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从贞氏处出来,谭云风在小曲桥边截住了谭姮,冷着脸问道:“那农妇独自送你下的山?”
谭姮心虚,把头转朝一边,“嗯”了一声。
谭云风脸有不悦,追问:“深山荒野处,一个农妇独自生活不成?”
谭姮止步转身反问:“我何时说她独自过活?”
谭云风冷笑道:“若不是独自过活,如此晚了,怎么会自己送你下山。若是独自过活,又何必这么着急送你下山?留宿一晚,明儿带着你回府上,又好领赏又好说话不是?”
谭姮被他问得答不上话来,面红耳赤急道:“我急着想要回来,她便送我回来了。哪有这许多问题,二哥哥为什么要这样为难我!”
谭云风轻嘲道:“我与你一同长大,你每次说谎时便眼色闪躲气息不匀,当我不知道?倒不是我步步紧逼,只是你可有想过这许多破绽,你随口胡诌一句,若到他日有人对你别有用心起来,细细推敲,就不攻自破。原也没有什么,琢磨起来,倒以为你心中藏着什么不干净的,有意隐瞒。”
谭姮被他点破,羞得从耳根处红到脖颈,却依旧傲气昂首回道:“哪有什么别有用心的!现只看见二哥哥一人别有用心琢磨!”说着说着,带着些哭腔。
谭云风见她眼眶红了,又心疼起来,软下声安抚道:“我是怕你,不知人心十八绕,着了别人的道。”
谭姮闻言,缓缓沉下气来,静静望着云风,半晌才缓缓开口道:“今日观里的姑子带我们去崖上看花,忽而,我被撞了一下便失足落下崖去,栽到了水塘里……遇着个……农夫?”
说到后头,谭姮想起王井,虽猜想他是九国公府的嫡子但他着麻戴笠又不曾对自己亮明身份,若贸然说出岂不是招惹。只好吞吞吐吐,自己到也不好说到底是遇到个谁了。
谭云风用扇子点了点她的额头,嘴角含笑道:“你这是什么语气?农夫农妇还分不清不成?”
谭姮心里嘀咕:你是太小瞧你妹妹了,别说雌雄可辩,还能分辩出他的身份呢,只是总不能恩将仇报,便坚定道:“总之是个男子……他因担心我名节,才着急送我回来的,未出阁的姑娘在外露宿如何使得。”
谭云风若有所思颔首道:“如此,也算个知礼之人,改日我另寻由头前去拜谢。”
谭姮连忙拉住道:“哥哥别去!他若要恩谢,早就寻来了。就是不要的,也别去打扰他。”
谭云风闻言意味深长看了眼谭姮,不许他去看,那就偏要去看看了。
两兄妹道别完,谭云风正要折路回屋时却在拐角处的玉竹林遇着了谭玄风。
“我本要去给她看看,怕今日受惊着凉,病了倒是不好了。偏撞着二爷在那里训她,便在此处候着了。”谭玄风微咳两声,笑着打趣云风,“二爷好大的威风,说得头头是道。平日里老爷训你的话,一句没记上,款儿倒是学得不错。”
“这都什么时辰了,我谭府里偏偏只养着你一个大夫不成,劳得你要在这风口处受寒等候。白日里要坐堂问诊,晚上又要琢磨药方不累坏身子才是怪的。”谭云风见他面颊消瘦,体态羸弱,眼中几抹心疼不忍,嘴上却不饶人。
谭玄风笑咳几声搂了搂身上的竹叶纹披风,指着谭云风对身旁的翠眉道:“你看看,方才训完阿姮,如今就来排揎我,了不得了。”
谭云风低眉浅笑,上前推着轮椅送玄风回不秋草堂:“回来时,我叫花婆去药堂拿了些药回去煎给她喝了。我不过气恼,她已及笄,没几年便要嫁人生子的。在府里,小时有母亲祖母关怀,大了长辈郡主疼爱,府里上上下下,姊妹兄弟,仆妇随从,都多担待她。她虽聪慧,却养得是半点城府都无,日后多要受苦的。”
谭玄风静静听着,安慰地拍了拍谭云风的手:“已是如此,我们府里,老爷唯一兄弟还在别处住着,正房不偏,几个姨娘也不折腾,还算人丁简单和睦。你要费心思把她送到大宅门里头,那就是难为她了。我看,也就衣食富贵,显得高人几等外,未必就是好的。”
谭云风听着,又想起今日谭姮吞吞吐吐的模样,觉得蹊跷,犹疑道:“也是大哥说的理,指不定,是要弄巧成拙了。”
再说谭姮回了鹿韭居,对着菱花镜卸头饰,身后花婆收拾着她带回的包袱,打开后“哎呀”一声。
“怎么了,咋咋乎乎的。”谭姮取了耳环对着镜子问道。
只见花婆笑捏着两小串樱桃上前,摇了摇。
谭姮双眼一亮,忙转过身来伸手接过樱桃,放在掌心仔细端详,青葱般的手指轻轻拨动着小果,面露春色。
花婆见着努嘴一笑,转身收拾好包袱,又开始铺床,道:“今儿姑娘该早些歇息的是。听说姑娘落了崖,可把我们几个吓坏了,眠月和挽月两个急得直哭,回去求自家兄弟妈妈派人帮忙找,好不容易哭歇了会,听到找着姑娘了,又哭了起来。方才哭累了才睡着,我过去看了看,这一天哭下来两人眼下像挂着两个小桃似的。”
谭姮听着转头问她:“那你呢?你哭了吗?”
花婆含蓄浅笑,从怀里掏出两片龟甲递给谭姮看:“姑娘命里该这一摔,摔得值,摔得大红大紫。”
谭姮闻言笑着上前掐了她两下玩笑道:“哎哟,这个没良心的,平日里亏得我最疼你,倒说你姑娘摔得值!可不是青一块紫一块,我也掐得你大红大紫才好!”
花婆只得求饶认错,将谭姮按在梳妆镜前的锦杌上求道:“好姑娘,快别闹了,让小人替您梳洗梳洗才是正经。”
谭姮温笑着在镜子里打量着花婆,见她身着月白色交领长袄,外套着黛绿滚边镶领淡青紫灰菱格水田比甲,下着铁灰色长裙,这身衣服过于素朴了,倒像是个姑子似的。
谭姮食指摩挲着那两串樱桃,沉思片刻对花婆道:“今日我在崖上掉落,想必惊着许多人了。特别是观里叫妙空的姑子,虽说是她带着我们上去的不假,到底是我想去的。你明日亲自上山,去送点东西看看她,就……就把樱桃给她带去。”
花婆应声,说着便要拿桌上的樱桃。
谭姮忙拉住她道:“谁叫你拿这两串了,我说的是郡主赏的。”
花婆眨巴眨巴眼:“没了。”
谭姮惊异问道:“怎么就没了?”
花婆抿抿嘴,伸出手指,一本正经算着:“早上吃了一小篓,收了一盘做樱桃煎,午后趁着我去置办刘先生的礼品,没在跟前又悄悄吃了一小篓。我忙着叫眠月取了三盘来酿了樱桃酱,这头又催着要吃了小半盘。往年里吃得快了,后来惦记,倒说我们几个不劝着。今年我便攒着酿酒去了,姑娘日后可得记着我的好才是。”
谭姮被说得想找个地缝钻下去,好家伙,日后信州传扬出去,只当她是个水牛般的食量,还有哪家人肯要她。
只她神气了十多年,无论如何,气势不能丢,左顾右盼想寻个援军治治花婆那伶俐的口齿。却见众人目光齐刷刷落在自己身上,登时脸红,摆摆手道:“好了好了,就拿这两串去,等会。”说着上前拿回了一串,满意笑笑道,“就说是郡主赏赐的,特送去给她尝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