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府门前自上次之事后,各路媒婆更是络绎不绝富贵皆有,贞氏应付不瑕,只托着林檐家的帮忙推辞。
“姮姐儿,又标志又体面,年纪也好,身子也实。”莺儿道,“那些个人,又听着咱家三姑娘曾许了临安的伯爵府。如此来攀亲,也是常事。”
孙妈妈站着伺候,只前些日里惹了贞氏不快,如今她有个侄儿无事,正想托着在府里谋个生活。便悉心着找机会来奉承贞氏道:“谁说不是呢,总归是咱们太太教导的好,姑娘个个都娇美若仙。”
贞氏冷笑一声:“阿宓倒在在我屋里养过些日子。这二姑娘我可是一日没有教导过,冒领了功名只怕是要得报应的。”说着不忘瞥了眼旁边领事的林妈妈等一众婆子。
几个婆子臊不住,她们本是随懿氏来府的,欲要回嘴,却被林妈妈拦下使了眼色。
几个人伺候完出来,莺儿数落孙妈妈道:“我的好妈妈,我们太太什么脾性,多少年了,你竟是没有个数。知道你急着给侄儿寻个事,便是不说什么她也必不刻薄你。偏偏你要去惹她,弄得一屋子人不愉快。”
孙妈妈努嘴,朝屋里斜了一眼鼻孔里哼气:“那头是先太太带来的,老爷敬重得罪不得。这边是新太太带来的,身份尊贵也得罪不得。倒是我们这些个正经八百谭府里头的,最是窝囊!”
也道是三家立下,若不金固必有裂隙。
莺儿哄了孙妈妈回去方才又信步走到静棠斋来看望慎宓。
春江宴后慎宓倒是好了不少,虽不能出门也可在院中稍坐片刻。
秋日渐凉,慎宓午后出来晒了会太阳便回屋休息去了。
莺儿来时,春燕正伺候她吃药。
“姐姐来了。”慎宓忙起身,依着床檐见过莺儿。
“姑娘快歇着。”莺儿忙上前将她按住,柔声道,“听说近日也能吃下些东西了。如此便好,姑娘还是年轻,莫要多思多想了。”
慎宓只歉然一笑,抬起手指指帘外案桌上的几张纸,喘道:“姐姐莫笑我,虽说没有过门去,横竖都递过生辰贴问了名。吕老夫人待我也好,可怜他命薄,如今为他抄了几卷往生经。姐姐若是有心,太太出门时,只帮我捎到庙里去烧了罢。也算我,为他尽心了。”
莺儿连连答应取了经文,又说了几句话,春燕便送这她出门。
“只都说姑娘大好了,我看着倒是越发单薄了。前些病着,好歹还有几分润色,眼睛还咕噜着有些光泽。如今虽说饭也吃,药也喝,倒是没有个气色,眼睛也只像个枯井似的。”莺儿拉着春燕的手悄声说道。
春燕闻言,终是见着个明眼的人,一时间,近几日的不忍与担忧都涌上心口,泪溢满面。只拉着莺儿下了回廊,寻着个僻静处,压着声音回道:“姐姐尽心,故而也看得明白。郎中们只道是好了,我见着却心疼。哪里又好了,这一日日,竟是活得没个生色。也不怕姐姐笑,说句知心的话。往日咱们在一个屋里,姐姐待我们是极好的。固然才敢说这些个放肆的话,手心手背终究有别。”
莺儿听了眼中闪动,拍抚着春燕安慰几句而已,并不多议论。
慎宓先前只因当日多疑伤身,后因谭姮宽解倒也舒心了几日,暗恨自己小气。偏偏事未过半,又听闻着谭云风大摆春江宴席,谭姮一舞貌动江南,多有权贵之子前来询问殷勤。复又想起临安诸事,更是消沉。
恨谭姮有个好父兄,最恨的是,明明二人父兄均为一双,何故自己就可献于弱症之人,可为谭姮却是重掷千金寻觅良。
想得多了,便又干呕不断,茶饭难咽,又回想起在临安之日,原以为自己终有体面,那意气风发之态,进了两次国公伯爵之家便以为大有尊贵,得意志满还送去鹿韭居一幅古画。
如今想来,原那谭姮故意避让是聪敏之处,而自己却当真是小人得志之态。
再细想去,谭姮既心中早有计较,却只顾自己躲懒,并不曾点拨她一二。
本有手足之情,如今想来却也是凉薄得很。
春江宴开,谭姮献舞,她舞艺棋画均在谭姮之上,云风却只言不提,后又听闻云风盛邀王井前去,此中用意不言自明。
只是,这二人本就与她嫡庶有别,出身不同,不顾及她也是常理。但思想,谭乾原为伯爵府问诊,怎会不知吕霖体态如何,却还是应允她嫁去临安……手足便罢了,父亲都如此,让她何堪忍受。
只因此,心死了大半,故而面若灰色,清冷孤凉。
春燕再进屋时,只见慎宓靠在床上盯着屋里的火盆失神。
“昨日夜里睡得不好,姑娘不如再睡会。”春燕上前,想伺候她睡下。
慎宓摇了摇头,抬头看着春燕,清瘦脸庞上美目无神:“玄哥哥屋里也惯常生这样的火。往年只他那里需这般早的点火盆,今儿倒是有我陪他了。”
春燕垂手而立,抿着唇,知道慎宓心思繁重,不敢贸然答话只怕又惹她多想。
慎宓转眼,只见床檐处几个璎珞吊坠上绣了几个樱桃纹样,忽而猛咳起来,指着那璎珞啐道:“谁叫你们挂这样该死的东西上去!是存心给我看的么!快剪碎了丢到火里去!”
春燕惊愕,忙上前替她揉背顺气。
春燕见慎宓满脸泪痕,气火攻心,转忙对着伺候的小丫头骂道:“不中用的东西,还不快拿下来烧了它!”
小丫头吓得一跳,慌手慌脚上去解璎珞,越急越解不开,手心里汗渍渍的浸到棉线里去更是难解。
慎宓见此更是心烦,咳嗽着推开了春燕,下床走到炕边儿拿起针黹盒里的剪子回头拽住璎珞一剪,含住眼泪扭头丢进了火盆里,付之一炬。
慎归正信步到了静棠斋前,听着里面嚷乱有碎裂只剩,又见着几个嬷嬷躲在院子里,便高声道:“我来看看三姐姐,你们怎都在外头。”
嬷嬷们忙笑着迎上来,压着声音道:“屋里正乱着呢,姑娘先到茶房里喝喝茶吧。”
慎归听着屋里声音响烈,几个嬷嬷看着倒是目瞎耳聋,提了裙本欲上阶,复而又收回脚来,敛容道:“我是来看三姐姐的,不是来喝茶的。若不方便,我改日来就是。”
嬷嬷笑留着道:“姑娘哪里的话。只是咱们院里小,不及别的院里大,这屋子乱了,没个落脚的地方。不如,姑娘先到隔壁鹿韭居去看看姮姑娘?听说春江宴后,多少富家子弟拜求姑娘送了好多东西去,热闹得很。”
慎归听了知是这嬷嬷挑唆,只微笑回道:“我改日再来看姐姐。”
出了静棠斋旁边跟着的丫鬟明雁便凑上来对慎归道:“若说云二爷也忒没意思,他好心拉扯姮姑娘众人也没有意见。只不该连姑娘这都没有个提点。好赖姑娘都是嫡出的,他个记挂在前太太名下的人,竟是如此不知好歹。要说三姑娘也可怜,吕家少爷死了便死了,姑娘这里往后只怕难言婚嫁。碰着避讳的,只怕说她克夫薄命的。”
慎归静静听她说完,忽而停下,只望着她认真道:“我前日着你去帮我找的线,找着了没有?明日我应了四姐姐教她绣葵花。”
明雁愣住,眨巴眨巴眼道:“奴婢给忘了,待会便去。”
慎归点点头,转身道:“你若不愿服侍我,待会我便去回太太,让她遣你去别处。你若还要跟着我,我只对你明言一句。这院子里,大小多少,横竖撇捺,我都听不得也不想听。你若做不到,便去跟着那些嬷嬷好生说谈杂聊。要跟着我,日后若再多说一句,我便断不留你了。”
明雁听了,忙跪下泣道:“姑娘好狠的心,我打小伺候姑娘,姑娘还要真赶了我不成?”
慎归温笑,扶她起来,只不再答话。
等到夜间,她在贞氏屋里练字时,寻了个空档回明了贞氏,要重新给她换了个贴身侍女。
“明雁伺候你三四年了,怎么?她哪里做得不好了么?”贞氏问道。
慎归浅笑,声音糯糯:“明雁姐姐无微不至,没有不好。只是女儿想寻个年纪相仿的,做个玩伴。”
贞氏目光微动,自慎归病好后,她话少了不少,每每答话虽笑容满面,贞氏却只觉得她与自己并不再亲近。
贞氏见她婉转陈词,只噙着几分笑意有些讨好道:“即是如此,我再寻个小的给你就是了,叫明雁跟着你,我也好放心。”
慎归挂着笑意,执笔练字,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
贞氏见她没有答话,敛容微叹,松口道:“罢了,你不喜欢她,我重新给你选个就好了。”
慎归依旧笑着,静心写字,没有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