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星璃苑
清潭边,少女一袭白衣,青丝如瀑,手中长剑随风舞动,速度缓慢又极尽缠绵,须臾,气势蓦然凌厉,身影如鬼魅一般快速移动,剑锋触及水面,惊起飞浪,潭中鱼儿匆匆游动,足尖微点,整个人旋转着升至半空,而后稳稳地落在潭中凸起的卵石上。
“啪啪啪”
一阵鼓掌声响起,星露收了剑,轻功一跃,从潭中回到岸上
景煜边走便赞叹
“妹妹,不错啊,这剑舞,美轮美奂,宴会那天绝对惊羡满座”
“行了,我知道哥哥是在安慰我,我这一拿剑气势就不对,根本不像在跳舞,反而就是平常的练剑,没有舞蹈的美感,让我一个天天舞刀弄剑的去学那些长袖善舞,真真是难为我”
“别这么说嘛,我妹妹的舞怎么能和普通人一样呢,你放心,凭你的实力,绝对没问题”
星露嘀咕着
“算了,走一步是一步吧,反正别的我也不求,能不出丑就好”
景煜望着自家妹妹,宠溺一笑,从身后拿出一物递过去
“喏,看这是什么?”
星露接过,是一把做功极为精致的雕花木剑,小巧玲珑,随意舞动几下,很是顺手,满意地笑笑
“哥哥想的挺周到嘛,这把剑用着煞是方便,谢谢哥啦”
“得,只要你开心就好”
南安侯府
慕容夜还是一袭白衣,立于屋内,淡淡地开口
“如何?”
身旁侍从递上一本名册
“回世子,昨天礼部交上宴会献艺名单,属下让人誊抄了一份”
慕容夜翻开名册,赫然看见林星露的名字,喃喃道
“剑舞”
眸光变的深沉,似是酝酿着什么
迎春宴当日,皇宫玉华殿
已是星露第二次来了,殿内布置辉煌而大气,帝后端坐堂前金漆雕龙宝座上,宾客分坐大殿两侧,皆是华服着身。食案之上,碧玉觞、金足樽、翡翠盘,珍馐如画,酒泉甘冽
堂下乱红美景,佳人挥袖,衣鬓飘香;鸣钟击磬,古琴涔涔,乐声婉扬。台基上点起沁人檀香,烟雾缭绕朦胧
这情景,比上次皇后寿宴要奢华太多,参宴人员更是多出几倍不止,整个大殿是坐满了的,座位靠后的人更是连帝后的衣角都看不见
堂前有才子佳人献艺,水帘舞、绘丹青、吟诗赋、斗琴律…
星露不禁慨叹这殿内的繁华盛景,看来京都实不少才艺绝佳者,这下也是开了眼了,安以晴这次却是没和她同坐,身为左相夫人,与林奕坐在官员席位,而星露来时恰遇上许菡月,一听她也是要献艺的,两人便坐在了一处
这会儿星露看得正有趣,扭头问许菡月
“许姐姐,这宫中每每有宴会,节目都是这般精彩吗?”
“也不全是,嗯,我想想,宫中每年比较重要的宴会,皇上皇后寿宴大都是官员送礼贺寿的,没什么歌舞才艺表演,中秋宴倒是有节目,但基本年年都一样,看多了就没啥意思,参宴者也不多,皇上便下令隔一年举办一次,今年就没举办,每年迎春宴是参宴者最多的,节目也多,且年年献艺者不同,许多官员的公子小姐都是卯足了劲准备在这一天大放光彩的,所以节目大都很是精彩,然后宫中每四年有竞花宴,说白了,其实就是给适龄皇子们所设的选秀宴,参宴者由皇后娘娘画名录册,都是京城待字闺中的小姐,对了,明年开春就有一场竞花宴,听说现下有许多官员为此早早做准备了,京城中名声甚望的小姐们也都翘首以待,就盼着开春时能被皇家选中,再说这几年适龄的皇子们也多了,明年的竞花宴肯定异常壮观,不过你已有婚约,却是无缘参加了”
星露撇了撇嘴,略显遗憾
“哦,那姐姐你是要去的吧?”
许菡月却是下意识往对面坐席看了一眼,又迅速低下了头
“我不知道,皇后娘娘选定的”
星露捕捉到了她的小动作,抬眼看向那边,便是瞧见一方空着的席位,略思忖一下,应是慕容夜的位置,自南安侯逝世,慕容夜辞官回家丁忧,所有宴会均不参加,而世子席位却是常设的。星露心下了然,笑着打趣道
“姐姐怕是不想去吧,嗯,必竟有心上人了呀?”
许菡月红了脸,羞怒道
“瞎说什么呢?才没有呢!”
“哦?姐姐表现那么明显,妹妹想不知道都难唉,在宫外遇见世子殿下那次,我就看出来了,郎有情妾有意呗。”
许菡月压低了声音,捂着自己红彤彤的小脸,有些局促
“不会吧,真有那么明显?”
星露好笑地看着她,微微点了点头
“嗯嗯,不过话说回来,姐姐早就及笈了,世子殿下没有向令尊提亲吗?”
许菡月无奈叹气
“别提了,他确有此意,可我爹与南安侯府一向不合,更是百般阻挠我二人在一起,想来开春时的竞花宴,我爹巴不得我能被选上呢。”
星露闻言竟是有种同病相怜的感觉,许菡月尚未定亲,或有余地,可她呢,又该如何面对这场结局早已窥破的联姻呢?也不知该如何相劝,握住许菡月的手,无声安慰
许菡月却是笑了
“瞧我,与你说这些干什么,对了,妹妹,一会儿你该上场了,可已准备妥当?”
星露收了思绪,起身道
“那妹妹我先去更衣了”
“去吧,准备仔细些”
“好”
星露随引路宫女来到偏殿,于屏风后更换舞服,碧禾端着托盘推门而入
“小姐,这把木剑放哪?”
“放案上便是,一会儿我就出去了”
“是,那奴婢到外面看着去”
“去吧”
碧禾放下托盘走了出去,而门刚关上,屋内便多了一抹人影,在案前停了片刻后迅速离去。
星露换好舞服从屏风后走出,听得屋外碧禾与一人的交谈声
“大人,我家小姐尚在更衣,这会儿就要开始了?不是前面还有一场吗?”
原是宫中女官梅尚仪,正不紧不慢地解释
“林姑娘前面本应是尹侍郎的女儿,可尹小姐刚身体不适,已被送回府,所以只能让林姑娘提前上场,不能空场扫了主子们的雅兴,御前失礼实是大罪”
碧禾为难道
“可小姐还没准备好啊”
“无事,便按大人所说,早一点晚一点也没什么区别”
星露却在这时推开了门,手中拿着那把木剑,又问向梅尚仪
“请问大人,是现在去吗?”
梅尚仪扫了眼星露手中的剑,施施然福身道
“下官多谢林姑娘体恤,姑娘请随我来”
殿中空地已摆上七座莲台,呈六瓣花状,中央最大的莲台为淡粉襄浅黄色,周围五座皆为红色,屋顶横木上悬挂着数条透明白纱,长度正达台面之下,里外两层,重重叠叠,似围帘一般将六座莲台掩入其中,而又朦胧可见
琴音起,笙箫鸣,少女一袭亮红广袖长裙,外搭白纱曳地披帛,自帘后缓缓降落,手中木剑翻飞,纱帘层层挑开,得窥见半边清颜,双眸蕴水,似透着冷意,十指纤纤,灵动而轻巧,肤如凝脂,雪白中暗透粉红,朱唇皓齿,笑意嫣然,却又显浅淡疏离,好一个清丽冷艳的绝世佳人!
殿内众人犹迷醉在女子出场时的刹那惊艳,席位间清朗俊逸的少年望着那红衣少女,又低头看看自己的绯红华服,墨色明眸轻染笑意,唇角微扬:嗯,不错,恰好同色
而此时鼓声起,纱帘后那红色身影如雏燕般轻盈,伴着鼓乐,玉手握木剑,皓腕翻飞旋转,剑如闪电般快速闪动,本是平常木剑,却似笼上了凌厉的寒光,与少女轻灵如幻的身影相融合。剑影在空中画成一弧,纤细的腰肢霎时顺着剑影倒去,却又在着地前一刻扯下素白披帛,勾上房梁,身体腾空而起,于半空中旋转,环绕在层层纱帘后,朦胧幽美,仿若降落凡尘的仙子,鼓声忽而急促,身影瞬间移动,于六座莲台之上起舞,每一个舞姿都那般生动轻盈,而又孤傲冷冽,飘逸、出尘、如梦、如幻,实令人陶醉
俶而鼓声止,少女重回中央莲台之上,纱帘再次掩住她的身影,而此时琵琶音裂开,银瓶乍破,铁骑突出,气势较之前更为凌厉,琵琶音中似有杀气,星露蹙眉,隐隐察觉出不对劲,却不得不随着乐音加快了舞步,而席间一直注视着她的穆辰风与慕容郢也微敛了神情,辰风瞳孔淡缩,慕容郢握紧了杯子,稍显不解,殿中其他人尚未察觉什么,帝王看似在观舞,实则默默扫视着台基下的众人,穆靖远与身旁官员还在堆着笑互相劝酒,林奕夫妻倒是看的认真,却也不时交谈两句……
琵琶音越来越快,飞旋的木剑将那层层纱帘挑开,甚至已然没有了下垂的时候,红衣少女执剑起舞的身影完全暴露在众人眼前,而这时,所有人都将目光转向了她,有惊艳的,有疑惑的,有担忧的……
那一贯大大咧例,不甚细心的林景煜也渐渐察觉到这音律不对,看向星露的目光略带焦虑
一个身体迅速前倾的动作,手中木剑前刺,却霎时寒光一闪!只看那木制剑身竟是极薄的剑鞘,此时迅速滑落,隐隐可见锋利的青铜剑刃,星露惊骇,匆忙收剑,却是来不及了,电光火石之间,一道绯红身影稳稳落在她面前,修长玉指轻捏剑锋,将那木鞘又推回原样,半空中飘逸的纱帘因着他的阻断,也尽数垂了下来,堪堪半掩住那道寒光,以及少年刻意的动作,下一瞬,辰风顺势揽住少女的腰肢,将其往怀中带,而后右手覆在星露握剑的那只手上,身姿微动,与她共舞,恰与星露先前动作完美相接,毫不违和,像是提前排练多次一般,大殿众人都似没有看出不妥,穆靖远只淡淡瞥了一眼,神情无异常,本想起身的林景煜也暗舒一口气,重新端坐席位上
慕容郢在辰风离席的同一时间看似不经意地扭头瞥向大殿边上那名弹琵琶的乐师,指尖微动,一粒微小的橘籽儿弹在琵琶弦上,乐师仍在快速挑拨细弦,绷紧到极致的弦在橘籽儿的冲击下,砰的一声断掉,突兀的琵琶音终于消失,乐师惊慌,匆忙跪下,而慕容郢随即取出腰间的碧玉长笛,从席位间站起,用笛音将旋律续上,不过节奏已然放慢,高位上的帝王见此情景,并未出声打断,只是挥挥龙袍衣袖,李全便安排人将那乐师带下去,断弦的琵琶也撤走了,表演继续,殿内好似什么都没发生,坐在帝王身侧的皇后于卉盯着自己的儿子,眉眼间却有隐隐的担忧和不可置信
只见那十七岁的银衣少年,身姿颀长,薄唇微启,眉目温润俊朗,如山间明月、夏夜清风,缓缓吹笛,笛音悠扬婉转,纯粹净彻,微风轻抚,衣袂翩翩,将其身姿勾勒得愈发优雅修长,却不知看呆了席间多少豆蔻少女。可他的目光,始终停留在纱帘后那两抹红色身影上,一样的红衣,女子清丽绝艳,美得脱俗,让人不能也不敢亵渎,男子俊逸非凡,朗朗若谪仙,而又风流韵致……如此的组合,竟那般相配,真真是一对璧人,慕容郢看痴了,眸中流露出的,是满满的羡慕与嫉妒,望向星露的目光愈发深情,这一幕皆落在于卉眼中,雕凤暗紫华服下的玉手紧握,再看向席间一众未出阁的少女,心下便有了思量
莲台之上,红衣男女共舞,素白纱帘后两道身影朦朦胧胧,时而重叠,时而纠缠飞旋,墨发相交,衣摆相合,眼眸相望。这般情景,实令人迷醉,配合着涓涓若细流,婉约而空灵的笛音,舞步蹁跹,如诗如画,如入幻境
星露凝望着面前眉目俊朗的少年,眸中不解,辰风回以安慰的笑,唇角微扬,满目尽是深情。心间暖流滑过,星露有些不敢直视他那灼灼目光,轻轻别过了脸,而辰风嘴角的笑意更浓了
公子一笑若出尘谪仙,肃肃如松下风,高而徐引,举世无双
一舞毕,笛音久久回响,满座无言,须臾,掌声四起
辰风携星露走下莲台,至殿前跪下,慕容郢也从席位间走出,跪在星露另一侧,三人向帝后行礼,辰风朗声道
“皇上,皇后,微臣今携林相千金共舞一曲,迎春接新,愿吾北昭民康物阜,国体永安,千秋鼎盛!”
慕容楚半眯着眼睛细细打量底下三人,依北昭惯例,一二品官员嫡系子弟自出生便可封官职,待其满十八岁即可入职,如穆辰风与穆祎之皆在军中有官衔,虽现下是虚设,但不影响他们小将军称号,当年穆靖远看重嫡子,自是很早就给他们预订了较重要的官位,可两个儿子愈长愈和他不一心,三年前慕容茵一事,两人也寒了心,没少和他反着干,因此当下穆祎之虽已将近十八,穆靖远仍没有让他入职的意思,却是早早给了三子穆项轩左骑都之位,穆祎之与穆辰风则仍是挂了官职的虚名
对于穆辰风,慕容楚一直暗中留意着,林穆两家的联姻是他一手促成,本为互相牵制,可三年前慕容茵自请长住静安寺,再不踏出寺门,同年,穆靖远所统虎威军与穆家军中的将领皆被穆靖远以整风肃纪为由大动一番,撤了不少人的军职,其中有众皇子的人,也有慕容楚的暗线,可撤裁理由确实令人找不出错,多是证据确凿,罪名坐实,皇室再往这两支军队中安插自己人,却很难了,这令慕容楚有些不安,好在东宫早已掌权,太子统领锦羽卫及另一支皇家主军南炎军,二皇子慕容阜手中也握有一支军队赤龙军,三支军队都可由虎符调动,这也是慕容楚始终不曾交出虎符的原因
现下林星露已然回京,慕容楚一心记挂着林穆两家的联姻,只想让二人尽早完婚,届时穆靖远是一定要留在京中一段时间,自是方便了皇室巩固统治,见林星露与穆辰风相处甚好,慕容楚圣心大悦,爽声笑道
“好,好!如此惊鸿之舞,你二人配合得天衣无缝,美哉美哉,看你二人情谊深厚,朕心甚慰,都起来吧,老七的笛子也吹得甚好,你三人统统有赏”
三人拜谢后起身
“谢陛下”
星露行礼道
“容臣女先行告退”
“嗯,都退下吧”
待三人走出大殿外,穆辰风转向慕容郢,拱手致谢
“承蒙殿下伴乐相助,不胜感激,改日定当重谢”
星露也是微微福身
“今日之事,多谢殿下相助”
慕容郢瞧着二人似婚服一样的装束,红的刺目,眼中流露痛色,强压下情绪,淡淡地摆手道
“无妨,举手之劳罢了,林姑娘以后还是要万般谨慎”
说着扫向她怀中的剑,意有所指,星露不由得将那剑攥得更紧了
“谢殿下提醒,臣女便先下去更衣了”
“去吧”
去更衣好,他一刻也不愿多看他二人穿一样的红衣
就静静站在原地,目送少女离去,待星露背影消失在走廊间,辰风走近慕容郢,拍了拍他的肩膀,很是浅淡的口吻,却又隐隐带着不容反对的压迫,似宣告一般
“殿下,你我自幼相识,我引你为挚友,有些话,我便直说了,无论你对她究竟是何意,我只希望你明白,她,是我的,我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到她”
慕容郢直视他的眼睛,语气透着坚定
“我一直很清楚,你放心,我不会表现出来,不会让她知道,也绝不会给她造成不必要的麻烦,只是,这一切,都建立在你能充分保护好她的基础上,毕竟,你所处的环境不一定就比皇室安全,而现在的你,能做到吗?难道还要像今天这样,让她一次次陷于危险之中吗?刚刚宴会上发生的一切,你我都心知肚明,你敢说这与穆家没关系?你二人的婚约是什么性质,你比我清楚”
辰风打断了他
“即便如此,与殿下又有何关系,殿下不过见了她三次,何以念念不忘,还望殿下看明白自己的心,不久便是竞花宴,皇后娘娘自是会为殿下择一良人相伴,至于星露,我的人,我自己会守护,不敢劳烦殿下”
穆辰风说完转身离去,这一番话,丝毫不符合他在外的花名,不过京城四少中其他三少都知道穆辰风此人绝不是坊间所传那般,他有胆有谋,虽尚是少年心智,有时冲动,然重情重诺,没有他爹的阴险狠厉,是个坦坦荡荡的好男儿
玉手紧攥,慕容郢站在原地久久未曾离去,竞花宴,那一天还是会到的,他又该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