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第二天早,谭乾好容易寻了个空档,便提训云风到书房里问书,他虽答得乱七八糟,倒比起先前也好了许多,至少中庸是中庸,大学是大学,论语是论语,便也饶了他。
“你正年轻,是念书的好时候,莫要辜负了。”谭乾搁下书本,劝道,“过几日,我再去拜访夫子,也问问你在学堂里是否偷懒淘气,若有一句不是,仔细你的皮,去吧。”
云风正欲退下,瞥见谭乾书桌上摆着个周家的红帖,想起慎宓之事便说道:“前几日,我们学堂里来了个新人,听说是周家员外的长子。我自知自己愚拙笨顿,却不知世上原有比我还憨蠢的人物。他如今二十好几,即未考上秀才也未成亲,他父亲偏想叫他求个功名,硬是塞到我们课堂里来,弄得夫子焦头烂额。”
谭乾听了,嗯了一声。
云风见状,双眼一转,开始扇风:“听同学说,是好的人家姑娘,看不上他,不肯结亲。那次一点的,周家员外又看不上。方闻得好像信州哪个府里,姑娘多又都是花容月貌,那人家又不是官宦也非侯爵,只是个臭商贾,倘若打个亲贴去,自然巴不得贴上周家。只是那周家,要饭的还嫌饭馊,怕把那家姑娘夸得过了,就寻着周员外的名头先去验验货。若是真如此,也就成了,今年年底怕也是要婚配的了。”
此言一出,正中谭乾软肋处,气得他吹胡子瞪眼睛,在书房里问候了周家员外几辈子祖宗,忙辞了周家员外的宴席。虽则周家再三派人来请,谭乾只推说姑娘还小,不宜抛头露面。
云风计成,春风满面出了书房,想起先前一桩旧事,忙唤上雀生和雀璧前去查验。
谭云风自上次见谭姮面若含春,便估摸着山中另有故事。
走到半路,雀璧气喘吁吁,只见人越来越少,树却越来越密,越老越古。
翠绿阴阴,林风阵阵,只觉阴森寒凉,雀璧便扯着袖子揩汗道:“二爷,我看这深山老林中也不像是个人住的地方……”说着说着打了个寒颤,“况且那日,我们是在城里寻摸到的二姑娘……那崖那么高陡……”一说一个嗝,冷汗都冒出来了,“莫不是……莫不是……”
雀璧虽生得滚胖厚实,但胆子却是一等一的小。
雀生冷笑,拍了拍他滚圆的大肚子,道:“放心吧,就算有什么个一二,就你这一肚子肥肉的,那鬼要吃下肚去,喝三捅茶叶也刮不掉油,定然瞧不上你。”
正说着,只见前面昏暗幽绿处的密林一阵摇晃,雀璧见了浑身哆嗦,连忙转身闭眼絮语混念着阿弥陀佛太上老君急急如意令……
谭云风定神一望,只见前后走出三个人来。为首的手摇画扇,温雅朗阔。
后头跟着一大一小,大的约莫十七八岁生得英姿俊朗,挺直神武,手持宝剑,恭顺敬重,凡前头人回望一眼,都半躬身应答。
至于小的则才五六岁光景,披着长发,生得清秀柔美,不辩男女。
“奚伯兄!”谭云风认出前面那人是王井,连忙笑迎上去。
王井略有惊异,却也忙上前来还礼,又介绍道:“这是明珠还君两兄弟,均是前朝名仕湛先生遗孤。”
明珠气宇轩昂,阔步挺胸上前握剑行礼,而还君尚还年幼,又似有些病症不通世故,扭头不理谭云风。
谭云风赞叹道:“湛老乃是临安名仕,足下仰慕甚深。前岁清明时还曾前往临安府在湛老坟前上了三柱香。如今得见遗孤,颇有湛老风范,何其大幸。”
明珠含笑却不多言,还君站定倒是正眼瞧了他。
王井看看云风身后跟着两个随行小厮问道:“这偏僻幽深处,你来此地倒为何故?”
谭云风笑回:“前日府里出了件事情,得住此处恩人相助,故来拜谢。只是这三绕五绕,愣是没有找到住所。”
“这里只有我们……”还君话未说完便连忙被明珠捂上嘴巴。
王井忙笑道:“这偏僻之地,哪里像个有人住的地方。我今日带着他们几个出来游玩,故而走了些平日里不大走的路,才绕到这里来。这头过去不过是些荒草杂树,若观风景倒是好的,若要寻人,倒是不见房舍。”
谭云风眼神微动,觉王井瞒他,却也不戳破道:“如此,奚伯兄倒是省了小弟寻得一番功夫。”
二人说话一阵便相辞而去。
还君气呼呼鼓起腮帮子冲明珠道:“这背山之中,只有相爷一人住着那几间茅屋。前几日,相爷救了个落崖的孤女,那恩人岂不就是相爷。你何故堵我嘴舌。”
明珠微笑看他,只对王井道:“二爷,何不另指条路给他走。”
王井笑道:“按他那性子,我说那地没有,他定觉有,肯定往那里去。我若指路说有,他定然不去。浪费他这许多功夫不如,也叫他看个好风景才是。只是……没想到,是他家的姑娘。”
明珠疑惑,只见王井莞尔一笑抱起气鼓鼓的还君下山去了。
另一头,谭云风三人,一路披荆斩棘,气喘吁吁,却越走越荒凉,不见人家。
“还真没有!”谭云风长吁一声,“我还以为就是他呢。”
雀璧累得汗如雨下靠着石块躺下喘道:“那爷生得那厮纯善,偏偏二爷揣度人家心中藏奸,愣不相信,把我们几个累得够呛。”
雀生也累得汗水连连,解了外衣扇风,见云风舔了舔嘴唇,忙从怀里掏出两个果子用袖子擦擦递给云风:“爷先歇歇,解解渴。指不定,在别处呢。既然二姑娘说了有,定然是有的。”
说着说着,向前又走几步,拨云见雾般只见一片桃花楚楚,香气宜人。
三人面露喜色,神采飞扬。
“果真是,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啊。”云风感叹着哈哈大笑几声,眼前美景褪去半身疲惫,早把对王井的怨怼抛到九霄云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