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正丰眼望街市上盏盏灯火,心里象空了一般。他刚才尚惧中原大侠责怪,担着些心,此刻没了这分担心,一颗心全系在丁奉身上了。他实没想到丁奉为了个女子,竞会由个堂堂的少爷,而流落江湖,成了个人人唾弃,最看不起的杀手。这教他连他自已都有些难以置信,以后拿什么去说服几位大哥兄长。他要找到他,可现在对他居身何处,一无所知,扬州虽不算大,但也不算小,人海茫茫,到那里找去?
丁正丰心中痛惜,恼恨不已。恨恨地回得店里,倒头便睡。天明醒来,也不知什么时候。懒懒地坐到桌边,唤酒上菜。吃得半晌,忽店小二边收拾空盘,边压低了声音道:“那位爷昨天出去了一天,晚上才回来,今天还没出去。”丁正丰抬头一看,原是受他之托,给他盯住那少女凶手的伙计。
丁正丰嗯地一声,他心中烦恼,把那少女凶手的事给忘了。此刻一经提起,想到那少女杀人家十三口,连老人和小孩也不放过,手段之辣,较之丁奉胜过十倍。想到这里更是一凛:这少女定是个厉害至极的杀手。瞧她呆在这里不走模样,要么还要做案,要么就是这扬州的凶手,这样一来,岂不是跟秋儿同是黑风堂的?他心中正愁找丁奉没头目,不想良机突现,心中阴霾尽散,当真大喜过望。站起身招那伙计过来,手一塞,给了他二两银子道:“再盯紧点。”
此刻早饭时候早过,客房里静悄悄的,丁奉按剑蹑步,极是小心地到那少女房间前,没听到房里有半点声息,心中惊道:“莫非逃走了,这少女鬼精灵,真是防不胜防。”伸指粘液,截开窗子张眼一瞧,安下了心。只见这少女安然端坐桌前,手握着支笔缓书,静心静意地在白纸上写着字儿呢。她写得极缓极静,分明静心静意地在练着字。这使丁正丰愕住了,不是一路跟踪而来,谁乍看之下以为她是个杀人越货的凶手?他呆得一呆,既而一想,明白了——杀手只在晚上出动,白天怎敢露脸。因宽了心,想:“白天你是不会跑的,我正好去找找秋儿,晚上再来找你。”取了汗血宝马,任马狂奔一通,边留意打听丁奉的下落。
他这是在扬州城内,但见处处高楼大厦,格宇重重,雕梁画栋,气势恢宏。街道上身着花花绿绿衣裳,喜气洋洋的男女老少川流不息,都着时新衣服,睁大眼望着他一人一马。丁正丰宝马大大有名,当世少有,佩着柄刀也还得体,然而衣着过于存旧,加之满脸风尘,怀中金少,给他们瞧着极不舒服。他也不便在众人面前相问,打马拣偏僻处走。
他见得三个商人模样的人在一起闲谈,下马行了礼,问道:“请教诸位,有没有听说过一个叫丁奉的少年?”三个商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所云,见他神态威武,齐是摇头,散了开去。丁正丰好不失望,但及早挽救丁奉愈好,鼓起勇气再问了一些人,直问到一个老人,老人道:“丁奉?他是住在哪条街或哪条巷呀?”丁正丰苦笑道:“正因为不知,才要找他。”老人端祥他一阵,呵呵失笑,说道:“尊驾真会开玩笑,这扬州城内城外,有的是人,少说也有三十万人。有没有这个丁奉,可不知道了。尊驾只凭个名字,就想找人?这般找法,哈哈,恕老朽直言,还是消了这条心意的好。”叹得口气,慢慢直去了。
丁正丰心都寒了,万想不到找个人竞这般难。他在找人方面毫无经验,也就毫无智慧可言。想到找不到丁奉,自己也没脸回去,错过了比试之期,这一生都再回不了草原了,心中更是白茫茫的一片。但他终究智慧丰富,冷静下来想:老人的话说的不错,断不能这般找法,但怎么找呢?想起昨日在中原府,中原大侠曾说过的一句话:专找武功高强人家住宿。杀一般的人,他是不会亲自出手的。一般的人,哪能里知道他这个大杀手的名字,只有武功略是高强人才略会知道。丁正丰一经想通,顿时来了精神,略一打听,扬州有三家庄,钱门镖局,奔雷手府,南村尺等二十四家大有威名。其中南村尺府曾有人被杀。丁正丰打听得明白,一一用心记住,如获至宝。当晚赶回酒楼,心中仍是止不住的欢喜,特意多教了两个菜,以示庆贺。
店伙计走上前来,依旧是那个盯哨的。说道:“客官爷,有消息。”丁正丰刚瞧那少女杀手用过饭上楼去,毫不惊异道:“讲。”店伙计道:“今天有个少女来,找过她,很是奇怪。”丁正丰道:“怎生奇怪?”店伙计拇指和食指空捻,笑道:“这个,客官爷,嘿嘿。”
丁正丰会他意,给了他一两银子。店伙计见银精神大震,道:“有个戴斗笠的女子中时来过,那女子好不奇怪,也不住店,只是到马厩里一瞧,眼睛盯了那白马几眼,喜声道:‘是了。’问白马的主儿在哪间房。张小六见她佩着剑,没胆量实说。那女子进得了门,我留了个心眼跟去,只听得她两个说话。说的什么,我可半句也不懂。”丁正丰心中一凛道:“好,那是来接头的了。”说道:“说的什么,你只管说来,若有好听的,少不了你银子。”
店伙计道:“谢客官赏。我极轻极轻地跟到门边,只听得进去的人道:‘啊,真是你!’里面的人道;‘是我,师妹,师傅来了吗?’那师妹不知为何待了一会,回道:‘师姐,你得手了吧?师傅有事没来,要我把你拿到的物什交给我,由我带去。’”丁正丰心道:“好啊,果真是来接头的。”更凝神细听,但手中已没了多少银子再给出去,脸上装得淡淡的,显得对所听的毫不入耳。只听店伙计又道:“我当时还只道撞上了哪个帮会的秘闻,吓得动也不敢动,只听那师姐淡淡说道:‘你带不走。我被那个带刀的人盯住了,你晚上两更来。’”说到这里停了口。
丁正丰淡淡道:“没了么,也很平淡啊,若没有不说也罢。”店伙计本把那通话说完,又要拿个一两银子,不想他全然不喜欢。叹了口气,道:“还有,也不知入不入客官的意。那师妹道:‘好吧,师姐既这么说,师妹我自然信得过。我跟婉师妹二更再来,你可要将物事交给我们。’那师姐说:‘当然。’留她吃茶。我忙地溜了。”丁正丰道:“她吃了茶就走了,你一见了我就来告诉我,你真够机警呀。不过你没探听到什么,再好好探到点重要的话,给你五两银子。”那店伙计大失所望。丁正丰心中却大惊大喜:所惊者,那美貌少女果然是连杀永州十三口人命的凶手。所喜者,这凶手既在扬州,定是秋儿一伙的,由她着手,当可找到秋儿。一天下来的愁眉苦脸,在这片刻间全舒展开了。
二更时分,果有条人影,轻跃上屋脊,蒙着脸,身材苗条,是个女子。这女子灵便地踏着屋脊,站在那少女房顶,伸手轻拍三响。三响刚落,从屋檐下立时窜出条身影。正是那杀手少女。那蒙面女子向她点点头,身子一纵,跃下屋脊,向店后疾奔去。杀手少女跟着。丁正丰早打起精神地守在一处檐角观着,见她二人去,便也跟在后面。
但见奔行很慢,来到处几株粗树间。先前那蒙面女子脚一驻地,从前面树后转出个女子,也是蒙着脸,腰佩长剑,同时望着那凶手少女,相距三步远。凶手少女叫那从树后出来的少女道:“婉师妹。”婉师妹点点头,笑道:“胖胖师姐,你好!”丁正丰藏身在株树后,心想:“这少女美妙艳丽,怎叫得这个名?胖胖二字,肯定还是小时的乳名。”
只听那胖胖少女听言似乎一愣,冲那另一少女笑道:“大嘴师妹,你挺好啊!”大嘴师妹笑道:“我挺好。”声音一顿,正色道:“胖胖师姐,你在永州一连杀人越货,干得真是漂亮,我们苏州红燕堂的名头,也因你愈是响亮了——”丁正丰心中一冷:“怎么不是黑风堂的,找不到剑秋,那可难了。”又听她道:“我和婉儿也沾了你不少光,你辛苦了,师傅说你要避避祸,你就把东西交给我俩,由我俩代劳交给师傅吧。”
胖胖道:“好。”将手中一个小袋递给大嘴师妹。又道,“看仔细些,可别说我吞没了什么东西。”大嘴师妹打开小袋,伸手把袋里东西掏出来,各各细看了一番,又放进去,脸上放了心,笑道:“果然拿来无误。”一拱手道:“师姐辛苦了,你好好在这一带休息休息,我跟婉儿这就别过。”婉儿也抱拳作辞。丁正丰便这刻想:“要不要动手?”但念头只一闪便熄灭了:“以自己之力,斗那胖胖尚且斗不过,何况她还有两个师妹。”那胖胖少女抱拳相送,却突地大嘴师妹右手疾伸,点中了胖胖左肩上一穴。