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江宴后,谭姮满誉江南。
众世家子弟虽说想再见当日琵琶美人一眼,但又心知如今有尊贵之人来访不敢贸动。就算是心痒难忍的几位也是拐着弯的,求结识谭家父兄。
云风尚好,他本就好交友瞎玩,如今多得名贵来请他喝酒遛狗,又洽和谭乾心意,日子过得不亦乐乎。
只是苦了玄风,他坐堂看诊时,只见那些公子哥进进出出,又煞有介事地排队问诊。
任那玄风望闻问切,认真谨慎道:“公子身体安建,不必担忧。”
对方也坚持要玄风开方子抓药,重金酬谢,将其视若救命恩公相待。
玄风望着满桌的珠宝金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回头又看看柜台后的曹之崖。
曹之崖搁下算盘走上前来,附耳在玄风跟前道:“我听这两位爷的口音,也是从京城来的。二爷说得近几日信州府里多贵人,切莫得罪了他,既是推辞不掉,爷不如开些个滋补温和的方子,大体吃了也没有坏处,只叫几个伙计录下来存到药事档里去。往后就算掰饬起来,咱们也好有个说道。”
玄风点了点头,起笔开方,方子写好递给了药童抓药去。只见那几个公子尚在,用毛笔尾端从那堆银子里分出二钱银子,其余的均叫福贵送回给人家。
“心意而已,恩公何故推辞。”裴贯转身走到玄风跟前,将银子又推了回去。
玄风淡笑也不去碰那堆银子,只抬头朝着自家医馆牌匾指指:“实不敢违祖上规矩,玄风愚拙,不能光耀门楣,但断然不敢抹黑。一来我即是在世行医,也不过是靠着自然万物为生计。已然吃了天家饭,若再接了这许多不该,只怕折寿伤损。二则我父亲虽也为医,只如今多从商贾却也是个殷实商人,我固然粗蠢,不懂商事,也知一分钱一分货的理,倘若他日被人拿了把柄招惹官司,只怕不忠不孝了。于君下,不过是浅薄银两,于玄风,实在是千金之重。”
玄风轻咳两声,淡笑招手,条椅上坐着的病人便进来坐下看诊。福贵见此忙收了银两递给裴贯兄弟道:“两位公子请回吧,今日看诊的人还多着呢,只盼二位爷给个通融。”
裴贺年幼气盛,见玄风不识抬举,本欲发作。却被兄长裴贯挡下,带着他恭恭敬敬拱手离去。
这裴家兄弟之父裴剡年前刚被拔擢为尚书右仆射兼任中书侍郎,他家祖上也有封侯之荣,只是不若其他世家显贵。只裴剡这一辈,格外有面,他胞妹裴蓉之当日在武帝尚为太子时便是侧妃之位,诞下大皇子,如今为一宫主位,如此说来裴家也算皇亲国戚。
裴剡为官镜烛犀刻,八面莹澈,深得武帝青睐,一路高升硬是将裴家混入京城四大家族之中去。
裴剡二子,裴贯为长,生在裴府危机四伏之时,故而心思深重,讷言敏行。至于裴贺则生在裴家盛时,又是裴剡幺子备受宠爱,在京城实为纨绔第一,故而今日见玄风清然之样,顿时不爽。
“这郎中,此番不知好歹!不过是个乡下的蹩脚大夫罢了,竟是那样清高的姿态!”裴贺气鼓鼓挥着袖子骂道。
“你看他那神态,是否相识?”裴贯问道。
裴贺双眼一转,想到了,拍手道:“王奚伯!”
裴贯点头若有所思道:“凡是那副模样的,你都莫要招惹。”
裴贺闻言,颇有几分不服,在都中皇亲贵胄不胜枚数,陪着太祖打天下的,又不止是他一家。
难不成为了王太公死了九个儿子,就要多偏私几分不成?哪家又不曾死过儿子,丢过女儿的,岂不是王家儿子命要更值钱几分?
裴贺如今十五,先前因着他姑母裴妃裴蓉之的原由,与裴贯同在大皇子元隽处做侍读。如今大皇子早已及冠,听说马上要封王别迁到婺州去,裴家兄弟也要跟随。裴剡以要着裴贯考个功名为由留着裴贯在京城,裴贺倒是乐意陪着元隽到婺州去。
只是想想,大皇子虽贵为长子,却因与太子生在同一日前后脚,因隔得太近,便易疏忽。
听说两宫娘娘生产那日,都中大雪,武帝下了朝径直往皇后宫中去等候,只差了身边的公公到裴妃那里守候。
元隽比元成早来了半个时辰,听到是个皇儿,武帝喜上眉梢,这是他的第一个儿子。
就在武帝见皇后腹中胎儿久久不至时,甚至准备摆驾去裴妃宫里,才转了身子,就听着从中宫屋里传来了孩子的哭声,这是武帝的第一个嫡子。
两宫娘娘均是诞下皇子,一时间生个男儿也不起眼了。
皇帝抱着他的嫡子,欢喜中有丝憾意,但在元成满月之时仍旧封其为大梁太子。
同样满月的元隽只得恭恭顺顺俯首为臣,恭贺太子。
裴贺屡屡不平,私下多有冒犯东宫,当时王井正好是东宫首席侍读,便连带着看不惯王井。不过,见不惯东宫更见不惯王井。
裴贺此人,虽看着纨绔不羁,却心细如丝,口蜜腹剑,面貌纯善,但却心思阴毒。
冬日寅正三刻,皇子们早已聚齐尚书阁,剩下太子久久未入。
各宫只得候在阁外吹着冷风,等候太子。
终于在卯时正刻,太子姗姗来迟。
裴贺在灯火葳蕤中见着了太子人马,便挤上前去在雪地里行了个恭敬大礼。
太子晕乎乎,打着哈欠说不出免礼,只得摆着手大摇大摆进了阁内。
裴贺便起身用肩膀抵住王井,高声调侃道:“听闻昨日,井相公随着三殿下去樊楼喝酒,今日想来是酒醉难起,来得这样迟。”
王井正要回话,却被赵侩一把拉住,拉着就骂:“怪道昨日我寻殿下要读北史,人却不见,却是你这厮顽固,拉着我们殿下做这般事情。日后,陛下若怪罪起来,只拉你受罚才是!”说着扭头拉着王井一同跪在太子跟前,正气凛然,“殿下!臣未能恪守职责,劝奉皇子,还请殿下重责才是!”
太子元成仍旧混沌未醒,不知这冬日暗夜里角逐的游戏,只打个哈欠懒懒道:“罢了罢了,快进屋去。冰天雪地莫要动不动便跪了,仔细伤寒。”然后缩着身子,进屋坐下。
如此这般,不曾少过。
只是如此这般,也少有过元隽的身影。
难为裴贺一颗登天的心,满身的计谋,只因年少择主身不由己,这路走得也就难上加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