得稀奇,忍不住上手摸了摸顾年的头,就像给猫顺毛一样。
顾年本来只是装作很生气的样子好让花弦收敛一点,没想到会被花弦摸了头,顿时呆在原地。
他的瞪大了凤眸,直愣愣地看着花弦说不出话来,此刻只觉得花弦多年不见,竟变得如此……厚颜无耻。
“喂,顾年?顾公子?你没事儿吧?怎么不理我了?”花弦脸上带着得逞的笑,手在顾年眼前挥了几下,勉强唤回了顾年的魂。
“……”顾年想起现在自己的身份,终于决定不计较花弦的放肆,但还是觉得有必要警告一下,“我比你大三岁,不要乱摸我的头。”
花弦看着他,表情惊讶地用手在他和自己头上比划:“唉?原来你比我大三岁吗?我看你好像跟我差不多高,还以为你和我一样大呢……哦,不对,我比你高一点点。”
说着花弦用大拇指和食指比了一下“一点点”的长度,看的顾年有些无语凝噎。
顾年打量了一下自己和他的身高差,即使是坐着,他与花弦的差距也显而易见。
时间过得真快啊,从前的小不点竟长得比他还高了。
不知想到了什么,顾年忽然敛下眼睑,遮去了眼底的情绪。
“烦请殿下放我下车,我得把菜送回去。”再抬头时,顾年面上重新挂上了温和的笑,但态度明显冷了下来,花弦对他冷漠的态度并不在意,伸出胳膊哥俩儿好似的搂住他的肩膀,笑得分外邪气:“哎,你不会生气了吧?这只是朋友之间开开玩笑啊,你我都是熟人了就不要这么斤斤计较了嘛~”
我们才认识两天不到好吗?
顾年刚想张嘴这么说,然后忽然意识到从自己的角度来看,花弦早已不是什么陌生人了。
看着他熟悉而陌生的面容,那话忽然就说不出来了。
顾年抿着唇转过头,没答话,脑后束发的银铃随着他的动作发出清灵的脆响,仿佛在提醒着他什么。
此时马车已经重新开始行驶了,花弦也没再逗他,轻笑一声转过头,结果就发现车里的另外三个被忽略的人正直勾勾地盯着顾年看。
某个有了朋友忘了家人的家伙终于想起来要给他们互相介绍一下。
“顾年,顾年~”花弦勾着顾年的脖子让他转向那三人所在的方向,指着那几人,“本皇子给你介绍一下啊,右边那个人是我五哥花应安,他怀里的是我九弟花溯,左边的是……呃……”
花玉见花弦介绍到她就卡壳了,就朝顾年微微颔首,矜持无比:“花玉,他妹妹。”
顾年对于每个人都是予以微笑,面对花玉的一身男装也不多问:“你们好。”
花应安仍是盯着顾年看:“你叫顾年?”
“是的,五殿下有什么话要问我吗?”顾年笑眯眯地看着他,明明看起来顶多20岁的样子,但在露出那种和善的笑容时,总感觉自己面对的应是一个能轻易看透人心的老者,人们的一举一动皆在他的掌控,让人不敢乱做什么动作。
此时直面顾年的目光的花应安就产生了这种感觉,在紧张的同时,还不住地佩服花弦竟能在顾年面前如此放肆,动手动脚。
“看你样貌不是普通人啊,你是哪家人?或者在京城有什么官职?”花应安问他。
顾年侧头瞥了一眼旁边的人,花弦的手还搭在他的肩上,两人挨得极近,因此顾年也能清晰地看见他脸上的戏虐。
这么喜欢看他笑话?
顾年在内心叹口气,把花弦的手臂从自己身上扒下来,然后回答花应安:“我只是一介书生,来自边疆的一个小村子,无官无职。”
花应安惊奇地“啊”了一声,之后看顾年的眼神里畏惧中还带了点佩服。
花弦拍了拍顾年的肩,转头对花应安说:“你别听他瞎谦虚,他可是今年的状元呢。”
花应安的眼神顿时又带上了对文化人的敬重:“你好厉害。”
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