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的眼睛逐渐熄灭,云层偷偷开始聚拢,如朝霞一般的红光渐渐退散,但它的离去,就如同歌剧院拉开的巨大幕布。
意味着一场盛大表演的开始。
人的脚步声,那些野犬在悄悄退步,可显然,它们的身体构造,并没有进化出悄声逃跑的能力。
“你们,也会害怕吗?”
费舍看着怪物,黑暗散去,它们的身躯丑陋狰狞,当恐惧消散之后,留在心里的,只有对污秽的憎恶。
他抬起了布满血痂的手臂,结块缝隙中的血迹,如碎裂地壳中的熔岩一般赤红。
“伊卡恩需要祭品。我认为你们的丑陋刚好合适。”
那些犬似乎能懂人言,在费舍的话语刚落,四足开始疯跑。
那是足以戏耍人类的速度,但还不够快。
锋利的矛顷刻扎穿了它们,它们被两根树枝举在半空中。
那是伊卡恩的祭礼树,也就是只有两根巨大枝叉的怪树。
枝干是螺旋状,那些野犬黑色的体液顺着这些天然的血槽流出,一个洞似乎还不够,锐利的尖头调转,在它们身上又扎了第二次,第三次………
就像缝补衣物的针,在那个团块中游移,如穿花蝴蝶。
期间,野犬的嘶吼一直没有停止,他们并没有学会如何求饶,所以那声音依旧阴森恐怖,像是在恐吓咒骂,这大概是最后的倔强了。
几具皮毛包裹的干尸被丢在树下,祭礼树上的红色脉络愈加鲜艳。
【拿取它。】
脑海中回荡着那个低沉威严的声音,伊卡恩不再用苍老的声音掩饰自己。
拿着随身携带的小刀,走上了那个小土丘,那两根锋利的枝叉指向天顶,在轻微摆动。
在野犬的尸体上割下一小撮黑毛,乌黑发亮,就像人类的细密头发。
【这是药引,是医治那个大块人类的关键之一。】
“你还会制药?我还以为你瞪他一眼就好了。”
【我不会,但你会。我注视的事物只会变成火炬。】
“那你照镜子咋办?”
【我可以再瞪你一次。】
红芒散尽,黑暗犹如潮水回归,但费舍再也没听到低语声,他成了黑暗中的人。
没有光线,独自安逸地在黑暗中前行。
等到他回到镇长家,在门口经过同伴的再三确认,小伙伴们都用着敬仰的眼神看着费舍,刚才的一幕显然被看到了,在红光中,镇中心在这里清晰可见。
“费舍,你有治好他的办法了吗?”在所有人都踌躇不前之时,艾芙打破了沉默。
“是的,伊卡恩告诉了我方法,不过我得带着查理回一趟我家,只有那里才有我的炼药台,我需要同行的志愿者。”
看着费舍从黑夜安然返回,和自己同行于黑夜,这又是另外一回事,虽然黑夜的恐怖在众人心中稍微削减一分。
“我去。”艾芙不出所料地第一个开口,就和当时前往卡顿公墓一样勇敢。
“艾芙,我们是需要搀扶查理的,这是一段不短的路程,查理是个大块头,你坚持得了吗?”
没有多言,艾芙将袖口挽到手肘,抓起查理完好的左臂,放在她的肩上,像扛着一个大麻袋,而查理也在众人的惊讶中站立起来。
艾芙并不柔弱,平时的温和微笑和沉默少言具有相当的欺诈性,让人忘记,这个二十不到的少女已经支撑起了一个家长达三年,和她病弱的妹妹。
费舍走上去扶起查理的另一边,那个溃烂的伤口就在头顶上不远处,黑色的脓液永无止尽地浸出。
那个液体对费舍来说无害,在离他的身体五厘米之外就会被蒸干。
“你扛得住吗?费舍,用你麻杆一样的身体,别勉强了,折了腰可有你受的。”查理还在说着风凉话,仿佛重伤的人不是他。
“我很好,帮艾芙分担一点,我们快点出发,快点结束。”
“你很好?也许你应该照照镜子,你现在的脸和一个烤土豆没啥区别,焦黑的那种。”
“我看你这么精神,应该不至于半路嗝屁,浪费我们的努力。”
“那是,我还要活到一百岁,像英雄一样地活着。”
人选就这么敲定,众人将查理的伤口再次处理好,仔细擦拭,几个年轻女孩抱着艾芙哭了一阵,查理依旧没心没肺地和众人加油打气。
直到三人踏入黑夜,所能展望的,只有窗纸后走漏的些许光点,沉静笼罩,连查理也保持了沉默。
所能听到的只有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就像走在一座死城,但费舍知道,那一扇扇门后,是一个个压抑自己的镇民,一个个和查理一样的待拯救者。
黑暗临近,那些有意识的低语再次萦绕在耳边,身边的喘息加重了,费舍看不到查理和艾芙的面容,但他能感受到他们的恐慌,他身上的负担在不断加重,而三人的路程才完成不到十分之一。
“请帮助我,伊卡恩。”
【深红会指引你,牧羊人。】
在新卡顿中心的祭礼之树,脉络上的红芒闪耀,两根枝叉相互对立,它们的尖端,拉出一条火线,加厚,鼓胀,在祭礼树的中心,伊卡恩的火眼再次睁开。
面前的黑暗被切开,一条染红的道路成为了道标,还能听到被切割黑暗的惨烈嚎叫。
有惊无险地回到了费舍家。
“我该怎么做?”
【用你脑中的知识。】
“我的脑中……”费舍开始思索,确实找到了,在脑海中存在着一些不属于自己的知识,“异变野兽的毛发,十毫升的清水,止血草药配方………还有神灵的血液??伊卡恩,借点?”
【你是我的眷者,亦属于神灵之列。】
滴入了几滴自己的血液,的确有所不同,接触空气的几秒钟内,就变成了甘油的澄黄色。
在三十分钟的紧张制备之后,一支浅灰色的半透明溶液出现在了自己手中。
狼人药剂。
使用者根据仪式的献祭程度,转化成不同等级的异形种狼人,仅伊卡恩的信徒可使用。
“这和说好的不一样,我以为只是治好查理。”
【然后呢?他会在下一次危险中死去,你会一次又一次地拯救他,而他也只能心甘情愿地做一辈子被拯救者。】
【如果绵羊无法在狼群中生存,那就把他们变成狮子。】
【我需要的不是祭品,而是能这片世界驰骋的怪物。】
费舍看着手中的药剂。
【选择权并不在你,而是他,他是选择拥抱黑暗,还是拥抱死亡。】
“查理,这是药,能治好你的药,但是,这有代价……”
查理看着费舍的烧伤脸,脸上的犹豫让查理明白了他的意思。
“代价是什么?”
“怪物,见不得光的怪物。”
查理懵了一下,随后竟大笑了起来,过度的活动拉动了伤口。
“我还以为是什么,我的兄弟,呆在新卡顿,你看见过光吗?那一切只是书本中的美好描述,你看到的是什么,终日笼罩在天上的阴云,贫瘠的土地,恐惧的人类和黑暗中的怪物。我自杀过,你知道的,我也曾害怕过,不愿承受这糟糕的一切。”
“在我最绝望的时候,你出现了,你用行动告诉了我,一个懦夫有多么卑微,逃避是有多么可耻。生命的崇高,唯有用英勇歌颂。懦弱的我,已经死去,我不会再浪费我生命的一秒,在逃避和退让之上,我的余生,都要作为勇敢者活下去!”
费舍沉默地将药剂递给了他。
“所以我该怎么做,老大,直接喝下去吗?”
“不,这需要一个仪式,查理,你要在伊卡恩的注视之下,宣告你的誓言,内容是……”
【向黑暗主祭效忠。】
“诶?为什么是我?不是作为神明的你吗?”
【你的荣耀归于我,而显然,大块人类更乐于像你效忠,魔药会展现他的潜能,而我要看到他的全部,就像你说的,你才是他们的镇长,他们的领袖。】
“查理,你需要向作为黑暗主祭的我,献上你的忠诚。”
查理露出了微笑,他挣扎地爬了起来,像一只龙虾一样,佝偻地跪着,跪倒在费舍面前。
“高居穹顶的深红之眼,我,查理,向您的仆人,宣告我的忠诚。我所做的一切全凭自愿,他救过我,将我从深渊之中带出,他是我的救主,是新卡顿的希望。”
“在此,我向我的兄弟,黑暗主祭费舍,献上我的,一切!”
“我的胸膛燃烧他的怒火,我的利齿撕碎他的敌人,他的指尖所指,我会是第一个冲锋者。”
“以查理之名,赞美黑暗主祭!”
查理的身上产生伊卡恩的红芒,他用干瘦的右臂将自己撑起,像巨人重新站起。
将魔药喝了下去。
“好了,查理,够了,已经能治好你的伤了,别喝太多,别……喝完了。”
干净的容器在地上摔碎。
查理右臂的纱布被壮大的筋肉崩断,他的身体皮肤变成深红色,还在不断散发着热气。
骨骼生长的声音,衣服撑裂的声音,肌肉绷紧的声音。
他的身躯生长出毛发,颧骨凸起,嘴唇变成狼吻,巨大的獠牙从嘴唇中挤出,手臂修长直垂地面,五指长出剃刀般的利爪,脚掌硕大,被撑裂的裤腿下,有着和野兽一样的反关节骨架。
查理,变成了一只身高两米五,体长近五米的巨型深灰色狼人。
他大吼着,话语中带着兽性的狂暴,“力量在我的体内汹涌澎湃!”
“查理……”
狼人撞开了大门,像一辆重装卡车在街道上横行,伴随着带着嚎叫的狂笑。
“出来受死,怪物们!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鸡飞狗跳。
死城新卡顿的夜晚犹如群魔乱舞,各种不知名的瘆人吼叫,鲜血喷射的声音,骨骼碎裂的声音,还有查理经久不息的狂笑声,回荡在新卡顿的夜幕中。
今晚,是一个不眠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